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
好久不見的意思。
王復興用這個詞匯說恰當也算恰當，說不恰當，也算不恰當，他出生那會，王家正是盛極一時甚至能壓制住其他三大家族的鼎盛景象，跟唐天耀肯定是見過面的，不過對現在連自己家族曾經在王家的老宅的位置都記不清楚的他來說，對這個忘恩負義的老頭，百分百不會有什么太明確的印象，他這句話表達的意思很明顯，我到現在還記得你，也不會忘了你做的一些事情。
一身白西裝，鋒芒畢露，張揚跋扈，第一次見面，就毫不猶豫的挑釁唐家家主。
王復興不是一個容易沖動的人，但沖動起來，往往最能當得起不知死活這個評價。
金陵市的夜空，大雨小道，電閃雷鳴，狹路相逢。
這個城市，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這般磅礴的秋雨了。
王復興瞇起眼睛，站在雨中，沒有打傘，氣機卻死死鎖定著唐天耀身邊的唐安，福壽安康，唐安的身手應該要比死在自己手中的唐康要高上一線，但王復興無懼，大不了在拼一次重傷，他再怎么不知死活也不至于跑來這里強殺這位唐家的老家主，可對方若是敢亂來的話，王復興也不介意冒著天下大亂的風險在這個老頭身上留下點什么。
“你先上車。”
王復興輕聲道，語氣溫柔，卻不容置疑，這場雨來的很突然，風還未起，雷鳴便至，緊跟著就是雨勢驟疾，根本來不及打傘，女子身體本就嬌弱，加上夏大小姐身體不方便，這么淋下去，事后免不了要發燒感冒大病一場。
“放心，他們兩人，還奈何不了我。而且今天我來也不是打架的。”
王復興看出了夏沁薇的遲疑，又輕聲加了一句，拍了拍他的手掌，看著她猶豫了下后走進車里，才轉過身，相隔唐天耀的距離不足十米，雨幕中，那一身白色筆挺的西裝，鋒芒刺目！
唐天耀瞇了瞇眼睛，隨即張開，臉龐上也露出了一絲被歲月打磨過后的蒼老笑容，不顧唐安的阻止，向前走了幾步，輕聲笑道：“不錯不錯。小宏圖長大了，當年你出生的時候，你爺爺為你的名字沒少費心思，我說叫鴻鵠，那老家伙卻不同意，最后取了宏圖這么一個名字，我當年還抱過你的。”
宏圖。王宏圖。
王復興眸子瞇的更緊，幾乎只剩下一條縫隙，寒光閃爍，語氣卻是平淡：“我叫王復興。”
“還不是一樣？”
唐天耀灑然笑道，語氣輕松，帶著些感慨，做足了長輩姿態，輕聲道：“你們這些孩子，都長大啦。我們也都老了。”
王復興神色平靜，興許是今天凌晨才跟夏家的老爺子通過電話，現在面對身前這個同樣當得傳奇二字的老人，自身的氣質愈發純粹圓潤，挺直了腰桿，在夜色中顯得愈發挺拔。
唐天耀氣勢如深淵大海，看了看這個挺有趣的后生，蒼老的身體站在雨中，沒有半點不適，淡笑道：“找我有什么事？”
王復興鋒芒畢露，卻不在氣勢上爭高下，靜靜道：“想請唐老去一個地方。”
“好，你帶路。算了，我坐你的車。”
唐天耀哈哈笑道，聲音爽朗，在身邊唐安神經緊繃到極限的情況下，徑直來到了王復興身邊，狀若親熱的攬住了他的肩膀。
魄力驚人。
王復興心神劇烈震動，對方這個動作，幾乎已經把生命交到了自己手里，這么近的距離，就算是唐安是神仙，自己要殺唐天耀，他也攔不住！
王復興有那么一瞬間的猶豫，隱藏的很好的殺氣和怨氣也直接暴露出來，雖然是一閃而逝，但還是被唐天耀給清晰的捕捉到。
“你想殺我？”
唐天耀笑呵呵道，神色不變，沉穩從容，這個在京城沉浮了一輩子贏過輸過怒過笑過最終平靜下來的老人確實有獨到之處，攔著王復興的肩膀，走向夏沁薇那輛奧迪，根本就不像把自己生命交給了王復興，反而有種在挾持著王復興向前走的架勢。
王復興僵硬的身體緩緩放松，眼神冰寒，掃了唐天耀一眼，沒有說話。
唐天耀也不問為什么，逐漸接近那輛安穩停靠的奧迪，冒雨前行，笑瞇瞇道：“你想殺我，卻不能殺我。孩子，你是個聰明人，再怎么瘋狂，也沒有到喪失理智置自己于真正絕境的地步。三大家族相互抗爭相互合作，打打鬧鬧了這么些年，也沒誰敢玩什么斬首行動，我也不敢。秦政，夏九鼎，還有我。我們三人任何一人出了事情，國家都會一查到底，絕對不會有半點姑息妥協，因為我們手中掌握著很多東西，也平衡了很多東西。到了我們這個年紀，站在什么地位，是不是高官政要，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肯為自己說話的人站在什么地位，自己的后人又在做什么。你現在隨時可以殺我，但你若是做了，就徹底斷了你復興的希望，甚至連天朝都沒有你的絲毫立足之地，可是我不一樣，我能殺你。成沒成功是一回事，但能不能，是另外一回事，這場游戲不公平，孩子，你怨恨么？”
“這個世界上沒有公平。也從來不曾有過。但越是不公平的游戲，到最后，我的收獲就會越多。”
王復興平靜道，語氣毫無波動，兩人說話間已經來到了奧迪車前，夏沁薇已經支開了司機，自己主動坐進了駕駛席上面，這個動作讓唐天耀挑了挑眉，隨即深深看了王復興一眼，輕笑道：“你很自負。或者說，是自信的不現實。”
王復興沉默著坐進副駕駛，將后排留給唐家的兩條老狗，坐進去后，就自顧自的閉目養神，不再多說，他再怎么不想認可對方的觀點，也不得不承認唐天耀說的沒錯。
他不敢殺他。
真不敢。
唐寧可以死。秦天驕可以死。夏沁薇可以死。
但三大家族的老家主，卻沒有一個人敢動。
自己能殺他，卻不敢。
他想殺自己，卻沒有成功。
王復興突然有些自嘲，這相互之間的位置，還真是遠遠的不平等。
“夏家的九鼎在某些方面尤其是情報搜集能力，確實要強盛過秦家和唐家。我本來以為我來金陵已經很秘密，但卻沒曾想這么快就被發現，孔林心思縝密，是個大才！”
唐天耀靠在后排，沉默了一會，才輕聲評價道，語氣感慨，卻不羨慕嫉妒。
三大家族，各有所長，秦家是國內最大的軍火商，在國內的黑勢力中是名副其實的龍頭，跟國外一些軍火家族也有著莫逆交情，在這方面，無人能比。夏家九鼎搜集情報的能力堪稱第一，處事精明，擅投資，在政治方面的力量得天獨厚。唐家是最庸俗的，但也是最不可忽視的。
唐家錢多。
說起來或許有些俗套，但卻是最為重要。
國內，國外。幾乎能賺錢的領域唐家都有涉獵，而且涉獵很深，這個專攻商業和金融的家族在政治和黑道方面的力量稍顯薄弱，但龐大的流動資金卻源源不絕，就連他的老對手，夏家和秦家，都不能準確估算唐家到底有錢。
富可敵國！
這是唐家立足最大的優勢。
“唐爺爺說笑了，青鼎也只是無意間搜集到的而已。他們實際上的功能，并沒有你想想的那般無孔不入。”
夏沁薇淡然道，鎮定自若，沒有任何的自滿。
“好一個無意中搜集到的。”
唐天耀輕聲說了一句，手指拍打著大腿，笑道：“夏老頭培養了一個好孫女。”
夏沁薇輕輕笑了笑，沒有說話，汽車轉了個彎，徑直駛向在金陵首屈一指的秦淮館。
整個過程中，王復興都靠在副駕駛席上閉目養神，像是睡著了一般。
秦淮館。
四樓。
零零一號VIP包廂在王復興出示那張前幾天張晟才為他辦的至尊卡后，立刻就被騰出來，擺上了最好的酒菜，讓幾位貴客落座。
唐天耀明顯對這個地方印象不錯，神色很是滿意，零零一號包廂面積遠比王復興上次去的包廂號豪華寬大，甚至就連內部的蠟燭都有講究，九百九十九，一根不多，一根不少，根根都有嬰兒手臂般粗細，燭光搖曳，在包廂內相交輝映。
如果不談絕密事件的情況下，這里還可以召喚一些身穿宮廷服裝的妙齡少女來獻舞一曲，婉轉歌喉，輕紗妙曼，絕對是非一般的帝王享受。
這就是權力和金錢滋生出來的花樣，談不上罪惡和骯臟，只是一種享受。
“很不錯的地方。唐安，一會在這里辦張卡。”
唐天耀靠在手工編織的藤椅上面，喝了一口上好的女兒紅，很隨意的說了一句，絲毫不在意自己持卡后會給秦淮館帶來多大的榮耀。
唐安恭謹的應了一聲，緊緊盯著王復興，沒有絲毫放松。
來的一路上再也沒跟王復興說過一次話的唐天耀笑了笑，輕聲道：“寧兒本是與你有婚約的。只不過你們之間鬧得有些不愉快，現在夏家的丫頭也在你身邊，你倒是說說，寧兒和夏丫頭比，哪個更好一些？”
“唐寧和沁薇？”
王復興挑了下眉毛，嘴角帶著淡淡的嘲諷，毫不留情的反問了一句：“劣質的陶瓷與精致的翡翠，哪個好一些？唐老，你太自信了！”
這一句話無疑是在裸的打臉和貶低了。
你孫女就是陶瓷，還他媽是劣質的，跟我女人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也就是你把孫女當成寶貝，自我感覺良好而已。
還真是一點都不客氣啊。
夏沁薇瞬間笑顏如花，但隨即察覺到這樣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又收斂了笑容，忍的很辛苦。
唐天耀瞇起眼睛，眼神深處陰沉的神色一閃而逝，只不過他還沒說話，一旁脾氣火爆的唐安就最先忍不住，猛然站起身，指著王復興的鼻子罵道：“小狗！你”
“坐下！”
唐天耀沉聲喝道，威嚴如山，不可抗拒。
唐安臉色漲的通紅，忍了半晌，才重重冷哼一聲，重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面。
王復興神色平靜，眼神中冷笑的神色卻愈發明顯。
小狗？
多么自然的稱呼啊。
奴才敢這樣稱呼，肯定是經過主人默許的。
“劣質的陶瓷。劣質？呵呵，小復興，你倒是跟我說說，寧兒劣質在哪里？如果單論商業，我毫不夸張的說，夏家丫頭絕對不是寧兒的對手。兩人都是京城無數人夢寐以求的女子，在你這里，差距也太大了些。能給我個理由嗎？”
唐天耀不慍不火道，神色平靜，沒有絲毫動怒。
“理由？”
王復興冷笑著反問了一句，語氣頓了下，繼續道：“驕傲自大算不算？目中無人算不算？心思狹窄算不算？好，這些都可以不算。你們唐家，從上到下，每一個人，都忘恩負義。這個理由，可夠！？”
語調鏗鏘，擲地有聲！
夏沁薇在桌子底下輕輕拉了王復興一下，結果卻被對方給反握住小手。
唐安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卻死死忍著，沒有發作。
唐家從上到下，每一個人！
這其中，自然連唐天耀也牽扯進去了。
唐家的老家主，何時被人當面罵過忘恩負義？
唐天耀握著酒杯的手極為短暫的僵硬了一下，又瞬間恢復了常態，坐在他這個位置，到了他這個歲數，贊揚，謾罵，詆毀，嘲諷，都很難讓他們再有劇烈的情緒波動了，他自顧自的喝了口酒，溫酒入喉，繼而入肺，細細回味了一番后，才嘆了口氣，輕聲反問道：“忘恩負義？”
王復興沒有說話，眼神凌厲，跟老人對視。
唐天耀自顧自的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很突兀的問了一句：“夏家待你如何？夏家丫頭喜歡你，我看得出來，不是假的。她幾次的出手，都透著一股子不計代價的強勢，而且夏家雖然有時不支持，但卻沒有明確反對過，他們待你如何？”
王復興下意識看了看神色輕柔小手抓著一塊丫頭的夏沁薇，很鄭重的說了一句：“極好。”
“極好。那是當然了。當初你爺爺待唐家，也是極好的。”
唐天耀喃喃自語了一句，眼神片刻恍惚，但瞬間又堅定下來，盯著王復興，語氣依舊平靜，但卻帶了一絲嘲弄：“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真的有一天復興了家族，將家族帶向鼎盛，而夏家卻盛極而衰，重蹈當年王家的覆轍，你會如何？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將夏家重新拉起來？不計一切代價的幫忙？到時候還是三大家族，秦家唐家依然存在，你一家憑什么幫著夏家？你會不會幫助夏家？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而且換句話說，如果夏家到了緊急關頭，必須要放棄你，你認為他們還會保住你嗎？人們會在力所能及的時候幫忙，但面對天大的困難，在自己能置身事外的情況下，誰愿意王里面鉆？笑話！”
“啪！”
王復興手掌猛然緊握，直接將手中的酒杯握碎，眼神直視唐天耀，半步不退，冷笑道：“我為什么不會？！她是我的女人，夏家對我有恩，我為什么不會管？唐老，大家走在同一條路上，你走的遠一些，我才剛剛起步。但明確說，大家都算不上好人，我不想說我自己有多高尚，但我只在乎我在乎并且在乎我的人。他們安好便足夠。我管天下人去死？！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大不了讓唐家除名，夏家再頂上來便是，你們的死活，與我何干？我要做的事情，誰都不能攔，也攔不住！”
我管天下人去死！
多么的不可一世？
唐天耀緊緊握著手中的酒杯，瞇起眼睛，那一刻，他沒由來的有種錯覺，冥冥中，自己似乎真的做錯了什么。
“我也可以回答。如果夏家真的到了緊急關頭，必須要放棄王復興的話，我的家族會毫不猶豫的將他當成一枚廢棋丟掉，夏家會這樣做，這是事實。但是我夏沁薇不會，絕不！”
夏沁薇輕聲道，聲音不大，不慷慨激昂，但卻異常堅定。
“很好，很好。”
唐天耀連續說了兩句很好，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輕聲感慨道：“果然還是年輕人吶。”
他看了看王復興，眼神閃爍，突然輕輕笑了笑，淡然道：“你想如何？孩子，你可以說我忘恩負義。我不否認，有些事情，我做的很不厚道，但即便再讓我選擇一次，我也不會后悔。我還是那句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呢？告訴我，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就是你現在擁有的。”
王復興冷漠道：“守好，等我來拿。”
“放馬過來！”
唐天耀眼中奔雷閃電，在王復興面前，終于被一個后輩激出了脾氣，針鋒相對。
王復興卻沒在理他，轉過頭，淡淡看了看臉色陰沉的仿佛要滴出水來的唐安，淡然道：“你就是唐安？”
唐家四大管家之一的老頭差點跳起來，這個小子，真是狂妄的沒邊了！他重重冷哼一聲，不咸不淡道：“如何？”
王復興看了他半晌，就在對方莫名其妙的時候，他卻猛然揚起一個異常燦爛的笑臉，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語氣陰柔，直接挑釁道：“你兄弟唐康，是我殺的。嘖嘖嘖，死的可真慘。”
唐安頓時變色！知道是一回事，但被人陰陽怪氣的親口說出來，卻又是另外一回事，這個在唐家脾氣出了名火爆的老人猛然站起身，在唐天耀完全反應不過來的情況下，一拳直接朝著王復興砸了過去，大怒道：“小雜種，我宰了你！”
王復興瞇起眼睛，直接錯過了右邊的身體，左手揚起！
利刃瞬間劃破風聲。
唐天耀終于反應過來，今晚第一次變色，大喝道：“你敢！”
內心怒極一拳出手幾乎毫無章法的唐安心中驚兆頓起，下意識的迅速收回拳頭。
利刃劃破手掌的沉悶聲響響起。
唐安悶哼一聲，手指一陣疼痛，鮮血淋漓，一身冷汗。
剛才只要他在晚收回手掌一秒鐘，一只手上的五根手指就會被齊齊削斷！
王復興慢吞吞將花斑收起來，看了看眼神如出一轍，森寒可怖的唐天耀和唐安，淡淡道：“我有什么不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