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談未然等一眾人的親自奮斗下,一幢幢的宅子從無到有的興建起來。
宅院并不奢華,也不追求豪闊,只安靜的矗立在山峰上,成為連綿群山里最特立獨行的一道風景。
建成完工的那天,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相視一笑,雀躍著發出歡呼聲,體驗那份發乎內心的燦爛心情。縱使是燕獨舞,也不由的一整天笑容滿面。
所有的疲乏,所有的不以為然,統統化為烏有,變作了最大的快樂,使人釋放徹頭徹尾的歡喜。
轉悠一會,欣賞著親自參與建設,并憑雙手一點一滴從零開始,在這個原本遍地雜草灌木的地方令得一座座宅院平地拔起,這份親自參與創造的滿足感,絕不是尋常所能媲美。
從這一會,許存真等人就明白,談未然的這個一起親自努力奮斗的建議,究竟給宗門帶來了什么。
就像是一個重大而圣潔的儀式,排斥了雜念,洗滌了心靈,令得所有人一下子有了一樣的經歷,有了一樣的信仰,心靈上更靠近彼此,信賴彼此,并誕生了一種特殊情誼。
因為,他們在此親自奮斗過,為此流血流汗過,親歷過這個過程里大家的喜怒哀樂,在完工的一霎統統轉變為一種最強烈的滿足感,一種最美好的共同經歷。
這是無可比擬的財富。
須知,“像一盤散沙”,是對任何組織勢力來說,都絕對致命的一個要害。
對一個啟動的隱脈,像行天宗這等境況,若是出現一盤散沙的現象,那絕對是徹底完蛋的信號。
若然問談未然,要如何主持宗門,他真的不太會,兩眼一抹黑則未必,充其量一知半解,估計最后干脆當個撒手掌柜是必然。可若是問他,見過多少宗派的倒下,多少隱脈的崛起,他絕對能說得頭頭是道。
當年撤離北海荒界時,談未然要求宗門殘部盡量在十年內抵達三個指定地點。
不是他不想給再多一點的時間,而是再多的話,就會耗光那些宗門殘部的熱情,動搖信念,并將其中一部分心向宗門并懷有較強感情的人心給一點點消磨掉。
所謂十年,就是一個不是太多,也不是太少的時間,剛剛好是人心將散未全散之時,不至于徹底淪為一盤散沙。
談未然允許接納一部分人歸宗,在許存真等人來看是各有優劣。好處是人多力量大,沒辦法,人少是隱脈的天生弱點。壞處就是,舊人可能把壞習慣和不良作風給帶入新宗門。
各有優劣,是正常情況。沒人比談未然更清楚,在接下來黃泉戰爭席卷天下的大時代里,多一批忠于宗門的強者意味什么,只要有一點腦子都能想得到。
“亦是說,在接下來的時光里,新宗門的主體是隱脈。不過,也會有一部分人來自舊宗門,一部分新收錄的弟子,來自本土或東武荒界。當然,還有一部分是來自隱脈長輩的個人傳承……”
說著語氣一頓,談未然瞄向蘇宜。眾人不約而同的點點頭,綻出一縷會心的笑意,像蘇宜這樣的隱脈弟子漂泊在外邊時收徒弟,是很正常的行為,沒人會指責什么。
許存真在外域也收過弟子,只不過弟子死得早。明空是正當壯年,暫時還沒有迫切的個人傳承意愿。
“光是宗門未來收錄的新弟子,也會有來自陌上荒界和東武荒界的分別。”許存真和眾人想了想就同意:“人員很雜,若處理不好,會令人對新宗門失望。”
東武荒界是新宗門理所當然的弟子生源地,和談未然無關,純粹是東武侯對盟友的責任和義務。
談未然環顧一眼,朗聲道:“正因預見到未來所要面臨的難關,新宗門需要更強的凝聚力,以免成為一盤散沙。”
不像有的宗派動輒數萬年歷史,隱脈多次重續道統,實踐起來有相關的經驗。行天宗雖有萬載歷史,可的確沒有相關的經驗,重建一個宗派是一個很復雜的事,許存真等人再是老江湖,也不免有所疏漏。
談未然前世眼見耳聞幾十幾百個隱脈重啟,或失敗或成功的案例,若說經驗之談是一抓一大把,曾經聽都聽膩味了。正是有經驗,他才清楚其中的難處,并能提出辦法。
一番詳談,許存真為首的三位長輩同意了談未然的宗門建設規劃。
談未然的規劃并不復雜,就是不要急于求成,也不要追求恢宏浩大,把對宗門的整體建設構想分解為幾個步驟來慢慢走。包括建筑一道放緩,等其他人逐漸參與進來,有利于提升同門情誼和凝聚力。
“收錄新弟子,應暫時貴精而不貴多,莫要急于大規模的鋪開攤子來收錄新弟子。”想鋪開攤子大收弟子,首先就要把名氣給打響,談未然的意思就是連帶一并否決了,名氣對現在的宗門來說并無額外的意義。
蘇宜想了想,不愧是曾當首座的,思路一旦打開就馬上能有出色的補充:“鑒于未然所說,我認為在外的時候,可以打出新宗門的名號。不過,正式開宗最好再等幾年,等宋慎行他們來了再舉行。”
“同意。”明空毫不猶豫。
此事對宋慎行那些失魂落魄的舊人來說,卻將會意義十二萬分的重大。
一個個的問題,一個個的難關,在眾人的合計商量下陸續解決。漸漸的就只剩下最后一個問題,也是眾人討論過無數次,卻始終沒有決定下來的問題。
新宗門叫什么?
眾人把目光一道投來,談未然輕吐一口氣,氣定神閑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就叫天行宗!”
從此刻起,世上少了一個隱脈,多了一個天行宗!
天行宗是個很好的名稱,有傳承,有寓意,也有辨識度。
談未然相信,師父許道寧一聽到這個名字,大概就會該來哪里找人了。
就個人來說,他更喜歡“眾生宗”。
思量著,談未然啞然一笑,思忖:“不管叫眾生宗,還是叫天行宗,始終不改本質,這里就是我們的新山門。”
“我們”是師父,是謝安民師祖,是傅沖太師叔祖,是許存真,是他談未然,也是尹蕊兒的共同“新家”。有的人來了,在這里了,有的人卻還沒來……
“少爺,天氣有點涼呢,我給你多加一件衣裳。”
綠兒的話從身后傳來,談未然吐出一口蒼茫白氣,專心思考的他淡淡道:“放著吧,我不冷。”
卡在五成劍魄,有好些年了。
區區五成劍魄,可發揮不出無想玉劍全部的力量,指望這來抗衡渡厄境?哪怕再樂觀的人也講不出這種程度的天真笑話。
是劍道上的瓶頸。也是前世的桎梏,心靈上的迷障。
明空一句話當頭棒喝,令談未然一戰領悟,突破劍道瓶頸。奈何,前世的桎梏,卻非外力所能破除的,只能靠自己。
前世,他練的是九節雷隱劍,五成劍魄。
今生,練的卻是九劫雷音劍,同樣是五成劍魄。
仿佛前世今生的時光在他身上發生了一種奇妙的交錯,帶來了一種額外的桎梏。說不清是時光的重疊,還是劍道本身?是施加在心靈上,還是蒙蔽了思維?
怎么破?
談未然渾然沒了方向感,重活一次這種事誰都沒經驗。想來想去,只能像他平時常說的莫要急于求成,姑且安心下來,思索并謀求解決之道。
專注思索的他并沒察覺,身后的綠兒沒走,而是一雙錚亮的大眼怔怔發呆的看著他,眼里漸漸飄出陣陣霧氣,給那雙清澈得好似清泉的眼眸蒙上了一層水汽。
少爺疏遠她了。
從少爺和她再見以來,待她越來越冷淡,她覺得漸漸的和少爺的距離正在愈來愈遠。
少爺抵達東武荒界后,沒有馬上來找她。她當時甚至不知道少爺來了,而是過了好一段時日,才見到少爺,那時就覺得少爺對她不像以前那么親近了。
綠兒咬著唇瓣,心下有淺淺的絞痛。也許,那次在北海荒界就不該和少爺分離的呢,不然,怎么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綠兒聽說,人長大了,就會變得不一樣,有時候會變得面目全非,令身邊親近的人都認不得。
她不想變,她也不想少爺變。看到少爺現在對她漸漸疏遠,漸漸不理不睬的模樣,她就像被人悶棍了一次又一次,心臟絞痛了一回又一回。
如果能把以前那個少爺還給她,那就太好了。
這時,談未然轉身過來,一眼見著綠兒發怔的模樣,不由詫異:“綠兒,你怎么還在這里?”
猶如當頭一槍,正中心臟。綠兒心口一疼眼前一黑,眼眶的水汽凝聚成為淚花,閃爍的淚花折射出陽光,刺痛了談未然,就此愣住。
綠兒有點期待有點怯生生的看著他,臉色有份描繪不出的蒼白,淚花中閃動著一種倔強,用力而堅決的把衣裳向前一遞,把先前的話重復了一遍:
“少爺,天氣有點涼了呢,我給你多加一件衣裳。”
一剎那,談未然心靈最柔軟的地方被狠狠的擊中,忽然明白了什么,整顆心變得柔軟無比。流露一個溫潤如玉的微笑,順從的舒展身子讓綠兒幫著穿上衣裳,整潔而且暖和。
然后,談未然像從前一樣充滿親昵,輕輕捏了一下綠兒的挺翹鼻尖:“你是我的綠兒,以后不許胡思亂想,也別想一個人悄悄的離開我。”
眼淚在錯愕的綠兒眼里打轉,微微昂著腦袋,看起來像是被巨大驚喜給嚇呆的漂亮大頭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