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之中,正在成形的第五瓣有如冰雪融去。
青蓮吐息術的突破,又一次失敗了。
談未然吐出一口濁氣,閉著眼睛,一把拍在額頭上,扶著腦門苦笑不已:“究竟是哪里出錯了?”
重新回憶,就想起了曾經萌生的某一個自我懷疑的念頭。那時的一個念頭,竟然根深蒂固,已是怎都揮之不去了。
曾經的九節雷隱劍,他練錯了,誤入歧途了。今生,他糾正了,重新回歸了正途。
而青蓮吐息術,難道他亦練錯了?只要這懷疑的念頭一直在思緒中,那青蓮的第五瓣就怎么都成不了形。
不,怎么會。談未然搖頭:“我究竟在懷疑什么?”
是想岔了,還是練岔了?
談未然心中了然,只不過,很多東西不是清楚問題,就能解決它的。尤其是,來自心理和思想上的,談未然很明白他不該懷疑自己練錯了方向,可這種念頭既然誕生,那就很難掐滅。
除非,重新堅定不移。
徐徐站起來,談未然環顧一眼,這次是暫時來到了一個世界,在界橋城一帶小憩。哪怕正在行程當中,也不想耽誤了修煉,每到一個地方,就趁著小憩的光景就找一個地方修煉。
唐昕云等人正在這一帶山巒中修煉。唯有明空正在一旁閉目練劍,眾弟子們修煉時,由三位老祖輪流看護,這次輪到明空了。
閉目沉思的明空忽而有感。睜眼挑眉,見一襲白袍裝點出華貴氣質的談未然,帶著一臉的疑惑問道:“明老祖,弟子有一個武道上的疑問,想要請教一下。”
明空微微一怔,點頭道:“你說說看。”
怎么明老祖好像不太自信?談未然愕然張口,將自己修煉五階秘術時的突破尷尬給娓娓講述一番:“老祖,我不知我現在該怎么突破了。我究竟是練錯了,還是想錯了?”
明空來了興趣,精神一震:“青蓮吐息術威能有多大。難不難練?現在五階的威能,能不能打穿六階金身?”
按說,五階的主攻秘術,能打穿五階金身就算是很了不起了。不過,青蓮吐息術是主殺秘術,所有力量集中在殺傷威能上,是以較為強大。
談未然意外的一拍腦門,無奈道:“老祖,我是來請您指點迷津的。”
“哦哦。對了。你說的這個問題。”明空沉吟:“我從來沒遇見過,就算偶爾懷疑自己。只是一時。”
“此乃心魔中的迷障。”寒風凜冽,明空一聽,就心知談未然的問題,不過,知道不等于能解決:“你要堅定內心,丟掉那點懷疑。”
談未然撓頭,他很清楚,他的問題是:“要做什么,怎么做。才能丟掉那點懷疑。”
“這個……”明空惱羞成怒:“去去去,去問許老祖。”
明空眼神中掠過一縷尷尬,他知自己的問題是真的不太擅長教弟子。如果見性峰首座有一個教徒弟的水準排行榜,他的排名肯定會倒數比較方便。
若說在武道勇猛精進,他自問必是一等一。他能沉住氣指點,不過,角度較為單一片面。教劍法就是劍法,肯定不會說到別的。只能一個點一個點的切入,難以從全方位的出發。
連一般的名師水準都達不到,更不要說像許道寧一樣潤物細無聲的教導弟子了。
從某種角度來說。明空銳氣太盛,不是最適合當首座的那個。只不過處境不一樣,對首座就有不同需求,當年需要強大的首座。而從謝安民那一代到許道寧這一代,需要的就是能把弟子教好的首座。
專心的揣摩劍法,好一會,明空忽然睜眼,盯著談未然縱躍在山林中的身影,滿是疑惑之色。
“他抱真境而已,這么早就有心魔了?”
年紀輕輕,修為還沒夠,就有心魔了?究竟誰是怪物。明空低聲笑罵一句,幸好,這小家伙是行天宗的弟子。
“老祖,弟子想請老祖指點迷津。”
這邊談未然一溜煙飛掠十來里,在一個樹樁子上找到許存真,將自己所遇到的武道難題一說。
真不愧是能施展神通術的天才弟子。許存真的表情立時一僵,古怪道:“明空沒錯,是心魔。”
談未然心知肚明,他的問題,是心障,也是心魔的一種。他第一次練寂滅篇練到散氣,驚慌失措以至于整個人短暫的精神頹廢,一度走上一蹶不振的極端,這就是心障,也同樣是心魔。
何為心魔?可謂見仁見智。道家佛家儒家,乃至于魔道,各有不同看法。心魔千千萬,各有不同,不可一概而論之。
不論各種情緒,發展到極端,那都是心魔的一種。
一般來說,不論是什么樣的心魔,或者心中迷障,靈游境之前都很少會出現。也許走出現了,也沒感覺到。就好像一個人急速狂奔和慢慢的走,對風兒等身外物的感覺,就必然會有不同。
靈游境,是神魂壯大的最重要階段。唯有達到靈游境,才能施展神念于體外。像談未然這樣抱真境就能施展神念的,是極為個別,要么是功法太特殊,要么就和談未然一樣,修為沒到,神魂已堪比靈游巔峰了。
神魂愈強大,愈透徹,就越敏銳。
于是,靈游境之前本來就境界較低,修煉起來就沒有多少疑問,很少會出現心障。而是就算出現了,自家的神魂不夠透徹,也幾乎很難察覺心中迷障。
不過,以談未然的年紀,就產生心魔,還是顯得奇怪了。
許存真按捺心頭的古怪感覺,沉吟站起來走了兩轉。然后打量談未然,歷練多年的睿智目光投過來,帶著一縷笑意:“老夫有辦法了。隨我來。”
有人指點,感覺真好。談未然想著前世今生,不由暗暗心潮起伏,前世他和周大鵬是在一路摸索當中艱難前進,沒有人指點,更不要說系統化的完整教導。
很多時候,當他和周大鵬在武道中的一個不起眼的疑問,就要困擾良久,才能也許在某一天豁然開朗。困于武道難關之時,始終找不到人來解答,那種近在咫尺卻偏偏得不到的感覺,足以將人逼瘋。
那些也許一年半載,也許十年八年的問題。卻往往只需一位長輩恰到好處的指點迷津,甚至也許僅僅只需一本修煉心得武道秘錄上的一句話,就能迎刃而解。
然而,曾經的談未然和周大鵬都再沒能享受那種有長輩指點迷津的感覺,連那些修煉心得等等,也被人攥著當寶貝,沒人會輕易的給別人看。
跟著許存真一道來到山崖,談未然一眼凝去,就向蘇宜行禮,再望著臉色一邊,昂著下巴轉頭過去的燕獨舞。
蘇宜暗暗感到奇怪,招呼一下,就不動聲色在一旁看著:“太師叔祖,這是?”
許存真做了個噤聲手勢,示意看著,然后對談未然道:“站好,站在這里……”
談未然目光跟著挪動過去在懸崖三丈,頓時一哭:“老祖,那里是懸崖。”
許存真收起笑意,肅然道:“未然,你問老夫,你是練錯了,還是你想錯了。如果你想知道,那就按老夫說的做。”
“是。”談未然凜然。
“你的迷障是,你知道懷疑自己不妥當。不過,這一絲懷疑,就像種子生根發芽,你無法剪除,你也無法肯定判斷。”許存真寧心靜氣,低沉話音,像是重錘一樣轟在談未然的心坎上。
每一字在思緒中徘徊,談未然點頭又搖頭,愈是感到混亂。
許存真一指點在談未然的額頭上,其聲低沉,沉在心中:“走,走動一百步!”
“封!”
一個凝肅的封字鉆入耳中,談未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的感覺,一剎那渾身冷汗全部涌出來,心都險些從胸膛蹦出來。
絕對寂靜中,心臟撲撲的跳動。
你害怕了嗎?你怕了。
談未然摸著心口,他知道失去所有感官的那一剎,是真的有一剎那心悸。
眼睛什么都看不見,又伸不了手。世界似乎只剩下他一個人了,萬物陷入死寂,呼吸在耳中或者直接在心底響起。談未然用力吞口水,挪動腳步,從來沒有如此艱難過。
僅僅一步,竟也仿佛令雙腿如同山岳一樣沉重,呼吸更加沉重:
我會恐懼,我會頹喪,我會絕望。但是,在恐懼頹喪絕望之后,我同樣會堅韌剛毅并且不屈不撓!
我會哭,我會笑,我會愛,我會恨。于是,這就是我的七情六欲,我不偽裝它們,只因它們真實,并且強烈著。
我不要高談闊論,不要好高騖遠,我要腳踏實地,一步一腳印。為自己樹立一個個的目標,并且一個個的去完成它們。
感應自己的呼吸,心跳,還有鮮血在身體中流動的各種聲音。感官被封閉的談未然,處于一種令人發毛的寂靜和漆黑之中,一步一步的走動著。
起初他在數著,準備數到一百步。漸漸,他忘了多少。
起初他走得很慢,像是拖著腳尖蠕動。漸漸,他忘了快慢。
在寂靜和黑暗中,談未然一步走在懸崖邊,一腳踏空,身子傾斜著偏倒下去,猶如流星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