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西廂房。
這是姜可人從小居住的房間。她剛剛進屋準備關門上個洗手間時,姜可卿就急急忙忙的從身后竄了進來。讓姜可人稍微受到了些驚嚇。
“瘋瘋癲癲的。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長大。”姜可人責怪著說道。
“是是。我瘋瘋癲癲的。就你兒子最誠實穩重。這樣行了吧?”姜可卿把腳下的黑色小皮鞋一甩,任由它們凌亂的分散在地毯四周,然后把自己柔軟的身體狠狠地拋在房間里的真皮沙發上,笑著說道:“高興吧?開心吧?心里樂開了花吧?一出來你就往自己屋子里鉆,是不是想躲個地方偷偷樂啊?嘿嘿,我就是來看你想笑又故意板著張臉時的小可憐樣的。”
“我想笑為什么要板著張臉啊?”姜可人問道。
“因為你不好意思笑啊。因為你擔心別人說你得意忘形啊。”姜可卿大大咧咧的說道,每一句話都直戳別人的本心。“要我說啊。想笑就笑。誰家的兒子誰疼,有什么不對的?你沒看到五嫂,他們家姜如龍也就稍微優秀那么一點點兒,她平時走路的那股子氣勢。好像她兒子是皇帝她就成了女王似的——你也笑。還要大笑。還要走到五嫂面前去大笑。誰讓咱們家唐重把他兒子踩在腳下呢?”
姜可人想笑,卻又有些擔憂,說道:“你說爺爺單獨把唐重留下來要說什么?”
“還能是什么?”姜可卿說道。“說不定就是讓唐重回歸呢。姜家的這些孫子輩都沒有幾個有出息的,讓唐重回來光耀門楣也是有可能的。重孫子不行,那就重外孫出馬嘛。”
“不像。”姜可人搖頭。“如果爺爺有這份心思的話,在剛才那種時刻,他當場宣布出來,事情就成定局,任何人都沒辦法更改。他沒這么做,就證明有其它的想法。”
姜可卿一直在忙著替唐重高興,覺得唐重做的事情解氣,還真沒把這件事情往深處想。
現在經過姜可人的提醒,她也回味過味來。說道:“老太爺不愿意讓唐重回來?”
“有可能。”
“憑什么啊?我再去和老太爺說說。”姜可卿急道。
“別去。”姜可人一把拉住姜可卿的手。“別去。”
“怎么?你也不想讓你兒子回來了啊?”
“聽唐重的。”姜可人說道。“我相信他能夠處理好這件事情。”
“也是。”姜可卿嘆息,又一屁股坐了回去:“這小子簡直是個妖怪,就沒有他不懂的東西。你說一年紀輕輕毛都沒長齊全的小屁孩兒,怎么就能夠寫毛筆字還能夠寫那么好呢?——哦,說他毛沒長齊是冤枉了他,這小子在女人方面可不是盞省油的燈。比他爹強。”
“你是怎么做小姨的。”姜可人氣道。“有你這么說話的嗎?”
“你看看你看看,不樂意了吧?我把你兒子夸上天的時候你一句反對的話都沒有,只是一個勁兒的忙著傻笑——我一說他不好,你就立即跳出來反對了。太偏袒了吧?”
姜老太爺一臉認真,眼神如電的看著唐重,看著唐重的眼睛。仿佛要把他看穿,看盡他的五臟六腑。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都說眼睛是最不會騙人的。
其實這句話是錯誤的。眼睛是最會騙人的。
譬如老太爺的眼神,初見時純凈有神,猶如初生嬰兒。現在卻是犀利深邃,仿佛里面藏著數百年的京華煙云浮沉往事。
被這樣一雙眼睛以這樣的姿態盯著,唐重也稍微感受到了一點兒壓力。
回去?
不回去?
“有什么好猶豫的?自己不是早就做出了決定嗎?”唐重在心里想道。
做出決定,那股子無形壓力頓時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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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重這才明白,不是老太爺的眼神給自己壓力,而是做出這個決定給人壓力。
被人決定前途生死的感覺才是最讓人有壓力的事情。
以前大胡子的前途命運甚至生死由人cāo縱,所以他委屈也憋屈。
自己是大胡子的人生傳承,他不可能再重走一條父親已經走過的道路。以前大胡子沒想過的沒做到的,就讓自己用一生去完成吧。
“當然回來了。”唐重笑呵呵的說道。“太爺爺長命幾百歲,沒事兒我就回來陪你說話聊天,請你幫我校正字貼。”
沒事兒才回來,那就是說‘不回來’。
“唉。我早就知道你的答案。”姜老太爺笑著說道:“求名求利,但須求已莫求人。你不是已經在對聯里表達的很明白了嗎?不求人好啊。”
“就是說說而已,有事的時候還是得跑回來找太爺爺搬救兵。”唐重說道。
“你準備怎么做?”
“有個女孩子告訴我——”唐重想起蘇山那張清艷孤絕的俏臉,說道:“她說,讓我打造自己的豪門。”
“好。好。”老太爺再次連呼兩個好字。因為激動,臉色都有些潮紅。
唐重趕緊走到后面去給他順氣,要是只有他們倆人在一起的時候老太爺突然間過去了,恐怕他就成了姜家的罪人。
“好有氣魄的女娃娃,好有野心的唐小子。”姜老太爺伸手抓住藤椅椅靠,大聲說道:“唐重,你比我看到的還要優秀。”
唐重笑,說道:“也就是在太爺爺面前我才敢說出來。其它人問我,我是萬萬不會把這件事情說出來的——不然的話,他們一定以為我瘋了。”
姜老太爺拍拍唐重的手背,示意他坐到前面來,說道:“你覺得姜如龍怎么樣?”
“聰明隱忍。”唐重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不錯。姜如龍算是姜家不錯的男丁,聰明隱忍,算是一棵好苗子。可是,正如你評價的那樣,善于畫虎,卻格局不夠——他如果能夠把你說的那巍峨群山也給畫出來,那我死也瞑目了。”姜老太爺一臉遺憾的點評道。
恐怕姜如龍永遠也不知道,自己在姜老太爺心里竟然是這樣的形象。
格局不夠,這條評語實在太致命了。
“當然。他還年輕,如果有幾個年輕人給他激勵一下,再派出去磨礪幾年,說不定還有發展空間。沒有天生的政治家。只有天生的官員。”姜老太爺說道。“姜如虎呢?”
“大智若愚,底氣不足。”唐重說道。
“評價的好。大智若愚,底氣不足。”姜老太爺以手拍案。“如虎聰明,卻總是表現出一幅憨態。這點兒實在讓人看著生厭——我姜家的男人,聰明就是聰明,厲害就是厲害,藏著掖著扮什么傻貨?他比如龍還要讓人失望。”
唐重心里輕輕嘆息。
以老太爺九十歲的高齡,什么樣的人沒有見過,什么樣的心思沒辦法猜到。姜如龍和姜如虎這兩兄弟也真是奇葩,你跑到這頭老狐貍面前來演戲,不是腦袋被驢踢過了嗎?
“他也年輕。”唐重說道。
“對。他也年輕。”姜老太爺笑著說道。“我年輕的時候,還不如他們。”
“有太爺爺的耳提面命,他們一定會進展神速。”唐重說道。
“圈養的老虎不如狼。這個道理我是明白的。我們哪個時候是什么時代?現在是什么時代?我們那時候是把腦袋提在褲腰帶上去搏一個前程。他們呢?都生在福窩里面,全都失去了野心和野性。叢中法則在官場中適用,在商場中也同樣適用。強者生存,弱者淘汰——我怕他們被淘汰了啊。”
唐重笑笑,沒有回應。
這是姜家的私事,他們姜家的子孫會不會被淘汰關自己屁事兒?
姜老太爺自然知道唐重的心思,說道:“真是欣慰能夠聽到這個消息。打造自己的豪門——這話聽著就提氣。路雖坎坷,但是如果成功的話,那就是福及子孫的大事兒。唐家為什么自己不能是豪門?為什么要依附別人的存在?為什么要看別人的臉色?”
“我也是這么想的。”唐重笑。
“好。我不勸你回來。”姜老太爺說道。“我勸你別回來。這個家,他們如果自己不爭氣,那就活該衰落下去——還有,唐重,你記住,盡量不要接受姜家的幫助。那是糖衣炮彈,如果你接受了,他們會想方設法把你變成姜家的附庸。即便你能夠堅守的住,但是,當你和姜家的人發生沖突時,你會有所顧忌有所考慮——記住,你可以有朋友,但所有人都可能是你的對手。”
唐重一臉肅然,鄭重點頭,說道:“我明白。”
“這樣——”姜老太爺想了想,說道:“第一次見面,我這老頭子沒什么禮物贈送。就再給你出一道考題。”
“什么考題?”唐重問道。
很快的,唐重就知道答案了。
在飯桌上,姜老太爺提議唐重回歸姜家。
看到眾人殺人般的眼神,唐重知道了這道考題的份量。
老太爺把他當成一把劍,一把高懸在姜家眾多子弟頭頂上的斯摩達克斯之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