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誰生來就是堅強的。
人類都很脆弱,既可悲又可憐。
明明有眼睛和耳朵,明明有心靈和智慧,人群也不會自己獨立思考。絕大多數人寧可輕信流言蜚語,寧可人云亦云,寧可毫不懷疑地接受指令,也不愿意自己去查證,去思考,試著去相互信任。
因為大家都很軟弱。
因為軟弱,所以迷惑,害怕迷惑,才會選擇容易了解的道路。那并沒有對錯,而是無可奈何的結果。
杰勒斯說“弱肉強食才是世間唯一真理”,那是因為他一直站在強者的立場上,居高臨下的看待弱者,把別人都當成比自己低劣,甚至是不需要的東西,所以他從不和別人交流,從未和他人產生分歧和共鳴,和整個世界毫無關聯,才能沒有任何猶豫和迷茫的說出那種話。那種輕飄飄的話里沒有絲毫的責任和擔當,只有輕蔑的惡意。
并不是軟弱比較差、堅強比較好,軟弱或堅強也只是一種淺顯的準則。
堅強的人也有軟弱的時候,猶豫的時候,想要被救贖的時候,想聽別人說你可以的時侯。
人類不可能完全理解對方,大家終究是不同的生物。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出生,過著不同人生的人們,不可能打從心底完全相互理解。因此,人們在內心深處恐懼著別人,因此人們需要努力嘗試自我思考、理解并接近彼此,即使永遠無法填補人與人之間的隔閡,仍舊可以努力將它無限縮小。
正因為軟弱,才能溫柔;正因為軟弱,才能致力讓自己堅強。大家都是因為軟弱,才產生羈絆;因為軟弱,才會拼命思考、為他人著想。
世上可能的確存在著“堅強如鋼鐵的人”,徹底變成鐵石心腸來面對一切,不論面對什么樣的艱難險阻也要將信念貫穿到底。可這些人往往因為太堅強,反而無法發覺自己的錯誤,甚至有些人認定自己的看法才是絕對唯一正確,不肯退讓以至于傷害他人,化身為暴君。
真正堅強的人,絕對不是舍棄軟弱的人。如果有真正堅強的人,那就是在自己的軟弱對面筑起堅強的人。透澈了解自己缺乏的東西、應當邁進的方向,就連自己的軟弱都能善加利用,將軟弱當成墊腳石,緊緊抓住堅強的人才是真正的堅強。
羅蘭并不認為自己已經很堅強了,也從不認為自己探索獲得的道路就是絕對正確的唯一真理。什么是正確,什么是正義,從來都沒有什么絕對唯一的標準,只要不停思考就好了。不論多么不安、多么痛苦,也不該肆意揮霍自我正義,而應該一步一步地思索自己的道路是否正確,并且好好地活下去。
承認自己的軟弱,愿意面對自己的軟弱,或許……改變世界和自己的契機就在這樣看似簡單的一步之中。而李林的新秩序,杰勒斯的妄想正是禁錮人們獲得勇氣嘗試邁出那一步的黑暗深淵,羅蘭的劍正是為了打破有形無形的禁錮而揮舞。
——不。
——沒有那么了不起。
——只是“我已經長大了”、“我可以獨立了”這種簡單幼稚的沖動也說不定。
人終究是要長大的。
不管多殘酷,不管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多少誘惑和危險,離開搖籃走出家門面對自我和世界的一天終會到來。不管之后會如何,最后的結局會是怎樣,人必須邁出第一步才行。
——我想要長大。
內心的吶喊與成千上萬呼號重疊在一起,仿佛一大群野獸的咆哮,散溢出七彩磷光的圣劍化作一道虹色閃電,貫穿空氣、貫穿空間、貫穿時間,一口氣突破全部障礙,準確命中杰勒斯的胸膛。
“蠢貨!”
杰勒斯雖具有生物外形,體內卻不存在內臟器官,當然不可能有痛覺。而且只要“核”不受到破壞,就算把他剁成碎塊再用火燒一遍,他還是能恢復如初,重新發動攻擊。
這一點就在剛才已經被證明過了。
腦袋和脖子被斬到僅剩一層皮相連,生命力再強的生物遭到這種程度的重傷也必然回天乏術,杰勒斯依然活潑亂跳到現在。
“賭上最后一點氣力的一擊依然落空,帶著遺憾和懊悔死掉——這真是太適合你的末路了!你就安心的死掉吧,之后我會好好善用你腦袋里的寶藏的。”
幻影們一起發出嗤笑,呼應他們的笑聲,在空間內來回飄蕩的電漿球一起發出耀眼的強光。
游戲結束。
勝負已分。
“——是我贏了。”
紫色的眼眸綻放著光輝,龐大的能量洪流沿著圣劍“狄蘭達爾”注入杰勒斯體內。
“啊啊啊啊啊!!”
幻影們一起發出不成聲,連物質都無法維持形態的超高溫持續沖擊著杰勒斯全身,不可一世的惡魔就像被大水沖刷過的鹽巴一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溶化消失。
在高溫電漿面前,杰勒斯引以為傲的高速再生能力再也不能發揮作用,物質被蒸發的速度遠高于再生重組,不到半秒,杰勒斯大半個身子已經消失不見。
變成這幅慘狀,杰勒斯依然沒有死,依然在發出扭曲的慘叫。
想必他是真的很不甘心吧,打心底覺得屈辱吧。
如果是被羅蘭自身的力量打倒,或許他也不會有什么怨言,動刀殺人的,自然理當死于刀下。走上戰場的那一刻,就應該有敗亡于敵人劍下的覺悟。
可如果是死于自己的劍下,就如被牧羊少年大衛奪去佩劍斬下首級的無敵巨人哥利亞一般,那就……
杰勒斯正在承受的,正是這種最屈辱,最不想面對的自我毀滅式敗北。
沿著“狄蘭達爾”傳入體內的高溫電漿,正是他自己釋放出來的。
從杰勒斯挑明意圖的那一刻起,羅蘭就在設局。
杰勒斯非常小心謹慎,即便擁有強大的力量,他也會按照“絕對不會輸”為前提來規劃擬定作戰方案,到了現場后還要仔細觀察,確認風險在可接受范圍之內,現場環境確實符合執行條件后,他才會著手實施。
不管是隱藏起自己的野心,站在一旁觀察沃爾格雷沃和李林之間的矛盾沖突,還是每次行動時所表現出來的“絕不打有風險的仗”,都是這種近乎膽小的高度謹慎的延伸反應。可以說,杰勒斯其實應該是“七宗罪”里最不會上當的那一個才對。
但這一次為了獲得巨大的回報,杰勒斯一改之前的作風,主動設了這么一個局。盡管總體安排上依然將自己置于“絕對不敗”的位置上,但他暴露出自己的意圖以及為了實現這個意圖連一貫不愿面對的風險都可以承擔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會跳進羅蘭設下的圈套里。
無論如何,杰勒斯都會設法保住羅蘭的腦髓,這就使得可供他使用的戰術選擇大幅限縮。羅蘭正是圍繞著這一點設局。
為了誘騙杰勒斯持續放出電漿球同時又故意不打中,羅蘭才毅然承受攻擊,時不時的用言語和行動激怒杰勒斯,好讓杰勒斯深信對手已經無計可施,完全掉入陷阱中。最后在失去意識前的數千分之一秒內,準確計算、推測出杰勒斯的位置,再利用數萬分之一秒的時間,強制進行空間轉移將所有定位完畢的電漿球集中,沿著“狄蘭達爾”開辟的通道的,一口氣化為熱線光束對著杰勒斯逆流。
不用說,這是非常亂七八糟的作戰。
反應只要慢上數千分之一,不,是數萬分之一秒,不是與杰勒斯同歸于盡,就是因為一氧化碳中毒先一步倒下。縱然因為與“狄蘭達爾”中寄宿之物保持精神統一,思考速度提升數萬倍,這仍舊是過度危險的賭注。
最終,羅蘭賭贏了。
“永別了。”
羅蘭輕聲呢喃。
盡管是打算殺死對方的打斗,但他的本意并不期望這種事。所以已經學會看開的羅蘭對將他人逼至絕境這件事依舊感到非常痛苦。
慘叫不斷撕扯著羅蘭的神經和靈魂,最終隨著一聲轟鳴,一切歸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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