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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盆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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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笑一顰、一喜一嗔,不論她是名媛還是曾驚艷四座,在某個人面前也會有小女兒作態的一面,或許能這樣在她心里反而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她肆意在張寧面前打鬧,饒是古代的婦人規矩禮儀那么多,但喜悅時的天真仿佛是女子的天性。在張寧眼里,美女總之是美好的事物。他從小就不喜打鬧,連逗孩子都不太會,所以此時倒顯得有點呆板了;不過他仍然友善地微笑著,關注著她,盡量表達出一種肯定。

  方泠打鬧夠了,便在凳子上坐下來歇氣,毫不客氣地端起張寧喝過的茶水灌了一口,不過在張寧看來此時的她少了許多束縛宛若天然之性,倒也另有一番可愛。

  “不管怎樣,這回你真讓我刮目相看!”方泠微微喘了幾口氣,脈脈含情地看著他,“鄭叔叔在江湖上行走多年,沒想到能栽到你手里。你也真有膽識,一聲不吭把那么多事全設計著辦了!”

  “完全是碰巧。”張寧淡定地說,“我不想被別人脅迫,無非是對付彭天恒,不料歪打正著。鄭洽栽我手里,不是我英明神武,而是他手下的彭天恒太豬;這叫一個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只怕豬一樣的隊友。一個來路不明的婦人,他見了口水長流,輕易就讓人打入內部,栽了能怨我不成?”

  方泠笑道:“這不是你們的共同之處么?你不怕我是那個女細作一般的人?”

  張寧搖頭道:“不一樣的,不過你要真是,我也不怨誰,心服口服。”

  “我就愛瞧你這個樣子。”方泠眼神迷離地說,“哎呀,張大人您就別自謙了,反正我覺得呀你挺厲害的,彭莊主也不是你說得那般沒用。”

  “都是浮云罷了。”張寧略有些淡然說道,偶然想起這種裝比手法是那蘇公子用過的。想起蘇公子,張寧便問,“方姑娘還在練戲曲么?”

  方泠搖搖頭:“練它作甚,我唱給誰聽啊?”

  張寧想起那日在花間會上驚艷四座,揚名江浙的“曲中謫仙”魂不守舍的夸張場面,心下莫名有些惋惜,便憐惜地看著她。方泠長得很漂亮,但長相不是她最值得關注的地方,美女嘛無非勻稱、對稱、協調;她最美的地方是一言一行的氣質感覺,很柔很雅,如同一曲輕舞,偏偏又沒有絲毫做作之處,一切自然而然,叫人和她呆一塊心境就很受影響,心底不由自主地變得柔軟、溫和起來。

  幾乎沒有人喜歡爾虞我詐的心態、去贊美黑暗與丑惡、去迷戀血腥與殘暴,張寧也不例外,這樣的溫和、柔軟與美好,他想是上天賜予人的禮物。

  “那你在這里不是無趣得很?”張寧隨口道。

  方泠笑道:“哪里會?只要沒有煩心事,我倒不嫌閑的,最近也有有趣的事……盆景。我一開始閑著就隨意栽著消磨時間,不想很快發現很有意思哩。你瞧見沒,床邊那一盆迎客松,我栽種裁剪的。”

  張寧回頭看了一會兒:“我是外行,看不出什么玄虛來。不過松樹被栽在一個盆里,好像挺別扭的,大自然的山中才應該是它的世界……和人一樣。”

  “哦?”方泠的眼珠子一轉,仿佛領悟了,便輕笑道,“你的意思,不在乎我拋頭露面唱曲?你那么小心眼的!”

  張寧看著那盆盆景若有所悟地樣子,淡淡地說道:“占有欲仿佛是人的天性,我不是古之圣賢,也不例外。但是后來我好像漸漸悟了,好的東西或是人,看著她好好地生長經歷、過得好,自己也才能真正愉快坦然起來;而不是去占有破壞,那樣的話心里真的好過嗎?美好的事物,咱們可以用欣賞的心去看。”

  他說著說著微微嘆了一口氣,心里卻有一點難受,因為想起了張小妹。

  方泠微笑著細細地看著他,順眼的一張臉、潔白的內襯衣領、干凈的手指,仿佛能聞到皂角的清香,淡而潔凈。她輕輕呢喃道:“我覺得你真是個奇怪的人……有時候瞧你辦的事和說的話,有股子官場的老舊陳腐味;可有時候又覺得你仿佛是初出茅廬的后生一樣,傻傻的。”

  她歪著頭想了想,笑道:“人人都應該有一抔最后的凈土……”

  “興許是這樣。”

  張寧信守承諾,回去就放人。但是鄭洽沒有想象中那樣如獲大赦趕緊脫身,反而磨嘰著要那封信。這倒讓張寧更加確定了信的價值,留著大有用處。

  “方姑娘帶來的交換條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用你交換那首詩。現在東西我拿到了,人也如約奉還。公平交易童叟無欺,您又要講價,只好免談。”張寧冷淡地說道。

  鄭洽好言道:“那封信你拿著沒用,何不做個人情附送?你我雖各為其主,并無私怨,何必把事兒做得太絕?”

  張寧露出微怒,咄咄逼人上前一步:“你現在和我說人情、說事兒做得太絕?當初你們的人拿著一首詩就要挾我,何曾聽你們說過人情、仁義?”

  鄭洽皺眉道:“此事絕非咱們的意思,全是那彭天恒自作主張。我也曾勸過他,但他不聽。”

  “多說無益!”張寧一拂袍袖,冷冷道,“你不仁我不義如此而已,誰也別說誰不對。好走不送,若是拖延得節外生枝,別怪張某人言而無信。”

  “唉!”鄭洽長嘆一聲,抱拳拱拱手,轉身便走。到底是士大夫出身,張寧了解到他應該是進士,鬧翻了還沒失禮節。

  張寧拿著那封信琢磨了好多天,這才決定了它的用場。也該上奏敘述公務的時候了。

  既然入仕,誰不想步步高升,還有當官盼著被罷官降爵的不成?還有背黑鍋頂罪責神馬的,不是實在沒有選擇余地堅決不背那鳥黑鍋!彭天恒是沒抓住,但姓彭的在高層眼里就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能和鄭洽比分量?拿著鄭洽額外看重的書信去充功,功過相抵,說不定比抓住彭天恒更有用。

  怎么得來的這信?來龍去脈張寧也琢磨好了。抓捕彭天恒的事泄露,自己便懷疑有內賊,本來碧園的人就復雜,有內賊不是沒有可能的,什么查祖上三代?比如那個美女苗歌、祖上三代什么情況?有嫌疑的不只她一個,反正沒地兒查,除非泥沙并下一起下獄嚴刑逼供。加上張寧才任職幾個月,他對下面的人不算知根知底,完全有理由懷疑內部問題……于是他便避開屬下知情,直接找自家奴仆辦事,依據碧園掌握的私鹽販子活動情況,讓家奴混入其中見機行事,以期將功補過。

  然后家奴偶然見到了個可疑的人,夜里入室盜取了一些隨身之物回來交差,張寧便發現了這封信。

  編排出的這個段子有一兩處巧合可疑,但又沒法完全否定其可能性,大致還說得過去。關鍵得看這封信的價值,如果是確有價值的真東西,怎么得來的就成細枝末節了;若是沒什么價值,那還有啥好說的,這瀆職加欺上的黑鍋,只好認了。

  上呈的書信和重要物證,張寧打算走正常路徑,讓詹燭離去送。雖然東西看起來很重要,但自己親自送又有多大的效果,身手和跑江湖的經歷哪樣比得上詹燭離,反而增大了目標畫蛇添足。況且詹燭離既然被任命為聯系揚州和南京的信使,應該問題不大。

  直接交給南京禮部郎中吳庸,張寧的直屬上司。這樣一來,如果有功也分吳庸一份,隨手人情;如果不先給他,越級上呈胡部堂的話,多少是件得罪人的事。

  張寧將東西全數漆封在信筒里,蓋上印信密封,交給詹燭離道:“盡快送到上峰手里,必須讓上峰親自接手。”

  詹燭離正色抱拳應命。

  一旁的謝雋神情復雜,很好奇的樣子,因為他沒看到信的內容。以前上寧上奏公務,通常會和核心的兩三個人商量商量,這回卻誰也沒參與。難怪謝雋眼睛里露出那樣的眼神了,好像在說: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子過節費冰敬樣樣不少,您也口頭上說得好好的,會不會笑里藏刀私下里把老子賣了做替罪羊?

  張寧交接了正事,便在茶案旁坐了下來,仿佛自言自語地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等著瞧罷。”

  上呈公文里雖然沒將功勞分給下面的人一份,但張寧也不是想獨占,實在編故事忽悠人不容易……不過要說背后賣人,那倒是完全不存在的,懷疑有內賊不是哪個人的錯。

  謝雋聽了那句話很快回過味兒來,忙上前道:“兄弟們還信不過張大人么,您說笑了。”

  “我說啥了?”張寧指著外頭的彈唱道,“聽戲、品茶,話說咱們碧園的戲子有長進,熟能生巧是良訓。”

  “是是……”

  唱的還是那風化體,教人懂倫理綱常的故事,或是傳說了幾百上千年的傳奇,唐傳奇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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