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此時的武田信玄已經想到了他徹底壓服德川家,然后率領大軍繼續沿著當初今川義元上洛所準備走的道路上洛后,到底留那一個大將在三河以及遠江地區留守的問題了。
“父親的想法是……”
“我離開這里以后,今川家定然會有所動作的。還是讓三郎兵衛鎮守吧。”
“兒臣也是那樣想的。讓山家眾和三郎兵衛留守較好。”
“哦,若是今川家異動起來,威脅到我們的后方,將很麻煩。就這樣吧。”武田信玄似乎也認為,在奧平家愿意臣服后,那么就只需一兩天就可攻陷德川家了,于是他的氣色非常好。
自發兵以來,武田信玄愈加肥胖。大概是天氣變暖的緣故,他滿臉紅暈。
“還有事嗎?德川家康本性狡猾,看到奧平貞勝有變,說不好會前來偷襲。你到各陣中,命令士兵們不可掉以輕心。”
武田勝賴幾乎每天前來匯報一次戰況,每次武田信玄都會說“不可掉以輕心”。驕兵必敗,在武田信玄看來,武田勝賴身上還缺乏周密和冷靜,讓他放心不下。
武田勝賴離開后,武田信玄微微地閉上了雙眼,讓醫士接著替他按摩。
“今天是二月十六。”他自言自語道,“今晚的月亮一定會很美。”
“大人說什么?”
“無事,我只是自言自語。”武田信玄閉口不語了。他感到肩上的疼痛慢慢消失,心情逐漸舒暢。世人也許認為,他會因為德川家久攻不下。而陷入和三河人的持久戰中。但他已經輕松計劃好一條通往勝利的光輝道路。
大道的鑰匙。在于織田信長的態度。
設樂原大捷后。武田信玄首先向伊勢的北畠具教派去密使。鞏固了武田和北畠的暗中軍事同盟后,同時,武田信玄立刻列出織田信長的數項罪名,送去了平手凡秀的首級,威嚇織田家。
于是,不久之前織田信長特意派遣同族的織田掃部來到了三河。掃部向武田信玄反復說明,織田信長并無與武田家為敵戰的想法,但武田信玄不予理睬。畢竟武田信玄的確是不知道織田信長此時到底是有什么打算的,或許此時的示弱明,不過是故意麻痹他罷了。既然如此,那么干脆不作回應好了,反正只要給予一點伊勢國的北畠家的希望,令其全力牽制住織田家,促使織田家沒有余力再行支援三河,這就已經足夠了。
想到這里以后,武田信玄微微閉著眼,呵呵笑了。他眼前仿佛浮現出年輕德川家康的狼狽、悔恨之態。
德川家康也決非普通武將。他好像正月末就已識破武田信玄的意圖了。
根據各處情報,有跡象表明:德川家康曾于此前數次派遣密使前往越后的上杉謙信處。其目的一目了然。但北國之春遲遲未到,正苦于對付富山地區一向宗暴亂的謙信,根本無力在信濃地區支援德川家康阿。至于今川家?德川家康也的確派遣出了使者,但今川家似乎也沒有理會得川家康的邀請阿。
“好了,舒服多了。”武田信玄高興地對醫士道,然后吩咐佑筆拿硯臺來。
他要從三河出發了。出發前,他要給本愿寺光佐修密函一封。因為一向宗信徒在越后、加賀一帶叛亂,所以請他們務必全力拖延住上杉謙信。
武田信玄筆走龍蛇,立揮而就。他臉上露出沉穩的笑容。這時,帳前又傳來喧嘩聲:“我是山縣三郎兵衛,請通報。”
武田信玄回頭看著貼身侍衛,抬了抬下巴。三郎兵衛昌景搖搖晃晃走了進來,還未坐下,就急急說道:“臣下明白了勝負就在一兩天內,德川家必然會最終打開城門投降的。”
“哦,太好了。奧平貞勝呢?”武田信玄一面將密函遞給佑筆,一邊面無表情地問道。
“奧平貞勝在本城周圍筑起堡壘,躲在里面不出來。”山縣昌景施了一禮。
“對奧平家人不得無禮。”武田信玄柔聲道,“明日一早你立刻進攻。”
“那么,停戰之事呢?”
“明日下午吧。他們或許還在等織田信長以及德川家康的援軍呢,就讓他們再等一等,徹底令他們的心思冷落下來吧。”
山縣昌景當即領命道:“是!”
待山縣三郎兵衛和武田信玄商量完接收奧平家以及對付長澤山城的德川家康事宜后,已近傍晚了。
武田信玄用完飯,穿著鎧甲直接走到了軍帳之外。十六日的月亮已升至空中,周圍恍如河水般清澈。面前的群山黑壓壓地擋著夜空,夜色中到處黑漆漆的,沒有一星燈光。
武田信玄轉過頭看著手提武刀跟過來的貼身侍衛,道:“今晚能聽到笛聲嗎?”
“嗯。”侍衛只應了一聲,未置可否。
武田信玄忽又抬起頭來望著夜空,繁星閃爍,他不禁感慨。月亮出來后星星漸次看不見了。可憐的星星,雖然在拼命地爭搶光芒,畢竟還是消失了。
如今,在武田信玄這輪明月面前,德川家康、織田信長之類的星星也被奪走了光芒。又有多少雜兵、下人,懷著渺小的企盼,在世間苦苦地掙扎、喘息,這就是人間。
現在的奧平家內,那些人匆匆吃完晚飯后,恐正悲愴地激烈爭論著向武田家臣服一事呢。就在武田信玄唏噓不已時,忽傳來忽近忽遠的笛聲。
“看來今晚可以聽見笛聲。”
“是,是平日的笛聲。”下人回答道。
“那個吹笛的高手叫什么?”
“那人師從于伊勢山田的御師家,名芳休。”
“哦,獻給神靈的笛聲,難道今晚竟變成了奧平家臣服前悲愴的哀鳴?搬床幾來,我要靜靜地聽一會兒。”
“是。”下人應著,向跟過來的貼身侍衛打了個手勢。
武田信玄的軍帳后是一塊空曠的土丘。不時落下樹木的黑影。春風拂過大地,吹到了這塊土丘上。隱隱的,那風聲中也常常夾雜著周圍的人聲。
風停了,也就沒有了人聲。只有月光底下那哀怨的笛聲,悠悠地飄過來。不僅僅是今晚,那笛聲已經延續了近二十日了。當武田與德川、今川兩家僵持下來后,那笛聲每天晚上都會在夜間響起。
天亮了,人們誓死拼殺;日落后,人們收起手中的武器。吹者,聽者,都陷入一種生命的孤獨中,細細品味戰旅的哀愁。
不知何時起,連武田信玄也被那笛聲吸引住了,當時他甚至說道:“……附近好像有風雅之人。真是高手。”
于是,當時一個貼身侍衛聽到武田信玄的夸贊,便射了一支箭過去,問吹笛人的姓名,最后得知,是伊勢山田的嫡傳,叫村松芳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