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十三年(1544),初夏。
連日未雨,城中十分干燥。城里處處篝火。紅色的火焰映在白色的墻上,出征前夜的府內館中心仿佛聳立起海市蜃樓,顯得格外美麗。今年四十二歲、身材微微有些發胖的豐后守護大友修理大夫義鑒不時敞開緊貼鎧甲的衣襟,擦一擦腋下的汗水。他還未戴上華麗的頭盔,而是把它掛在了身后的床上,但是胳膊和腿上都已戴好了護甲,顯得格外威武。他赤著腳,腿上搭著一塊鹿皮,坐在榻榻米的凳子上。
壯行宴已經準備妥當。白楂兒的三方臺上擺著勝栗,還有佐酒的海帶。
只待邊城消息一到,便馬上喝了壯行酒,摔杯出征。
大友義鑒身邊坐著他的重臣兼軍師——臼杵鑒速,他臉上掛著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兩側是家臣元老,一氣排下,這和肥前羅氏家的家風似乎有點相同。
大友義鑒自小就有遠大志向,當他13歲時,家中加判眾中的實力者朽網親滿趁家督輪接反亂。親滿以為剛剛代理家督之位的義鑒尚年幼,再加上家督義長病重,響應者又眾,這下還不成功?誰知算盡了機關,獨獨漏了當時已經60多歲,義鑒的祖父大友親治!親治暗使家臣混入親滿的陣營,從內部搞垮了親滿的軍隊,還親自和親滿見面,迫使他降服。永正15年8月11日義長去世,大友義鑒正式繼承了大友氏。1524年正月。祖父大友親治也離開了人世,大友氏的命運全托在義鑒的雙肩上。于是。他終于開始向戰國大名的地位前進了。為了要充分掌握國政,消除掉國人中同紋眾和他姓眾等的反抗危險,他一步步地朝國內有實力的國人開刀。通過數十年在戰場上和政治上的較量,義鑒終于將國內的有力家臣團肅清,完成了權力的統一。而就在他磨刀霍霍地準備在九州大展拳腳的時候,他卻遇到了正在向九州挺進的大內家。
“我們的敵人是豐前的大內。還有……”他總是小聲告訴大家,“還有我的弟弟菊池義武……”他時時提防著這個兄弟,因為他在這之前的數十年里。實在是經歷過了太多的背叛了,所以他最痛恨背叛者。而菊池義武恰恰就是背叛者。
只是,到了最近,他的話卻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有了變動了,“我們的敵人是豐前的大內,還有肥前的羅氏……”
是的,在派人仔細整理了有關羅氏家的所有情報后。大友義鑒完全消除了以往對羅氏家的輕視,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重視,甚至是隱隱的恐懼。羅氏家的擴張勢頭實在是太猛了,才四年多的時間,它已經是幾乎可以與大友家平起平坐的強大勢力了。對敵人的信息一向敏感的他意識到。這將又會是一個大內家。
必須趁著羅氏家還沒有徹底壯大起來前將其扼殺。這是大友義鑒心中唯一的想法。為此,他派人秘密聯系羅氏家周圍所有的豪強,企圖組建起一個針對羅氏家的包圍圈。
對于大友家的邀請,有支持者,也有委婉拒絕者。支持者自然就是五島水軍眾了。孤懸于海上的他們。此時只能孤注一擲了。要是羅氏家此次因此而衰落,他們自然是樂意來個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的。此外。還有一直以大友家馬首是瞻的肥后中北部眾豪族。
而委婉拒絕者,自然就是相良家以及島津家了。
“哼,愚蠢的家伙,早晚你們都會被那只肥前之鷹的利爪所爪傷的。”對于這兩家的拒絕,大友義鑒自然是非常不高興。
只是他卻沒有想過,對于這兩家而言,要是羅氏家是一只展開翅膀準備飛撲他人的雄鷹,那么大友家就是一只陰險的老虎。一定程度上,相良家甚至更加忌憚大友家這個勢力已經直接威逼到他領地邊緣的老虎。而同樣的,島津家也需要相良家這個擋箭牌擋在大友家甚至羅氏家的前面,好讓他繼續埋頭發展。所以,對于大友家的邀請,他們自然是不會答應的。否則,他們就是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的傻瓜了。
當然,對于相良家以及島津家的真正想法,此時的大友義鑒已經渾不在意了。因為他針對羅氏家的謀劃即將施展了。除了成功讓五島水軍眾從后方分散羅氏家的注意力外,大友義鑒這一次還兵分兩路殺向羅氏家。
一路是由他親自作為總大將,從豐后府內館出發,然后經由豐后與筑前、筑后的交界處進入筑前,在筑后與羅氏家決一死戰。
另外一路則是由剛剛傷愈正準備一報去年肥前慘敗恥辱之仇的吉弘鑒理為總大將,以肥后各豪族為主力,從肥后往羅氏家的筑后領地進發。
為了避免大內家從中作梗,大友義鑒不但趁著大內義長被送到大內家作為猶子之機修復了與大內家的關系,甚至還派人潛入大內家的各國領地處大量散布羅氏家威脅論的謠言,企圖阻止大內家介入這一場大友家與羅氏家的決戰當中。
“現在是解決肥前這只雄鷹的時候了。”當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后,大友義鑒心中想道。
“主公,不好了。”就在這時候,負責看守少貳冬尚的平八郎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稟報道。
“何事驚慌?”對于這個大友義鑒少年時一直陪伴著他的近侍,大友義鑒雖然對此平八郎的失態而感到不滿,但是仍然壓低著聲音威嚴地問道。
“主公,少貳冬尚大人......”平八郎雙額冒汗地說道。由于方才的慌張舉動,此時他已經成為了整個議事堂中眾人關注的焦點了。
“如何了?”大友義鑒威嚴的聲音再次響起。
“少……少貳冬尚大人方才突發急疾,就在方才已……已經斷氣了。”平八郎此時已經趴在了地上全身發抖了。
“說,快說?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友義鑒勃然大怒。他正對外打著為少貳冬尚討回公道的名號發動對羅氏家的征討戰。現在作為主角之一的少貳冬尚竟然在大軍出征這個節骨眼上死了?他差點被氣得吐血。
“臣……臣下也不知。”平八郎額頭上的汗珠滾動成黃豆般大了,全身也已經被汗水濕透。但是他的確不知道為何在沒有任何人進入少貳冬尚的住處的情況下,少貳冬尚竟然會自己死掉的。在他發現少貳冬尚時,少貳冬尚已經口吐白沫地倒在了庭院中了,手中還有幾瓶喝光了的清酒。
“沒用的東西。”聽到平八郎的回答后,大友義鑒直接站了起來,一腳就將平八郎踹翻在地。被踹翻后,平八郎立即爬了起來,繼續跪伏在地。而周圍正在看戲的家臣也當即同時跪伏在地作恭敬狀。
“主公,請息怒!”眼看大友義鑒有暴走的跡象,一旁的臼杵鑒速當即全解道,“當務之急不是查清少貳大人的死因,而是將少貳大人的死訊徹底封鎖起來啊。”
大友義鑒聞言也當即強壓了心中怒氣,連忙對著議事堂的眾家臣說道,“方才之事決不允許傳出此議事堂之外,否則若有泄露,泄露者自行了斷吧。”眾家臣當即恭敬領命。
“平八郎,除了你外,還有幾人知道此事?”吩咐完眾家臣后,大友義鑒再次看向仍然跪伏在地的平八郎問道。
“只有臣下幾個負責守衛少貳大人府邸的守衛知道。”平八郎趕緊回稟道。
“那這段時間,你們就呆在府內館內不得外出吧,就連家人也不允許聯系。”大友義鑒當即下令道。
大友義鑒此時,正企圖全力封鎖少貳冬尚身死之事,但是就在他在議事堂中吩咐封鎖措施時,一個羅氏家的黑鷹已經帶著少貳冬尚的死訊快速地往筑前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