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還在下著雨,進入二月以后,整個山陽道地區已經連續下了十幾天的雨了。風云網去年就受災了的地區原本打算在今年好好回復一番的,結果屋漏偏逢連夜雨,從而導致了更多的家庭破滅,加入到了流民,甚至是亂民的大軍當中。
而此時,在備后國中部山區中的一處看似是村子,但已經破落不堪的地方,三個穿著明顯不同于其他人的男子正坐在一起,啃食著又黑有澀的食物,這明顯是一只只烤的焦透了的老鼠。
圍在他們四周的還有十幾個衣衫襤褸的男人,他們的頭發披散著,臉上饑黃一片,兩只凹陷下去的眼睛翻出幽幽的光芒,如同黑夜的鬼火,嘴中不停吞咽著雨水,乞求為首的男子能夠施舍給他們一點老鼠肉。
而在他們外圍的則是上百名婦孺老人,他們的命運更加可悲,只得忍著饑餓等待著首領們施舍一點食物下來,還要幫助中央的男人們尋找躲藏在草叢中的各種小動物,老鼠、蛇甚至于蟲鳥都成為了他們的食物。
為首的一個中年男子低聲隊身旁的一個二七、八歲的青年人說道:“首領,情況很不好啊!如果再不想辦法活下去的話,我等就要完了,食物已經告罄了。”
被喚作首領的青年人臉上蒙有不少塵土,遮去了許多真實容貌,不過身上穿著的足具卻和外圍許許多多的流民形成鮮明的對比。
青年人皺眉地看著手中的老鼠肉,吞咽了一口口水后,將老鼠肉遞給了身旁的中年漢子。搖搖頭。他實在吃不下這東西。低聲回應道:“左作,七郎還沒有回來嗎?”
喚作左作的中年漢子搖了搖頭,然后有遙望了一眼黑蒙蒙的天空,眼神中頗為擔心七郎的安全,最后說道:“還沒有任何動靜,實在不行的話我等還是離開這個鬼地方好了,七郎不是說了嗎,南部沿海已經被九州的霸主羅氏家占據了。而且還在那里為眾人提供糧食,若是……”說到這里,中年人吞了一口口水,顯然他是想到了美食的味道了。
另外一個中年男子這時卻是低聲插口道:“左作,你以為我們不想離開這個鬼地方,那群流民會讓我們離開嗎?我們從城內逃出來的時候只有七個人,可是到現在已經聚集了上百號人,廢墟內、外還有上千多人,而且各個要道口處都有那群流寇的探子,吃掉這上千人不可能。可是吃掉我們卻是綽綽有余,我們死了不要緊。可是首領的話可不行阿!”說著奪過左作手中的老鼠肉狠命啃食起來。
首領眉頭一挑,神色冷靜的看了一眼狼狽不堪的手下,神色郁郁,心中生氣了一股嘆息。沒有想到這些家伙當初表現得異常勇武,還大聲吹噓著自己的勇敢,可是才被困在這里十幾天就變成了這樣一個模樣,為了一只老鼠肉竟然做出這等狼狽的模樣。饑餓難耐可以理解,但不能夠如同野狗一樣的模樣啊。
首領把目光向了左作,但是左作臉上的反應卻讓他更加心涼,此時的左作并沒有為同伴的狼狽而感到異常,反而有點為失去了老鼠肉而感到幾分悲憤。
饑餓真的能夠改變一個人的想法嗎?首領心中嘆息了一聲,深吸了一口氣,不再言語,只是等待著七郎的回來了。
這里的村子廢墟上有許許多多這樣的小團體,他們當中最大的一支有上百人,其他的多是一些數十人的小隊伍,但是大部分都是一般年老的男人,能夠出去戰斗的男人不多,所以總體而言他們的實力并不強大。
就這樣,大家圍在一起沒有歡聲,沒有笑語,反而時不時地就傳來幾聲嘆息,食物越來越少,可是又害怕獨自出去尋找出路,害怕山賊悍匪的襲擊,團結在一起出去的話又得不到大家的同意,內部各自為戰,不過在面對山賊悍匪的襲擊的時候還能夠做到團結,可是一旦打退了山賊悍匪就有各自有各自的算計了。
看著這樣的情景,首領實在是忍不住了,于是他直接就站起身來。身邊的兩人見此,當即疑惑地看著首領。
“不能再等了,干脆將此前傳來的那個羅氏家的消息告訴廢墟中的這些人吧,然后聯合他們一起,往南部沿海地區羅氏家的領地而去。”首領看著兩個手下說道。
“阿?”此前被稱為左作的中年人先是驚呼一聲,隨即說道,“可,可是,首領阿,這個消息還沒有確定阿,我等不是正在等待七郎潛出去確認一番后,我們再私下離開,不管這里的那些人嗎?”
“不能再等了,不管那個消息是否是真的,總比留在這里等死好啊,而且我也不想死后尸體被圍困住我等的那些流寇作為食物啊。”首領卻是說道,“再說,就算七郎確認了消息回來,緊靠我們這些人真的能夠秘密離開嗎?”
“可以扔下那些婦孺老人,就我等幾人,應該是可以秘密離開了,七郎不就是如此潛伏出去的嗎?”
“混蛋,離開了那些人,即便我等能夠離開這里,但到了南部沿海地區,緊靠我等幾人就能面對那里的人嗎?若是我估測的不錯,若那消息是真的,那么此時同樣有著大量的人趕往羅氏家的領地的,自然也夾雜著大量的勢力,屆時,我等如何是那些勢力的對手?”
“這?”中年人此前還真的沒有想到這么多,一時間還真的不知道應該如何應答了。
“好了,就這樣了,將消息傳播出去,然后聚集起周圍的勢力的首領一起商議一番,一起前往羅氏家的領地罷。”最后,首領決定道。
就在各地的流民逐漸得到了有關流言,然后紛紛開始往羅氏家領地而來之際。在備中國南部沿海的折敷山城地區。
綿綿的細雨自從折敷山城被交到羅氏家手里的那天起。便不停頓的滴滴答答的下著。絲毫沒有停下來休息片刻,然后眉開眼笑地天空放晴的樣子,折敷山城所在地區本來就是陰雨潮濕的地區,尤其是連續好幾天的陰雨天氣也讓人的心情變得越發的陰郁不開。天氣的變化本來就會影響人的情緒,惡劣的天氣持續好幾天就會令人聯想到即將會有不祥的事情發生。
天色陰沉,帶著雨絲的夜風寒冽,今夜,竹內久勝獨自一人坐在折敷山城外圍的一處關卡的木墻上聆聽著關下不時傳來的叮叮咚咚的泉水聲音。
此刻。竹內久勝的心情和陰雨天氣一樣糟糕,峽谷關卡外的流民越聚越多絲毫沒有減退退散的意思,隨時都有可能變成流匪的跡象。其實流民和流匪之間也就那么個意思,你說他是流匪他就是流匪,說是流民也就是流民。不時有饑餓難耐的流民跑到關卡前探查情況,這樣的情況這兩天越發的頻繁了,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雖然羅氏家一面派人煮上一些稀粥送出關外救濟這些流民,一面開始分批將這些人運送往九州地區交由早有準備的內政閣,將這些流民分散定居到羅氏家領地的各處。可是流民聚集的速度實在是比起羅氏家的運送速度要快上太多了,自然就給羅氏家造成了很大的壓力。
當然。即便是關外聚集的流民越來越多,但每一日也只能有選擇地分批將這些流民放進關內。然后立即被運送而走,絕不留在當地。這主要是以防這些流民當中混有別有目的者乘機在領地中鬧事。
不過,若是隨著外面的流民越來越多,而本家的船只又無法及時運送走大部分流民后,這一種將流民堵截在外面的辦法就要改變為在羅氏家領地中單獨設置數個流民臨時安置點,以達到分散流民的目的了。
“但愿不要被這一次的流民事件而影響到了本家的上洛大業吧。”竹內久勝想道。他原本就是美作國的人,由于領地被美作國的其他豪族所吞并,他才不得已帶著兒子以及家眷逃離了美作國,然后一直流浪到了周防國,就在眼看要走投無路之際,正好趕上了羅氏家趁著嚴島一戰的契機正式進軍大內家的西國地區,于是他干凈帶著兒子被羅氏家招募為了臨時軍勢,以此來養活自己以及他的眾家眷們。隨后,他就跟兒子憑借出色的身手獲取到了不少的軍功,更加是得到了主公政良的欣賞。
于是他們兩父子就逐漸地在這七、八年里成為了羅氏家軍師閣當中的重要將領,這一次,得知羅氏家要上洛以后,抱著光服故地的想法,他主動申請來到了前線。如今眼看羅氏家以一副雷霆之勢橫掃上洛沿途之敵之際,卻是突然遇到了這樣一場大規模的流民事件,這還真的為羅氏家的上洛大業蒙上了一層陰影了,更加是影響到了他重返故地的目標,這自然就令他感到郁悶起來了。
而就在竹內久勝還在沉思之時,一名足輕來到了他的身旁低聲說道:“大人,天深了,該休息了,您需要保重身體阿。”
竹內久勝沒有回頭他,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起身道:“知道了,讓兄弟們好生照著,這兩天的奸細越來越多要小心為上。”
正要起身離去的時候,竹內久勝突然見到關卡外,那陰雨連綿的幽深處竟然出現了一隊拉成長條的隊伍。遠遠望過去,這一隊伍起碼也有上百具的火把,看起來很有一番聲勢。
眼見如此情形,竹內久勝當即聲音有點發顫地大吼道:“快,讓大家起來,情形好像不對啊,怎么會從關卡外面來了如此一支龐大的隊伍的,難道是……”
那足輕一聽一向膽大的竹內久勝竟然都很少有地聲音發顫發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出現在了他的心中,他也同時看到了那一支支的火把列成的火龍,在黑沉沉中的雨夜中顯得更加的突兀和讓人難以心安,無數碎亂的腳步聲,在幾個呼吸間就練成了一片。
峽谷間火把搖曳下人影影影綽綽,細細碎碎的聲音不斷從火龍間傳來。竹內久勝眼睛直視著對方,大聲喊道:“警戒,警戒,先清楚來人到底是誰。”
瞄著越來越近的火把,關卡中輪休的近半足輕全都個個爬了起來,拿著長槍上了關頭,朝著那火龍仔細望去。
火龍在關卡后百余米外停下了前進的腳步,從中間分出了一小隊出來向著關卡而來。
竹內久勝眼神一緊,突然他到了一面旗幟,這是一面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的旗幟,因此,他的臉上掛上了更為凝重的表情,于是他再一次吼道:“警戒,警戒,先放他們過來,弄清楚他們到底是誰?”
來人正是緊趕慢趕在天蒙蒙亮的時候趕來的鍋島直茂一行,在一場沒有硝煙的警戒當中出現認出了鍋島直茂,又確認了數次后,竹內久勝方才將鍋島直茂等人放進了關來。
“彥法師,你怎么來了?”當與鍋島直茂見面后,竹內久勝當即問道。他跟鍋島直茂可謂是非常相熟的,他甚至還傳授過幾招他家傳的利用小刀對戰的絕技給鍋島直茂的。
“此乃主公的書信。”面對竹內久勝詢問,鍋島直茂也沒有多說,直接將一封書信交到了竹內久勝的手中。后者當即就著火光拆開書信看了起來。
當看罷書信以后,竹內久勝卻是一臉凝重之色,重重的嘆息了一聲后,他才說道:“雖然這樣能夠緩解此時的壓力,但也有著風險阿!”
竹內久勝的問題正是鍋島直茂擔心的地方,他的臉色也不是很好,按照主公的意思,是要從明日開始將流民放進領地中來,然后再采取以工代賑的方式,將這些流民分批安置到備后國與備中國的領地各處,利用他們來加快對新占據領地的建設。
這個辦法的確是能夠緩解此時領地邊境面臨越來越多的流民的壓力,但也正如此前眾家臣所擔憂的那般,一旦這些人在領地當中被有心人煽動起來,那么羅氏家在備后國與備中國的領地中就要面臨內外交困的風險了。
但是,若是不施行這個辦法,以目前竹內久勝所在這個關卡為例,這個關卡當中現在總共才不過有數十名足輕,如果只是堅守的話綽綽有余,可是又要防備流民作亂,又要防備賊匪襲擊,實在是難以承受如此大的壓力的。在本家的常備還在待命之際,也就只能按照主公的辦法來處置了。
看情形,主公是打算將新占據的這些領地變成一場戰火之地,也不影響他此前的計劃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