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公國建國以來,還從未有過舉國上下同仇敵愾,全體一致的痛恨一個人過。哪怕是和人類陣營陷入最嚴重的敵對狀態時,他們也沒有做到這個地步。如今帝國駐拉普蘭軍事顧問,帕西法爾空軍少將卻享受了這一空前殊榮。
整個公國都在詛咒他,都在痛罵他,一些加了恐怖素材的小道消息在大街小巷流傳。這個來自帝國,如今給羅斯聯合公國帶來幾百年最大恥辱的男人成了每個公國國民談論和痛恨的對象。
不過雖然大家都很痛恨帕西法爾和他率領的拉普蘭艦隊,但這僅僅是基于不同立場產生的敵對情緒延伸。對這位以弱勝強、勇敢大膽、且充滿人情味的敵將,從軍人到普通百姓依然對其抱有起碼的尊重和敬意。相較之下公眾和軍隊內部對自家軍人,特別是負責拉普蘭灣防務的圣彼得堡分艦隊司令卡爾.彼得洛維奇.葉森海軍少將和海軍參謀部參謀長齊諾維.彼得洛維奇.羅杰斯特文斯基海軍一級上將就不那么友善了,這兩位承受了眾多的口水和辱罵。
二十三條商船!數萬噸貨物!這足以讓任何人拋棄理智和矜持,化身為歇斯底里的罵街潑婦,更不要說那些貨物里不乏高價的私貨。其造成的損失之巨,足以讓貴族和投資商發狂。
如果是外海遭遇到拉普蘭艦隊攔截,或許也會讓這些人感到肉疼,但絕不至于發狂。真正讓人難以接受的,是所有襲擊都發生在拉普蘭灣周邊空域,距離公國首都圣彼得堡最遠的大約一百五十海里,最近的只有二十海里。
這就讓人很尷尬了。
我們的艦隊在哪里!全世界都想知道!!
從上層貴族到底層民眾都在狂呼這句話,一些狂熱的激進分子不但給葉森少將送去了“敵探提督”、“帶路提督”等侮辱性綽號,還兩度聚眾搗毀了少將的私邸。上百名男女老幼向少將的私邸投擲石塊和燃燒瓶,將這棟漂亮的洋房變成了千瘡百孔的廢墟。更有甚者在私邸大鐵門前留下手槍、繩索、毒藥,要求葉森少將以死謝罪。
面對一邊倒的指責,無可辯駁的葉森少將只能委托好友將妻小送去鄉下安置。盡管事出無奈,但以公國大男子主義的風氣,這也差不多等于承認自己無法保護和贍養家人,人生最大的屈辱和悲哀莫過于此……
而這還不是結束,甚至還沒有到達最高點。當昨天“希望”號客貨兩用輪被擊沉,船上搭載的一個步兵營、整整八門280㎜攻城臼炮、配屬的輜重隊、一百四十八名船員、四名海軍軍官,合計一千二百三十八人全部葬身冰冷的拉普蘭峽灣,而船只被擊沉的位置距離圣彼得堡只有十三海里的消息傳來時,忍無可忍的陸軍把事情捅了出去。戰死的軍人家屬及親朋好友堵在海軍部大門口叫罵,還強迫海軍部收下并轉交給葉森少將和羅杰斯特文斯基一級上將一件駭人的禮物——裝滿激憤家屬小指頭的玻璃罐和幾十把短刀,附帶按著上千雙血手印的血書。
不難想象,兩位將軍在面對這些“禮物”和氣勢洶洶的輿情時,其心情會是如何。所謂生死兩難,大抵便是如此了。
實際上,這兩位并非無能之輩,從其履歷來看,可以稱得上是當今公國海軍的中堅人才。任何一個掌握實際情況的人,包括沙皇陛下在內,都不會苛責兩位將軍。要知道在能見度不足三百公尺,嚴重時甚至不足一百五十公尺,且動輒就是持續兩三天的濃霧中發現并摧毀一群狡猾的敵軍是極為困難的。盡管要搜索的空域范圍其實并不大,但惡劣的天氣不但限制了偵察搜索能力,還嚴重制約了可以使用的戰術。更麻煩的是并不是每艘船都配備有魔法師士官來負責聯絡,在時不時遭受干擾的情況下,配備了也沒多大用,所以浮空船大部分時間只能懸浮在云霧之上進行巡邏。如此一來想要搜尋到藏身濃霧中的帕西法爾艦隊自然困難極大。
一面是國人皆曰可殺的指責,一面是每天都在增加的襲擊和全然無果的搜索。即便葉森海軍少將和羅杰斯特文斯基一級上將都是受到過良好教育,心胸開闊的紳士。面對當前的情勢,他們也開始發自心底的想要找到帕西法爾,并且把他撕成碎片。
不過這注定是一件困難的事情,他們缺少情報,缺少必要的技術支援,缺少好天氣……總之除了艦隊數量和規模,他們缺少一切能獲得勝利的要素。
這種漫無目標的搜索注定不會有好結果,截止目前為止,圣彼得堡分艦隊唯一截獲到的,是帕西法爾艦隊的魔法師士官發出的不加密廣域通信,內容為“霧是值得信賴的盟友”。
該通信內容被公開后,帕西法爾艦隊贏得了一個“霧之艦隊”的諢號而聲名大振。后世描寫這段歷史的文學作品中,“自濃霧中出現的迷之艦隊”也成了帕西法爾艦隊的標準出場模式。而在那些演義作品中,葉森少將總是以反應遲鈍、思考問題抓不到重點的形象出現。
“可憐的人。”
馬卡洛夫海軍上將嘆了口氣,站在他面前的高爾察克也是一臉感同身受。
他們并不是看戲的旁觀者,輿論風暴的主流涌向圣彼得堡分艦隊司令和海軍參謀長的同時,也沒忘記本應直接面對帕西法爾艦隊的亞姆立札駐留艦隊。“亞姆立札駐留艦隊放任敵艦隊穿越封鎖線襲擊后方”的指責聲中,馬卡洛夫和高爾察克的日子也不好過。而且只要帕西法爾艦隊還在拉普蘭灣發動破襲戰,他們的日子就注定會持續惡化下去,總有一天,發生在葉森少將及其家人身上的那些事也會輪到他們去體驗……
這真是太糟了。
“亞歷山大.瓦西里耶維奇,如果你站在葉森少將的位置上,你要如何去解決目前的困境”
“沒有辦法,閣下。除非我們能獲得帝國方面的技術情報,并且有間諜就在帕西法爾艦隊的參謀班子里,同時有能力自行建造并已經擁有那種快速裝甲巡洋艦,我們才有機會追逐并干掉那支艦隊。”
高爾察克的聲音依然堅定,如同金屬般的聲線更能讓人清楚感受到事態的艱困程度。
天氣和敵人高超的指揮藝術固然是此次作戰的難點,但這些問題并不是完全沒辦法克服的。而機器性能的差異——那些用冷冰冰的數字展現出來的差距才是此次作戰中的最大問題。
目前公國嚴重缺乏能擊潰以“馮.德.坦恩”號大型巡洋艦為首的快速機動部隊的裝備和戰術。
其實公國很早就知道拉普蘭向帝國下單訂購了一批巡洋艦和驅逐艦,連帝國將本應拆毀的艦船出售給拉普蘭,并且提供人員培訓服務的事情也知道的一清二楚。但首先那是開戰前就簽訂的合約,公國沒有理由阻止這筆生意,其次那個“大型巡洋艦”的稱呼和帝國方面提供的一些基本參數嚴重迷惑了公國海軍,以至于他們完全未能發現,帝國提供給拉普蘭的不是幾只用于看家護院的看門犬,而是一群精悍的餓狼。
以“馮.德.坦恩”號為例,帝國官方稱呼是大型巡洋艦,火力、裝甲防護和機動力也符合巡洋艦的特征。但這些數據未能展現這樣一個現實:和公國海軍新銳主力艦的305㎜主炮相比,該艦的210㎜主炮顯得威力不足,但卻強于公國海軍巡洋艦的152㎜主炮,其航速和航程更是凌駕于公國所有現役主力艦。唯一被詬病的是與其噸位相比,其裝甲厚度嚴重不足,近兩萬噸的排水量,主裝甲帶厚度只有薄薄的82㎜,頗有浪費噸位之嫌。實際上這正是帝國設計師們的精明所在,他們很清楚自己要設計的是一條擁有重火力和高航速的“襲擊艦”兼“巡洋艦殺手”,其主要任務是獵殺敵國商船和護航的巡洋艦,而不是展開艦隊對決。因此自持力與抗沉性是必須放到優先考量的事項。通過優化水密結構和隔艙設計,在獲得絲毫不輸早期無畏艦的抗打擊能力的同時,還獲得了大量艙室用于裝載物資設備,進而獲得更持久的海上作戰能力。
帝國艦船設計師們的努力,使得“馮.德.坦恩”號成為了一種獨特的軍艦,其航速遠高于各國主力戰列艦,其火力又強于所有航速能追上它的任何一型巡洋艦、驅逐艦。可以說“比我強的沒我快,比我快的沒我強”這一快速戰斗艦核心思想在該型艦船上得到了充分體現。面對這樣一個難纏的對手,公國顯然一時半會兒是拿不出什么有效的解決措施了。
“我們需要時間,只有時間才能解決問題。”
高爾察克搖搖頭。
“最理想的辦法是圣彼得堡那邊堅持下去,我軍按照計劃啟動攻勢,敵艦隊只能掉頭對亞姆立扎發動強攻,在要塞與艦隊的夾擊下覆滅。但這已經無法實現了。”
圣彼得堡的耐心已經完全被耗光了,所有人眼睛里都只盯著那支艦隊,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見,也聽不進“消滅霧之艦隊”之外的任何合理意見。
“次善的策略是重組圣彼得堡和亞姆立扎的分艦隊,通過調整艦隊組成結構,確保圣彼得堡分艦隊有足夠的力量對付帕西法爾艦隊,同時亞姆立扎駐留艦隊也能保護交通線及支援陸軍作戰。但這同樣需要時間,而且對心急火燎的后方來說,這個策略依然顯得太過消極。”
長嘆了一口氣后,高爾察克以沉痛的語氣說出了最壞的選擇。
“如果圣彼得堡下令抽調亞姆立扎駐留艦隊增強圣彼得堡分艦隊的實力,搜尋并殲滅帕西法爾艦隊。我們必然會陷入既找不到敵艦隊,又沒有足夠兵力死守的困境。這勢必會——”
沒等他說完,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不等他們回過神來,馬卡洛夫的副官突然走進房間。他草草敬了一禮,一路小跑到了海軍上將身邊,將一張紙交到他的手上。馬卡洛夫一邊對部下驚慌失措的舉止感到困惑和不滿,一邊將視線轉移到紙上。
三秒后,他大叫起來:
“不!”
“閣下?”
頭一次見到老爺子如此失態的高爾察克有些茫然。
海軍上將似乎沒有聽到他的問題,一直盯著手里的紙,身體劇烈的顫抖著,嘴里咕噥著各種各樣的臟話和詛咒,眼睛完全失去了焦點。
高爾察克更迷惑了。他知道問題就在那張紙上,上面有一些很不好的消息,但那上面到底寫了些什么海軍上將既不放手,也不回答他的提問,高爾察克只能把目光轉向一旁的副官。
“出了什么事?”
“圣彼得堡分艦隊的最新戰報。”
副官低聲回答:
“我們損失了兩艘巡洋艦。”
“中校,你不是在開玩笑?”
高爾察克叫起來,兩艘巡洋艦這是他今天聽到的最荒誕不經、最惡劣的消息了。
然而那還不是最壞的。
“巡洋艦分隊指揮官威廉.卡爾諾維奇.維特格夫特少將戰死。”
“神啊。”
除了這句感嘆,高爾察克已經說不出任何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