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黯這兒今天下雪了。好少的雪,像鹽。
“宗長空回來過。”
劍痕中的劍意,殘留肯定未達一千年。
從頭留意,隱約發現其中順序,非但年代不遠,更是從弱到強。
談未然凝心一番,一口濁氣吐出,凝神從弱到強的感應起來。隱隱的第一道劍痕,他似見著一個大約通玄境弟子刻苦修煉,又頗為急于求成的心境。
顯然,宗長空第一次來陰風洞,已是通玄境弟子。
此前幾條劍痕心情浮躁,顯然未能給宗長空帶來多少好處。此后第五條劍痕明顯紊亂,談未然就從劍意之中隱約感到,似乎宗長空因急于求成而走火入魔。
此后,從劍意來觀其,宗長空隱約是來到第十一條劍痕,方是明白過來,劍意顯然沉淀下來。
第二十三條劍意之中,隱有幾分雀躍,仿佛是在宗門比試當中得到不俗成績,因而興高采烈。此后二十余條劍意,旁人看來或許沒什么,談未然卻讀得出其中的輕浮。
第五十一條劍意之中,談未然分明捕捉到沮喪,恍惚似乎能見,宗長空再次參與宗門比試,卻沉沙折戟,名落孫山。
此后的四十余條劍意,充滿沮喪和費解等等情緒,顯然宗長空在此后幾年當中,一直困擾于此前的落敗。
一直到第九十九條充滿振奮的劍意,談未然能看見,年輕的宗長空熬了幾年,終于振奮起來。此次起伏,似乎給了宗長空很大的感觸,后邊的一百余條劍意都相當平穩。
直到第二百四十八條劍意,看似平平無奇。談未然隱約能感覺出一絲不同的情緒在其中。
劍意中的那一絲情緒,漸漸明朗,漸漸變強。是自信,更加是自大。從自信,到自大的變化,是潛移默化的,當時的宗長空根本未能發現心境變化。
來到第八百余條劍意,突然從自大變成了極度消沉。談未然能感覺,其中情緒變化,似乎是在外面遭遇強敵之后慘敗而歸,甚至重傷。
此后,這一面石壁留有大片空白。似乎說明,當時的宗長空慘敗而歸之后,消沉到連自信都不復存在。
劍痕在第二面石壁上重新開始,談未然感覺,其中從天才跌落為普通人的悲哀與不忿,又醞有幾分對某一個師門長輩的感激,似是被某一個長輩激發了斗志。
談未然不知宗長空從消沉,到重新振奮斗志,其中經過多少時光,發生多少事。此后的一千多條劍意,悉數記錄著宗長空當時的心路。
消沉,振奮。再消沉,再振奮。失望,絕望,希望。循環不斷。一個普通武者的奮斗,便在劍意之中娓娓講述出來。
宗門未禁宗長空的事跡,隱約也是默認當年的宗門做錯了。也因,宗長空本身不是什么天才,也不是天賦多么出色的人,以較為普通的資質,走出了傳奇的一生。宗門希望宗長空的傳奇,能激勵宗門弟子。
憑監察令牌,強行度過一次陰風之后。談未然來到第三面石壁,其上的劍意已漸漸散發著堅不可摧的求道意志。
像當年談未然憑雙腳走過百萬里路程之后,便再沒有什么能動搖他的意志。便是前方,乃千仞懸崖,乃破碎真空,也阻撓不了他的問道之心。
洞悉此心此志,有人需很久方能達到,有人需一生一世也未必洞察,有人則需重大挫折之后。
這一條路,便是天才,便是絕世大天才,也無所依賴。
此乃問心之路。
沉入第四面石壁,其上劍痕寥寥,攏共加起來只有五條。
第一道劍意,氣勢恢弘,似萬山之中,一峰獨然傲立,此時非自大,而是凌絕天下的自信。宗長空安然度過問心之路。
第二道劍意,撲面而來的便是凌絕九天的殺意與悲憤。談未然恍惚能見,當年宗門內憂外患,宗長空橫空出世,斬殺最強敵人之時,那般恨其不爭混合滔天殺意的心境。
第三道劍意,變得柔和且復雜,有喜有悲有怒也有哀。宗門主動批準宗長空創立見孝峰支脈,排斥之意極為明顯。宗長空悲怒之余,隱隱也高興自己立下道統。
第四道劍意,撲面而來的是肝腸寸斷的情緒沖擊,更是哀莫大于心死。宗長空外出數百年后歸來,他立下的見孝峰被暗算以至沒落。其中悲哀和憤怒可想而知。
第五道劍意,已無須再看。
談未然默立良久,此前的劍意始終貫穿宗長空對宗門的濃厚感情,以及忠誠。是宗門先傷了宗長空的心!
公平!公正!
談未然輕淺一笑,飽含譏誚。
心生歪了,怎能擺正!
談未然拾掇心情,抬頭看向一處石壁空白,心潮起伏,已知宗長空返回之意,也猜到宗長空在此地留下了什么。
合眼,緩步直向石壁空白走去。竟是一步撞入石壁其中!
果真,此處空白石壁乃是一個精妙幻陣,其中另有一處特意削凹進去,一條劍痕氣勢恢宏的銘刻其上。
石壁之前生長著一株花兒,金色花蕾分外迷離絢爛,保持在一種將要盛放的狀態,將開未開,別有一番韻味。
談未然的目光先從劍痕上挪開,蹲身觀察金燦燦的花蕾,想起從書本上看來的一種獨特事物,在心中回憶一番,心神震動:“像,太像。”
交感花!
談未然從書本上看過,交感花是一種世所罕見的寶物。不可服用,也不可入藥,最為寶貴之處,是武者能從自家提煉一門技藝,寄存其中,以為傳承。
眼前的交感花,是金色花蕾,顯是融入一項技藝在其中了。煉制后的交感花,盡管不似果實,而是花蕾,往往被稱為交感果。
壽元將盡的大能,往往會想方設法找到交感花,煉制為交感果,以為傳承道統。
“交感果必不會無緣無故生長在此地。看來,是宗長空摘取,融入一項技藝在其中。”
談未然若有所思,暫且不理會花蕾,凝目沉入石壁之上的劍意之中。
身未動,耳中卻好似聽得轟烈一聲,萬丈霞光揮灑,席卷山河,以無上之力滌蕩萬物,端的是恐怖。
談未然緩緩吐一口氣,思忖:“果然是大光明劍!”
劍意柔和,并無沖擊性,也并無殺意戰意。顯見,宗長空留下劍意,是為了傳授,是為了給人參悟宗門最至高無上的大光明劍。
“若我沒料錯,交感果蘊有光明自在劍!”談未然很快從劍意中退出,重新看向交感果。
“嗯?”談未然一時激靈,忽的想起陰風威脅。定神感應一番,外邊果然陰風兇猛,又無論如何都進不來此地,立時放下擔憂。
“今次能有這番收獲,也真是意外。不過,既來之且安之!”
談未然灑然一笑,心中已有些許猜測。
宗長空必是千年之中,悄然返回。所以在此地留下一生技藝,恐怕大為不妙。若不是壽元將至,就必是要去做一樁九死一生的危險事。
始終對宗門有感情,就是叛出宗門,也未必能輕易割舍這份感情。宗長空在臨死前悄然回來,留下一生技藝,顯然未必就沒有留下道統的意思。
“可嘆。多年來,此地已成懲戒弟子之地,幾無弟子深入此地。反而令他一身技藝,在此落寞,始終未有人能發現。”
坦言之,除了談未然,宗門的年輕弟子,也絕無可能頂住陰風深入至此。便是年輕弟子深入,且來到此地,也很難頂得住數千道劍意的沖擊。
饒是宗長空所留劍意并無殺意,也絕非年輕弟子所能承受的。能來能發現的,不該是年輕弟子,而是長輩。
也就是談未然,靈魂之中,仍帶有前世的技藝,才敢一一感應,乃至抗衡劍意下來。若是換了其他弟子,隨便一道劍意,就可能徹底摧毀對方心神,變作傻子。
宗長空一定也未曾想過,會是一名弟子發現了他所留下的東西。
大光明劍?宗門至高無上的技藝之一?只有宗主會?
今日之后,便也未必了。
談未然微笑,屹立在劍意之前,凝神貫注的置入靈臺清明。
滔滔劍意,洶涌澎湃。談未然心神只在其中,渾然不覺身外之物,這便是物我兩忘之境。
一言不發,指頭宛如寶劍,不住揮灑,動作先是愈來愈快。后又變得愈來愈慢,談未然的臉色愈來愈是蒼白,漸漸滿頭大汗,終于啊的一聲呼喊,從參悟之境中脫身出來。
頓時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息,心中駭然不已。這大光明劍竟是如此難學,總也似有一些關竅過不了,莫非是練氣心法的問題?
是練氣心法?是天道迷障?
談未然遲疑,暫也難以判斷。按住心口,金府之中唯一的一滴精血悠然的旋轉起來。
心輪動。精血化絲,游走身輪,從膻中穴這一點金府交匯之處,擴散全身。
精血化散,談未然的生命元氣頓時澎湃絕倫。
絳紅精血乃修煉之中,自然凝結生命精髓所誕生,便是一滴,少則抵千日之功,多則抵百年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