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能不能”,更勝過劍氣萬丈。
談未然一言,簡簡單單,純純真真,堪稱鋒芒無盡的一劍,將各峰首座和宋慎行的刺得千瘡百孔。
宋慎行,各大首座,竟然無一個人能直面!
我在見性峰,我能把后背毫無保留的交給師兄師姐。在主峰,能不能?
見禮峰能不能。見勇峰能不能。見德峰能不能?
宛如剜心一刀,將眾人的心思絞得稀爛,莫飛鵲不動聲色,何平不由流露些許羞愧,封子霜更是滿臉尷尬,便是寧如玉的冷臉也不由的浮現一縷苦笑。
各峰情況各首座心里有數,怎能沒有觸動。坦然的話,反而撕下了些許的表象。
見性峰能不能?
所有人不約而同的想起,此前見性峰五弟子在許道寧被殺意籠罩之時,各自毫不猶豫上前和師父并肩的畫面!
竟無言以對。
萬載以前,創派祖師創立宗門,率門下弟子合力一道橫掃北海荒界,縱是面臨再強大敵人,所有人萬眾一心從無退卻,因而奠定萬載基業。
七千年前,宗主處事不公,饒是如此,宗門之人面臨兇殘外敵,依然前仆后繼的捍衛宗門。
而今,又如何!
宋慎行和陳老祖各自一聲長嘆,隱約感到這個弟子怕是抓不住了。思來想去,怎都找不到一個能說服談未然的理由,哪怕一個也好啊。
許道寧微笑,唐昕云等各自一臉驕傲自豪。
宋慎行思緒如潮,若然放棄,心有不甘。若不放棄,又尋不得一個說服談未然的理由。思緒百轉千回,末了一聲嘆息道:“此事,容后再議。”
今次沒有請出奪傳令,是一個最好的緩沖,好歹留了希望。
各人見此事不成,心滿意足的回去了,剩下的一半心思,多半在擔心談未然成為下一任見性峰首座。
一個和和氣氣與人為善的許道寧發起怒火來,尚且有此等之威。若是換了殺心重,出手無情的談未然,恐怕今日就難以收場了。
說來好笑,各峰一心阻撓談未然轉入主峰。
在阻撓談未然成為下一任首座這一點,宋慎行的主峰和各峰的立場又完全一致。也不光是為了抓住這個天才,也是不想換了談未然這個殺心重的執掌見性峰。
一日波折無數,眾人陸續離去。莫飛鵲被何老祖一招手就去了,何平等人一眼見了,各自心中冷哼一聲。
“說說,那個弟子是怎么回事。”何老祖匆匆而來,不知來龍去脈。
莫飛鵲怒意沸騰,壓抑著情緒將此事娓娓道來。聽到談未然一敵四,何老祖立刻惱怒不已:“你是怎么當的首座,這么出色的弟子怎么就落入見性峰了。”
“不光弟子走眼,所有人都走眼了。”莫飛鵲又苦笑又惱恨。
何老祖不追究此事,只沉吟道:“此事你是對的,不能給那弟子成為宗主,也不能讓他成為首座。”
“你為何向許道寧妥協,他說了什么?”
不一會,小秘境之中只剩下許道寧一行人,還有陳老祖和宋慎行。
許道寧點頭上前,沉聲道:“師兄,我知你必定不甘心就此作罷。不過,我私人奉勸一句,你是不會成功的。”
宋慎行色變,許道寧淡道:“我只是陳述一個事實,未然之父和我是故交,你是知道的。我此前說,準備指他為下一代首座,也不是玩笑。”
宋慎行冷道:“師弟,你莫要忘了,大光明劍!這是他怎也避不掉的。”
不錯。大光明劍是唯一令談未然和許道寧無法越過的。
許道寧笑笑,一眼和尷尬的陳老祖對視,說道:“師兄,我也不知大光明劍有什么奧妙。不過,我也知,大光明劍另有奧妙,絕非輕易能被學會的。”
“未然所學的究竟算不算大光明劍,我不敢肯定,可師兄你是心知肚明。”
談未然若有所思,不算大光明劍?有這說法,難怪當初陳老祖不阻止,反而慷慨的賜下一絲劍意。忍不住抱怨道:“老祖,您當天是給弟子下套吧。”
陳老祖哈哈一笑,掩飾尷尬:“老夫賜下的一絲劍意,你可參悟透?”
談未然哭笑不得道:“弟子沒那本事,也不敢參悟了。”
姑且不說能不能參悟出劍意,就是能,他也不敢了。一套不算大光明劍的劍法,就成為他跨不過的關口,給了主峰一個充分的把柄。
宋慎行打量談未然一眼,把牙一咬道:“他所修煉的,就是大光明劍。我說是,老祖說是,那就是。”
許道寧和談未然等瞠目結舌,無言以對。為了搶弟子,宗主都扯下臉皮和身架不惜撒謊了,他們也只能無可奈何。
宗主說是,老祖說是,那就是。
你談未然身懷大光明劍,就是主峰搶弟子最理直氣壯的理由。
宋慎行忽然道:“未然,你若來主峰,大光明劍就會傳給你。宗門所有不傳之秘,你都能學。”說著,凝重道:“道寧,主峰處境,宗門處境,都頗為艱難,為何就不肯割愛。”
宋慎行誠懇道:“見性峰歷代都和主峰站在一邊,今次,師兄只求你此事。”
“錯了。師兄,你錯了。”許道寧搖頭,眼神復雜道:“見性峰歷代是在維護宗門威嚴,你知,老祖知,見性峰真正的立場,從來是中立的。”
見宋慎行不肯罷休,許道寧拂袖一擺:“師兄,不必再說。此前,并非我不忍割愛,而今,未然是不會去主峰了。”
“大光明劍也罷,奪傳令也罷。總有辦法應付,再也動搖不了我的打算。”
許道寧輕柔一眼,蘊藏著淡淡的諷刺,并有深深疲倦,輕聲道:“師兄,你知錯過了什么嗎?未然,已開辟金府。”
陳老祖和宋慎行呆若木雞,此際,許道寧卷住談未然等五人,轉身破空而去,空氣中兀自剩下徘徊不已的聲線:
“我本給過主峰一次選擇機會,是主峰錯過了。”
不知為何,聲線充滿悲哀,充滿疲乏,也充滿了深深的落寞!
老祖和宋慎行呆滯,難以置信的互相看了一眼,如炸雷一樣的轟鳴在心中來來回回的滾動!
金府!
談未然已開辟金府!
老祖和宋慎行怔怔的見許道寧帶著人消失,已被驚濤駭浪的心情沖擊全身,似乎一身雞皮疙瘩都要掉了下來。
“金府!”
呻吟里充滿懊悔,也充滿了痛苦。在談未然若干驚艷的表現中,若干優點之中,再次添上了令人暈眩的一筆,一個絕對驚艷絕倫的砝碼!
金府意味什么,以談未然的年紀和修為,就開辟了金府,這又意味什么。宋慎行和老祖輕易就能說出來,可此時,他們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不敢說,怕一口充滿懊悔的鮮血吐出來!
如果入門之時,能和許道寧一直爭下去,談未然一定是主峰的。此時回憶,宋慎行肝腸寸斷。上一次的散功,本也是一次絕佳的機會。
然而,再一次的錯過。
至此,宋慎行和老祖終于明白,錯過了什么。他們以為自己知道錯過什么了,卻不知,他們真正錯過的遠遠不止一個談未然。
他們錯失的,比一個談未然還要多十倍,還要重要十倍!
許道寧沒有再去見知峰,而是把五弟子一起帶回見性峰。
然后,語氣清淺道:“宗主和老祖不會泄露金府的秘密。好生休息,準備三日后入小秘境。”
見許道寧散發落寞的氣息,緩緩步入院子。眾弟子一下失去精神,低聲道:“師父是怎么了?”
眾人一道望向唐昕云和孫成憲,二人跟了許道寧最久,是最熟悉的。孫成憲搖頭:“師父有心事。”
唐昕云同意道:“我覺得,師父心情很不好,很低落。”
為何會低落?
今日師父一通怒火,將各峰都震懾一番,乃至于幾乎將見禮峰逼入絕路。本該是見性峰揚眉吐氣的一天,為何會心情不好?
也許,唯一隱約能猜到的,只有談未然。
談未然勉強和眾人招呼一下,返回自家院落中,偽裝之色已經褪為黯然。
師父,對不起。
我真的不知道,這個決定,這個選擇對您來說,是如此的進退兩難,是如此的痛苦煎熬。若非我的突然出現和改變,想必您的選擇大概和前世一樣。
幾乎動搖,想起見性峰本來的下場,重又堅定信念。
談未然望著地上一片枯黃落葉,捻住出神的看著,喃喃自語:“本該是春季,為何會有枯黃落葉?”
許道寧一直將自己關在院子中,屹立在一株枯萎的樹下,凝視枯爛的枝干,凝視飄逝的枯黃落葉,如巖石一樣紋絲不動,目光深邃而變幻不已。
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沒人知道他為何要如此,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天一夜之后,許道寧走出來,嘶啞道:“跟我來。”
五弟子一道和他來到本峰祖師殿,談未然愣住。
許道寧略微收拾儀容,定神放下心情。大步而去,恭敬向本峰歷代祖師叩拜。轉身過來,肅容道:“今日當著祖師爺的面,我要指定下一代首座。”
“為師若有不測,則由指定者自行接任首座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