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詐住談未然,反被訛了一句,錢幽蘭不覺尷尬,反而有點欣賞談未然。
做生意可以不要臉,談未然這樣年少氣盛的天才修士也可以拉下臉面說出這種話,就真不容易了。
只是竹杠不好敲,你錢幽蘭想訛詐提出不合理的賠償條件,談未然就可以耍無賴,反過來索取誤工費加精神損失費。
交涉沒多久,談未然就發現錢幽蘭是個出色的生意人,雖不是錙銖必較的那種,卻也不是別人能占得了便宜的。
錢幽蘭何嘗不是意識到,想詐唬談未然,用金錢樓的威勢嚇他,震懾他,從而獲取生意里的優勢,不大可能成功的。
不管是訛是詐,是行不通的。
經過起初的一次次交涉后,錢幽蘭便果斷放下了獲取不合理的最大賠償的心思——嚴格說,是嘗試敲竹杠的行為!
她首先改變條件,談未然才緊隨著更改“你敲竹杠我耍流氓”的態度,進入了談判。
單單是每一次交換條件之后,雙方就得逐一反駁。
駁斥掉不合理的要求,譬如錢幽蘭代表金錢樓要求賠償當年拍賣會上遺失的物品。
碰頭時,談未然一口就否決掉:“絕不可能,當年拍賣會上遺失的東西多了,誰知道當年拍掉的物品是被誰拿到,有沒有遺失。誰又知道,當年沒被光明道的人所殺,物品被光明道的人拿走了,甚至被過路的人意外拿走,被收拾殘局的收拾走……”
一通駁斥下來,錢幽蘭稍微試探,察覺他的強硬,就果斷放棄了這條其實不太合理的賠償條件。
一次次交涉談判后,一條條不合理的賠償要求被駁斥,被放棄。漸漸地,剩下來的就是雙方各自都覺得還算有一定道理的賠償條件,這也是雙方最早的爭議。
最典型的,就是錢幽蘭提出。當年拍賣會上被談未然趁亂搶走的物品應當一一歸還,或者按價賠償,其中包括光明道當時的人身上的物品。
對此,錢幽蘭的解釋是:“我們金錢樓講信譽,與光明道的名聲無關。不管是誰參加了我們金錢樓的拍賣會,我們就會在會上保障他們的安危。而談世子你當年搶走了很多東西,除了拍賣品,還有客人自己的死人物品,那是破壞規矩。是壞我們金錢樓的信譽。”
這個時節,光明道的名聲不好,不過也還沒到過街老鼠的地步,只剛有這個趨勢而已。這時候還有不少人因玉虛宗等勢力多年的針對剿殺,多多少少暗地里有些同情光明道呢。當然,小不周山之戰后,至少在該地區,沒什么人同情了。
“我事先申明。當年只有造化天晶是我搶的!”見錢幽蘭要說,談未然豎起手指:“別的東西。要么是順手牽羊,要么是無主之物。”
“至于你們金錢樓被破壞的規矩和信譽……去找光明道。”
談未然搖搖指頭,一針見血,說得錢幽蘭無話可說。沒錯,要找破壞規矩的,那得先找光明道。談未然最多是渾水摸魚而已。
實際上,當年談未然趁亂得到的東西有不少,譬如方寸酒,八階靈器,魂晶和青木之精等等。給了他自己也給了身邊人不小的好處,好比綠兒的修為就有青木之精的功勞。像是方寸酒,雖然喝了不少,但也還有兩壇剩下的,烈火之精和八階靈器等到現在都沒用的。
坦白說,這些東西里大部分是當時客人攜帶的私人物品,就像他說的,要么是物主當時就死了,要么就是光明道的,還有的純屬順手牽羊。可要指望他交回去,那則完全不可能。
寧可賠償靈石,也絕不可能交回實物。
談未然沒這么說,錢幽蘭也明白這道理。所以,對于這一條的爭議,當談未然駁斥了對光明道之人和死人的賠償后,答應賠償一部分給當時被他順手牽羊了的活人,交給金錢樓代為賠付。
這筆賠償不算多大,別說天行宗的儲備,就是談未然個人都盡可出得起。反正不少這點靈石,就當是當年花了現在的靈石提前買了,怎么算都是大賺特賺,畢竟修為提升了,好處先拿到了。
如今這筆賠償,就當是花錢買個安樂,免得當年被順手牽羊的人對此耿耿于懷。
事實是談未然做對了,要不賠償這一筆,就真有人耿耿于懷,沒準什么時候就故意給他抽冷子來那么一兩下陰的。
諸如此類的爭議有幾條,交涉時爭執不休,你找理由駁斥來,我就找茬再來反駁。
一次次談判顯得磕磕碰碰的,拖拖拉拉的又是大半個月,斷斷續續碰面兩三次,才算把幾條爭議賠償給談攏下來……
莫看之前為了幾條又拖又拉又發飆地折騰,其實雙方都沒把那些賠償所涉及的靈石放在心上。
造化天晶,以及金錢樓損失的信譽,才是最核心最重要的賠償條款。
對這兩條,金錢樓一行人一張口就是賠多少都不為過,信譽和造化天晶是無法用靈石來計算的。
順便又提出之前漏掉的一點:談未然當年劫走的物品里有一件九階防御器具,希望他原樣歸還。
談未然則表示造化天晶是光明道的,跟金錢樓一根毛的關系都沒有。其次破壞信譽的罪魁禍首是光明道,我就是個渾水摸魚的,做出一定賠償可以,但別指望賠出天價。
“你弄錯了,我沒拿到什么九階防御器具。”談未然矢口否認。
進入到這個議題,雙方交涉了三次,結果都不歡而散。
特別是第三次,錢幽蘭氣得一掌轟爛了茶幾,談未然則大怒之下拂袖而去。
當時的一幕幕,氣氛之僵硬,嚇得綠兒心驚肉跳:“少爺,你們剛才差一點就打起來了。要不,讓一點點給他們?”
“哪有。”剛剛拂袖走出,談未然哈哈大笑,渾然沒了談判時的憤怒:“綠兒你可是看錯了。對了,綠兒等一下你找個人上門去索要賠償,讓他們賠那張茶幾!”
有他愿意賠償這個大前提,就不怕最后談崩。
分歧只在于具體的賠償條件,無非是錢幽蘭要價太高,他還價太低。總之不是問題,一次不成就談兩次,三次五次不成就繼續談下去,直到最后雙方都可以接受。
就是三次交涉,錢幽蘭兩次都提到那件九階器具。
以九階器具之重要,留到最后再談,原也沒錯。可談未然透過對方言談舉止有一種微妙的直覺:錢幽蘭很想拿回那件九階器具!
來到后山,剛擺出蹉跎手的拳勢,就見一人招呼著,施施然從繁茂山林后轉出來:“談兄,十年不見,你風采更勝往昔。”
明理空!
黃泉道終于找上門了!
談未然收起架勢,嘆息:“我料早該有人來尋我了,只不料是明兄到來。”
“這筆交易是我開的頭,掃尾這活兒自然得有我來,最起碼得亮個相,這才叫有頭有尾,談兄你說是吧。”明理空微微一笑,抱拳致意:“恭喜,鰲頭榜第九十九位,可謂同齡人中之佼佼者,談兄名揚天下,可喜可賀。”
“明兄太客氣了。”談未然灑然一笑:“明兄本有機會執掌數個世界,最后關頭卻可慨然放棄。當天下人權欲熏心之際,明兄如此高潔之情操,卻才使人敬佩。”
明理空微微一驚,當今世人對尚未淪陷的世界尚且關心不過來,遑論已經淪陷的。他最后時刻婉拒執掌世俗大權一事,又怎會被獲知?
明理空想不到真相,自嘲道:“哪里是高潔,只是明知面子不如人家大,打不過人,又爭不過別人,方才悻悻退出,以全面子罷了。你是不知,事后我有多么后悔。”
他邊說,邊緩緩釋出些許個人氣息,吹得四面灰塵飛揚。
沒人知道,就在氣息放出的一霎,他悄然使用了望鄉沙。
那是九幽天的特產,是一種可以留存影像的特殊寶物。
聽到明理空自嘲,談未然哈哈大笑。
明理空板不住臉,也跟著笑出聲來。
笑聲回蕩山林,談未然知道自己笑什么,明理空知道自己在用笑掩蓋什么。笑得各有不同意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等到笑過了,談未然道:“當初見你們急迫,還以為十年之期一至,你們就會急著趕來的。”
“羽靈荒界有點小麻煩,于是,稍微耽誤了一點。你知道的……”明理空的口吻輕描淡寫,若是不知情,則一定從他表情看不出,所謂的小麻煩就是瑤山宗。
談未然嘆氣:“我知道,瑤山宗令人遺憾,不過,他們都是我敬佩的英烈。”
到最后瑤山宗是覆滅了,不過,牽絆住了黃泉道多名強者,拖住其中一路攻勢,給接下來的世界爭取了兩年時間。
明理空哈哈一笑:“因為螳臂擋車,所以死不足惜。”談未然不置一詞。
明理空又道:“十余年之前,我們黃泉道就與你們天行宗商議過,約談過。總之,你們天行宗為我們黃泉道答應要做的事呢?交易呢?”
“是時候執行交易了。”
話說完,明理空微微瞇眼,望鄉沙正在記錄此時場景,他明明白白,只消談未然一句應答這句關鍵話,這個人就毀了!
而瞬息之后,談未然笑容可掬:“不好意思,你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