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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重生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升斗夫人

  “曾姨,曾姨,你看十娘的眼睛好像動了!”

  楚七娘慢慢地睜開雙眼,一位發髻紋絲不亂,穿著月牙白居士服的,手里拿著紫檀香木佛珠的老婦正皺眉瞧著她,待得見眼前的人睜開眼睛,方才舒了一口氣。

  她見楚七娘能將使女喂的水喝下,便點頭道:“好了,十娘子醒了,都散去吧。”

  這個曾姨楚七娘是認識的,她原是楚老夫人的侄媳婦,是楚老太爺堂兄的兒媳。

  當年楚老太爺帶著堂兄侄子一起出門貶私鹽,后來半道上卻叫官府給抓了,楚老太爺的侄子把罪都背了下來,販賣私鹽又不肯交出貨物,判了個死罪。

  楚家卻正是靠著這筆私鹽才立住了腳跟,曾姨自從丈夫死后,就一直吃齋念佛,從十六歲到五十六歲,守寡四十年又為了楚家爭得一座貞德碑,因此在族里可謂深得敬重,從族長到下面都尊稱她一聲曾姨,除了楚老夫人,無人例外。

  她一直住在平江府里給她設的庵堂里,不是逢年過節,基本上不會出來,若非剛才有人喊了她一聲曾姨,楚七娘都有一點認不大出來她。

  楚七娘微微歪了一下頭,隔著簾子,她看見屋里還站著三個妙齡的女子,左邊穿湘妃色短孺配六幅石榴紅綴金珠長裙的是楚五娘,右邊穿緙絲鳥雀孺裙是楚八娘,中間穿玫瑰灰縐紗滾錦繡邊褙子的是出嫁之后又守寡的楚三娘。

  這些人楚七娘都認得,可以說也都是她的親人,她為什么會在這里,這些人又為什么口口聲聲叫自己十娘,楚七娘盡管心中詫異萬分又震撼之極。

  “都說不要連夜趕路了,要不然我們也不會碰上這場暴雨,剛才的雷炸得嚇死人了。”楚八娘抱怨道。

  “還不是十娘路上病重,要趕著去京城找大夫,曾姨也是顧念她!”楚五娘搖著一面小團扇笑道,她在家中素來以懂事而受到上下好評,此時也說話也盡顯體貼。

  “好了,妹妹們不要在這里說話了,讓十娘休息一會兒。”楚三娘細聲地道,她出嫁不過一年就守了寡,夫家的人明里暗里指她克夫,不得已回得娘家,楚七娘是眼看著當年嬌艷的一個女兒家短短兩年變成了顏容憔悴的婦人。

  “那十娘你休息!”楚八娘沒心沒肺的說了一句,掉頭就走了。

  “要不今天我留在這里看著十娘吧。”楚五娘拿著羅扇對曾夫人道:“剛才這么一嚇,我真是半點睡意也沒了。”

  她這么一言聲,原本已經起步的楚三娘卻不得不停住了腳步,不知道該進還是該退,照理她是姐姐,該先提自己留下來照顧病重的妹妹,可是她身背著克夫的不祥之名。

  這一路上十娘突然病重,雖然她的身體一向不太好,但楚三娘已經有了忐忑之心,現下真不知道該不該說留下來,面上不禁顯出為難之色。

  “不必了,十娘身體不大好,還是我來照料的,五娘還是回去休息吧,明天就能到京城了。”曾夫人轉動著佛珠道。

  楚五娘也就是為了體現姐妹手足之情,這么一說而已,曾姨拒絕,她樂得輕松,于是一笑,說了一句曾姨費心了,便轉身離開了。

  楚三娘松了一口氣,也說了一聲您多費心,便跟著離開了。

  她們一走,曾夫人便過來掀床前的粗布簾子,楚七娘連忙閉上眼睛,把呼吸放沉。

  曾姨見楚十娘雖然面如淡金,皮薄色黃,但似乎氣息平穩了許多,不由長出了一口氣,她算是臨危受命,平江府老太君臨死之前把這些小娘子托付給她,請她照看著送到京城里來。

  這個整天病殃殃的楚十娘雖然不甚喜愛,她對這些小娘子的生死也不是如何上心,但若是死在半路上,于她的清譽也不免有損,現在眼見她氣色好轉,這才放心地令使女收拾好桌面上茶碗轉身出去了。

  楚七娘掙扎著從床上下來,城外極少客棧,道觀廟宇通常都兼做客棧,行人錯過了城里的宿頭,就借住禪房。

  曾夫人是個居士,楚家借住的自然是一間尼姑庵,但禪房里自然不會有什么銅鏡,好在旁邊的銅木洗水架上還放著一盆水。

  楚七娘這么低頭一照,只覺得心頭像是猛然一震,水面的女子的容貌雖然與自己極為神似,但年齡明顯還末極笄,這正是自己最年幼的妹妹楚十娘。

  這個妹妹自小身體多病,娘親生下她就難產死了,楚夫人生前也帶過幾天,因為這點關系,楚七娘對她一直心存愛憐,雖住在京城無法照看,卻一直有托人斷斷續續地托人給她帶過東西。

  楚七娘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有一日假托這位幼妹的軀體重生于世,她再仔細臨水看了一下自己的容貌,楚十娘因為常年生病,一張臉小的差不多沒有巴掌大,五官長得跟楚七娘想像,卻遠沒有她那么神彩飛揚。

  楚七娘退后了幾步,跌坐在床頭,她心跳如鼓,心中卻隱隱明白了一件事情,雖然有一點匪夷所思,但自己卻是真真實實的借著十娘的軀殼還陽了。

  門外面又響起了腳步聲,楚七娘連忙躺下,曾夫人又走進來轉了一圈,將燈光捻小,又將架子上的水端了出去,然后才將門掩上。

  楚七娘躺在床上,手握住被子,心中即感慨自己重生,也為那位久病纏身可憐的十妹故去而悄悄流淚。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大半夜才算慢慢睡著,早上醒來的時候,曾夫人領著使女端來了一點清粥跟素菜,尼姑庵里自然沒有什么葷腥的東西,但楚七娘還是覺得甘甜可口。

  她自從嫁進呂家,一直都處于憂患交集之中,從來食不知味,突然放下了心中的包袱,就感覺好像餓了很久似的。

  她一連吃了三碗米粥,才發現曾夫人的眼中露出驚詫之色。

  楚十娘的病一半是先天有虧,一半是自己抑郁不歡。

  一碗米粥,她通常喝半碗便要推碗了,人人皆知她這個習慣,今天竟然喝了三碗粥還意猶末盡,曾姨自是略有一些吃驚。

  楚七娘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于是略帶一點含羞地道:“不知道為什么,這胸口的煩悶沒了,但人餓得慌!”

  曾夫人點頭道:“許是昨天大病一場,反而把十娘子過去的病氣給帶走了,十娘子因禍得福,那也是老爺跟太太的造化。”

  楚七娘心中冷笑,楚太太真是恨不得這些庶女們都變賣了換錢,哪里還管顧她們的生死。

  楚三娘就是因為楚太太貪圖人家財禮而替她結下的一門男方身體不佳的親事,像十娘這種即不能快快地打發出去換彩禮,又省不下費用的庶女,她沒死成對楚夫人來說應當是噩耗才對。

  楚七娘前世雖聰慧過人,但卻事事要爭個是非屈直,結果是人定不能勝天,落得個凄慘的下場,所以盡管心中冷笑,但臉上只是淡然一笑,沒有多說什么。

  曾夫人心中卻是覺得一陣蹊蹺,她雖不常住楚府,但這些小娘子都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長大,誰人什么性子她還是很有數的。

  楚十娘寡言少語是對的,但她是那種落落寡歡無語,而不是淡然看開的無言,現在的楚十娘跟以前的楚十娘瞧著相似,實是天差地別。

  楚七娘自然很快就意識到了曾姨的困惑,過去她對楚七娘來說就像是府里的一尊佛像,面上是一定要存著敬意,但要不要特地上門去上柱香,卻是各憑喜好。

  曾夫人即是有功德碑之人,說話做事最講究一個規矩,因此楚七娘過去是見了她有多遠躲多遠,但現如今她是楚十娘,一個楚府里最微弱的存在。

  楚七娘放下碗,低聲道:“曾姨,我這一路上若非您的照顧,只怕是早赴了黃泉,多吃一點,身子好一點,也好讓曾姨少受一些累。”

  這些小娘子的悲喜曾夫人其實是不關心的,但人通此情,楚十娘對曾夫人表達感激之情,也無形中拉緊了她與曾夫人的距離。

  “你能如此想,那就對了。”曾夫人臉色放緩地點了點頭,她起身,楚七娘也起身相扶著送她出門,曾夫人對楚七娘的恭敬更是滿意。

  她自認為楚府犧牲了很多,得到楚府多大的恭敬即是應該,也是規矩,可惜的是楚府懂得規矩的人已經不多,如今她在楚十娘的身上見到了規矩,便對楚十娘不禁生出了一些好感。

  她暗自點了點頭,原本人就是吃飽穿暖才有資格郁郁寡歡,像莊子里頭那些長工,連吃都吃不飽,哪里有力氣發愁,楚十娘大難不死,知道自己能落落寡歡是種福氣,那倒也算是不小的長勁。

  楚七娘聽見曾夫人的腳步聲完全消失了,才吐出了一口氣。

  雖然現在自己是十娘子的模樣,但還是不能行差踏錯一步,楚七娘不想浪費十娘給自己的這一條命。

  這一世她要為自己爭,也要為十娘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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