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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耿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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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都城只是個小城,土夯城墻包磚、沒有甕城,城上也未見火炮。張寧軍在正北門外不足一里地構筑炮陣,十一門又短又粗的臼炮,厚木板的底座被埋在土坑里,整整兩個大隊二百多人及兵器局的工兵在操作這些火炮。裝填藥為顆粒黑火藥,炮彈是實心石彈,重二十多斤,若是裝鐵彈按照口徑能達到三十五斤。

  這種炮在幾百步開外射擊,高拋線彈道幾乎沒有精度可言,只能估摸個大概。不過在面對三四里寬的城墻目標,也無需太高精度。

  沅水河岸的開闊地上一大群人馬忙活了半天,終于一聲如雷的炮響打破了天地間的寧靜;過了一會兒,更多的巨響爆開,城池在大炮轟鳴中仿佛開始顫抖。

  三天后,肥胖的常德衛指揮使已跪伏在朱勇的中軍門外,戰戰兢兢手腳發抖;他便是守高都城的主將羅指揮,以前是常德府衛軍指揮使,帶兵進駐龍頭寺,接著受命在高都縣設防阻擋叛軍,結果吃了打敗仗。

  里面傳話出來,羅指揮連滾帶爬地走進大堂,剛進去又“撲通”跪倒在地,一個勁磕頭,看樣子真是被嚇住了。一年多以前,他在常德府還見過打敗自己的敵人張寧,當時張寧是湖廣巡按,只是個文官。羅指揮太胖上不了馬,還在巡按御史面前辯稱常德無戰事、按時交糧云云。

  他身體伏地,不敢抬頭看坐在上面的成國公,但心里可以想象上面那人的臉色如何。

  上座旁邊有個官兒質問道:“你的人馬兩倍于叛軍,又是守城,如何兩天就被破了城全軍潰敗?”

  羅指揮忙哭道:“當天下午,我們在城頭連人都看不清,就突然響起晴天霹靂,炮彈向城墻上砸下來,墻垛磚石坍塌,將士傷亡驚慌失措,還有些炮彈落入城中,毀傷房屋人畜無算……軍中已是人心惶惶,及至次日早晨,叛賊又把‘將軍炮’拖至城下,抵近城門發射;咱們的弓弩火器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頃刻之間城門就被砸開了,賊軍蜂擁而至。末將帶家丁親兵數十欲率眾在城內與賊軍廝殺,不料將士士卒只顧逃奔,人馬混亂軍令已不通行,很多人從南面水門奪船而逃,有落水者因盔甲沉重溺亡;更多的丟盔棄甲,赤膊游水逃跑。末將實在無力回天,正欲與賊軍玉石俱焚,不想家丁強行將我綁縛拉走……”

  成國公終于忍不住打算了他的長篇廢話,冷冷喝道:“你這玩忽職守之輩,死有余辜!”

  羅指揮忙大聲討饒:“大人饒命!饒命!”

  軍中有常德籍的將領忙幫著求情,朱勇身邊的幕僚也勸他先把敗將關起來,讓朝廷定罪。但朱勇怒極,咆哮道:“來人,拉出去砍了!”

  兩名侍衛上前去拖羅指揮,因身體太重幾乎不能拖動,又來了兩個,四人合力差不多是把他抬著出去的。良久仍然能聽見外面“氣震山河”的求饒聲。

  朱勇憤而起身,來到后堂喝了一口茶端坐養神片刻,起色才恢復過來。

  旁邊一個心腹部將替他打抱不平:“要不是那兩個閹貨,咱們在盧溪先擊潰了苗人,再大軍北上收復三縣,順風順水,也不會遇上這么檔子事;現在可好,太監說要先打朱雀軍,搞得他們和苗人勾連一氣了。要說那些太監實在可惡,既不知軍反要指手畫腳。”

  朱勇睜開眼,噓了一口氣道:“以后不得再說這種怨言,若只是太監礙事,我能聽他們的?”

  部將聽罷頓時恍然,忙拜道:“國公教誨得是,末將失言了。”

  “已經被降為千總的前永定衛指揮使劉鶴舉諸位可知?”旁邊一個白面圓臉官兒說道,“前些日子我與他來往過,覺得此人并非庸碌無能之將,卻是個漢子。”

  一個將領不以為然道:“還不是叛賊的手下敗將,不過比今天死的羅指揮好一點,至少沒丟掉衛城。”

  圓臉官兒正色道:“劉鶴舉言叛軍火器凌厲,官軍就是在那玩意上吃了虧;如今高都縣兩千多人守城,兩日而敗,就算羅指揮等將領無能,這也敗得太兇了。我覺得咱們應該想辦法弄一些叛軍的火器來揣摩,多了解一下敵人。”

  朱勇道:“蠻夷怕火器、那是他們沒見識,官軍見慣了銃響火閃,哪能栽在這上面?那劉鶴舉打了敗仗,不過是為自己找借口,你休要受他迷惑。”

  部將忙附和道:“正如成國公所言,敗軍之將自然要找些由頭說自己并非無用。打了敗仗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自己無能,就像今天咱們見到的這個羅指揮,他是怎么爬上常德衛指揮使的位置的?這地方上的吏治實在糜爛了!”

  “當初調常德衛去龍頭寺,我正在盧溪,沒見過那指揮使,若不是倉促之下沒有親眼一見,也不會讓他領兵。”朱勇道,“說來這次意外,我也是有一定責任的。”

  “地方指揮使不是國公任命的,您也犯不著如此說。”

  這時圓臉官兒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今之情形,賊軍已然控制高都、龍頭寺駐軍也蕩然無存,他們就等于控制了常德府上游的沅水。下官以為,賊軍占領此地有三個要義:第一,向西可以和苗人勾連一氣互為呼應;第二,我軍主力的糧道補給主要從常德府來,糧道就在威脅之下;第三,賊軍順水可直接威脅常德府……當然,因為他們兵力太少,又在我們優勢兵力的威懾下,進攻常德府倒不可能……”

  “耿先生說起話果然是頭頭是道。”一個武將夸贊起來有點怪聲怪氣的味道。文武之間總是不太融洽,特別是在軍事上文人還要口若懸河,在武將們看來說得好聽,真打起來一無是處。

  這個圓臉的耿先生名叫耿懷遠,說起來和朱勇同屬安徽籍貫,又是幕僚,在朱勇身邊還是說得起話的人;不過一幫部將和朱勇九死一生,關系也并不比平常只動嘴皮子的先生差了。

  耿懷遠一臉鄙夷,更讓幾個武將很不爽快。他仰了仰頭,抱拳道:“晚生有一計,不知可否在主公面前一言?”

  朱勇早就看慣了這樣的場面,所以剛才耿懷遠說起和武將劉鶴舉有過來往,朱勇聽著才不太靠譜,他當即不動聲色道:“耿先生有話但說無妨。”

  耿懷遠道:“為今之計,不可急躁,咱們在永定衛切斷賊軍退路意圖一蹴而就已不可取,晚生之計,便是進軍龍頭寺。”

  “向龍頭寺進發有何妙處?”朱勇不解。

  耿懷遠一副欠抽般的自得樣:“四個字,分而治之。自然單是向龍頭寺進軍并不能湊效,還得用一反間計,讓苗人與張寧不能勾連。很簡單,派出一個人去見白叟,曉之以利害,并承諾一些虛虛實實的好處,讓苗人遠離逆賊即可。”

  “說得倒是輕巧。”剛才被鄙視的武將冷不丁冒出一句來。

  耿懷遠冷冷道:“苗人與逆賊就算有來往,關系也很淺,顯然并不能相互信任;再者,苗人起兵意欲為何?無非是先給平叛的官軍麻煩,讓戰事久決不下,然后爭取在朝廷剿滅不成時用安撫政策,說不定能他們苗王還能討個官,名義上幫朝廷管理苗疆。他們是這個心思,我們就順水推舟,做出要安撫的樣子,苗人還能不領情?”

  這時朱勇開口了:“耿先生所言很有道理,想來是這么回事,可以派個人去辦理。不過叛亂之事真正能湊效的還是戰陣之上擊敗反賊,計謀為輔倒也不是不可。”

  部將附和道:“那是,打不過說什么都是白搭!”

  朱勇十分爽快,當下就點了耿懷遠道:“反間計就你去辦,不過承諾苗人之事切勿不可,只需做做樣子示好或是口頭上說些虛實之物便可。免得到頭來要對付苗人時,平白留下把柄詬病。”

  “若是苗人真有心歸附,只要條件尚可,大可以上書朝廷,安撫下去,免得兵禍延長耗費糧草人命。”

  朱勇搖頭道:“漢王盤踞南京的情況下,朝廷對苗疆反叛也是說要剿,自有剿的道理。如果哪里叛亂就給封個官,那還了得,豈不是鼓舞那些蠢蠢欲動的人?”

  苗人一萬多“人頭”的戰斗力朱勇已經了解了大概,平白一個大功勞的機會送到跟前,要他去撫?這實在是有點強人所難了。不殺個血流成河、威震四夷,如何成就他朱勇名將之后的威名?

  眼前的情況不太好,連吃敗仗,著實是南方內地的這幫武將士卒有點差勁,朱勇心想若帶的是北線邊軍或是交趾百戰老卒,也不至于發生倍于敵軍而守城,反而大敗的情況。不過手下的六千多主力經過他治軍整頓,絕不會像高都守軍那樣不堪使用。

  他正暗思,只聽得耿懷遠又道:“若是爭取到苗人修復關系,高都之地對逆賊張寧來說就真是不能再險惡的死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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