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次之前,玉京宗真的完全沒聽過“天行宗”,印清泉也沒有印象。
若是三個月前,誰告訴他玉京宗和一個名字聽都沒聽過的“天行宗”和和氣氣地談合作,他說什么都不會信。倘若告訴他會和一個修為只得靈游境,年紀肯定不到五十歲的年輕小宗主一起歡歡樂樂談判,他更不會信。
偏偏就發生了。
雖說才過了三個月,回想起來都覺不可思議。
天行宗,就這么一下子出現在眼前,當真很突然。
印清泉有時想想,對天行宗有點不以為然——天行宗的前身“行天宗”,他沒印象,可一個縮在邊荒地區的大千世界的宗派,能有多了不起?想想就知。再說,一個剛經過滅門等磨難,又經過大遷徙的重建宗派,估計正一窮二,要人沒人要實力也沒實力的時期,實在乏善可陳。
這不是貶低,也不是瞧不起。大多數宗派隱脈啟動后,往往就是在這種尷尬而又百廢待興的處境里。當然,像星耀宮那種瘋狂壯大自己的隱脈很少見。
剛一想到明空和談未然,印清泉又覺天行宗或許沒他認為的那么差,如果兩人潛力發揮出來,也許可以帶領天行宗有一番作為。
一個是散修里的天才后起之秀,過去主要在不留海地區活動,曾被認為是“最有可能在未來成就渡厄的散修之一”,只可惜,在神照巔峰一卡經年,令得評價被拉低了。
明空二十年前就忽然在不留海一帶消失。沒了他的活動蹤跡,這會兒,還有很多人以為他在閉關修煉,一心突破呢。
沒想到,居然是邊荒地區某個本土級小宗派的隱脈弟子。更沒想到。再出現已突破為破虛境了。
另一個則是先在小不周山演武成名,又剛在百里洞府揚名的新一代天才。只可惜,談未然在洞府里的高光時刻只有少數人看見,多數人只看見甘青棣和夜春秋兩人的閃耀時分。
出洞府后,甘青棣和夜春秋分別有玉虛宗與厚澤宗又揚名又壓制彼此,以至明明齊驅并駕的談未然無辜中槍。名氣和評價漸漸被這兩人拉得愈來愈遠。
“……可惜。”印清泉深深一聲嘆息,把千言萬語濃縮為兩個字。
如果明空出身玉京宗,有玉京宗的資源,應該可以做得更好。
倘若這個據說跟甘青棣夜春秋兩人一樣出彩的談未然是玉京宗弟子,至少在玉京宗的地頭上。沒人壓得了他的名氣和事跡。
當然,這是印清泉的愛才之心罷了,天才多的是,一代接著一代,沒有哪個宗派可以一網就收入囊中。
想起談未然二人,就隨口問了一問兩人在干什么。得到的匯報是:“明尊者每天都在修煉,談未然談宗主除了修煉,則每天花不少時間閱覽本派藏書。”
印清泉在心里哦了一聲。隨口再問:“他看的是什么書,告訴那個趙民知道,不要給談宗主看到不該他看的書……”
“宗主。那個談宗主這些天看的主要是乾坤道典,聽趙民說,似乎對道典領會不少,也有贊同……”
伏案專心處理其他文書的印清泉聽了哦一聲,三息后才反應過來:“乾坤道典!?”
愣了一會,忽然笑出聲來:“這個談未然倒有點兒意思。別人要有這機會,恨不得看那些在別處看不到的書。他倒好。看乾坤道典……對了,天行宗是道家宗派?”
“回宗主。這個,這個……”這人不知道,急得抓頭抓腦袋。
印清泉揮揮手,示意這人下去。其實就是一問的當口,他自己就想起來了,天行宗是道家宗派,頓時陷入沉吟:“可惜不知,天行宗信奉哪一些道義,嗯,其實關系不大……”
談未然只說“大光明劍”乃宗門前輩意外所得,只是不認得,以至明珠蒙塵被放了很久。不然,要是知道大光明劍是開山祖師爺就有的,印清泉估計會覺得沒準跟光明道有關系。
考慮荒界這個“光明道”的處境,談未然怎敢說真相。
“……只要跟道門道義不相悖,又有今次的關系在,可以適當幫襯一下天行宗。嗯,還可以考慮東武勢力這一點因素!”
這個幫襯跟人情就無關了,印清泉也沒天真到覺得這就能還掉人情。只不過,有了這次打交道的經歷,天行宗跟玉京宗也算是從此搭上關系了,哪怕沒有人情,天行宗真要有什么事求上門來,玉京宗多半也是會考慮的。
一次生二次熟,人脈不就是這么建立起來的嘛。
談未然這個宗主表現得比較接受乾坤道道義,這就注定親近玉京宗,這就值得幫襯。
幫襯得幾次,影響力不知不覺也就擴散出去了。
印清泉愈想,眼睛就愈是明亮:“這個談未然是天行宗宗主,又是東武侯唯一子嗣,兩者是天然的鐵桿盟友……能到哪一步不好說,不過,九曲海未來必有東武勢力一席之地。”
“東武荒界!”
“九曲海!”
愈是深思,印清泉就愈震驚發現,談未然身上有一些可以間接撬動局勢的關鍵因素。
印清泉用訝異地語氣喃喃自語:“如果可以早早落上一兩筆,也許這個談未然可以給本宗帶來一些驚喜也說不定。”
怎么落子是另一回事,還需斟酌。印清泉過了一會,就想到另一件勢在必行的重要事:“玉虛宗推出了最出色弟子,厚澤宗也推出了得意弟子,我們玉京宗也是時候讓新一代展現風采了。”
“屬于我們‘六大’的競賽,剛剛已經開始了。”
印清泉眺望天邊,白云飄渺就在身邊,觸手可及。又仿佛怎都捉摸不到,像極了宛如近在咫尺又實則遙不可及的上天界。
荒界的“光明道”絕對有問題!
讀完了玉京宗珍藏的乾坤道多本經義著作,把其中提及“光明道”的段落反復讀了多遍,談未然就敢于肯定。
他一直都在讀魏天生抄錄版的光明道典,盡管那本可能涉及天道等原因。所以有些文字充滿奧秘,讀起來非常吃力,十分耗費心神。但是,他畢竟是看懂了一些。
加上今次所得,他終于更加可以肯定一件事:荒界流傳的“光明道典”有問題。
荒界的“光明道”,問題更大。
哪怕荒界版的“光明道典”。與魏天生抄錄本《光明道典》相比,有八成的內容非常接近。相似到什么程度?除了少數遣詞用句的小差異之外,很多段落均是一字不差,一模一樣!
關鍵在于,余下的兩成內容。在少數地方出現極大偏差,偏到了它姥姥家,使得一部分釋義呈現天淵之別。
魏天生抄錄本講的是天道,說的是“天道至正,人道不仁”。其認為世間生靈有不同身份,有不同種族,然在追求諸天大道這一點,則無分上下。謂之光明普照。
這個版本讀起來極耗心力,使得談未然讀了兩年連一半都還沒看到,所以對一些道義的詮釋既不完整。也比較含糊不清。但是,光明道最基本的一部分核心道義,則被他讀了個大概。
荒界流傳版講的是人,說的同樣是公平,卻是人與人之間的公平。闡述的是身份、地位帶來的不公,反對強大勢力對各方面的壟斷。追求這種“機會”上的均等。
盡管兩個版本瞧起來十之七八都一模一樣,可這一版本的核心講的是人。
沒讀過前一版之前。談未然倒也不覺有什么,相反他很是一度佩服過。也崇敬過所謂的光明道。畢竟,這書中闡述的,的的確確蘊藏著極深,令人受用一生的道理,讓人覺得深不可及,洞悉世界。
可一旦讀過一部分之后,再回頭來審視,就會自然而然站在另一個高度,從而察覺到,盡管荒界這一版所闡述的東西的確深不可及,并且擁有莫大奧秘,但也的的確確偏離了大道這個核心,跟天道沾不上一絲關系了。
一個說的是宇宙萬物之大道,另一個說的是世間人與社會之道。
前一版與荒界這一版的差異,只需熟讀下來,可謂一目了然。
要談未然來說,如果說魏天生那一版是真正的上天界道門至高道典,荒界這一版就比較像道門的分支細化后的再次詮釋版。
所以,深思到這里,談未然已是豁然明白:“我懂了,荒界不可能是真正的光明道,而應該是‘光明宗’。就不曉得,他們這一版是誰詮釋的,又是怎么得來的……”
談未然想著,陡然靈光一閃:“荒界這一版的來歷是不是對魏天生那一版的誤讀?詮釋出錯?”
他心神一凜。如果真是誤讀或詮釋出錯,原也沒什么,怕就怕最惡劣的是,這可能被人有意篡改!
荒界這一版“偽光明道典”挑出世間不公,直指人心,顯得較為尖銳。
若是“光明道”,啊不,是“光明宗”主事之人理智點溫和點,則會是一個很有力的宗派。可如果激進一點,就比較容易引起不滿,甚至敵對。
于是,也難怪被追殺被剿滅了。
只得一事談未然說什么也想不通:“乾坤道推崇等級論,這和‘光明宗’經義隱隱相悖。按說,應當是玉京宗比較樂意絞殺吧,可偏偏它好像就沒出手過,反而是玉虛宗最熱心于此,難道‘光明宗’辱罵了無量道?這也太奇怪了!”
正當他最想不通的時候,宗長空帶著大光明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