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鴻宇安全脫險,尤利民親自在臨時指揮中心召開了檢討會議。
尤利民,省軍區何司令員,譚啟華,郭清華,鄭美堂,夏蕓,陸玖,范鴻宇,魏清平,周子其,呂敏峰等省市縣鎮四級領導干部參加。
指揮中心也是一座帳篷,臨時搭建的,條件很有限。大家以尤利民,何司令員為中心,坐成一個半圓形,坐具也是五花八門,省市幾位主要領導坐的是較高的凳子,其他同志有坐小板凳的,也有坐在木箱子上的,高矮不一。
“范鴻宇,橋頭大堤為什么會決堤,你是云湖的防汛抗旱指揮長,你先談談吧。”
尤利民沒有任何開場白,大伙剛一坐定,便直奔主題,銳利的眼神直直落在范鴻宇的臉上,很嚴厲地問道,神情十分嚴肅凝重。
大伙便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身子。
昨晚上,橋頭大堤決堤,范鴻宇和彭娜被洪水卷走,立時便引起了極其嚴重的連鎖反應,陸玖聞訊,大驚失色,在電話里沖著向他匯報的周子其咬牙切齒罵了四個字:“你王八蛋!”
作為湖區縣的領導,陸玖每年洪水見得多了,決堤的事也不是沒發生過,也死過人,失蹤過人,只要不是死人死得太多,都不是太要緊。
這一回卻完全不同——縣長被洪水卷走了!
還搭上一個省報的女記者。
這是不折不扣的重大事故,沒有半點騰挪閃避余地。說實在的,普通群眾死傷失蹤,還可以謊報瞞報,縣長和省報記者失蹤,怎么瞞?
如果范鴻宇沒事,他是防汛抗旱指揮部的指揮長,防汛第一責任人陸玖還可以有個緩沖。現在范鴻宇自己不見了,陸玖立即便被推到風口浪尖上,成為第一責任人。
范鴻宇一直都對蘆花鎮的防洪工作放心不下多次親赴蘆花鎮督戰,陸玖還有點膩歪,覺得范鴻宇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沖著周子其去的。誰叫周子其曾經當面頂撞過他?范鴻宇這是在想方設法找周子其的岔子,要他陸玖的好看。
如今看來,這個毫無湖區縣工作經驗的年輕縣長,眼光竟然比他還精準。
蘆花鎮真的決堤了。
那一刻,陸玖連殺掉周子其的心都有。
這混蛋,被慣壞了,終于捅出這么天大的簍子。
陸玖不敢怠慢立即將這個情況上報市防指和省防指。再一次讓陸玖意想不到的是,尤利民連夜趕了過來,還帶著省軍區的舟橋部隊。
所幸蘆花鎮大堤垮下來的只是一小段,連續多天的奮戰大堤加固還是起了一定的作用,沒有引起太大的連鎖反應。因為蘆花鎮緊挨縣城云湖鎮,當年修建防洪工事就多做了一手準備,并未將所有的“寶”都壓在蘆花鎮,在蘆花鎮和云湖鎮之間,還修筑了一些備用的防洪堤。當然,備用防洪堤遠不如真正的湖堤那么堅固結實考慮到云湖鎮的地勢比蘆花鎮高,較為薄弱的備用防洪堤也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按照軍事術語,這叫縱深梯次配備。
從來沒有哪一條防線,是把所有家當都壓在最前沿的。
舟橋部隊奮戰數小時,及時堵住決堤的口子,再次將大堤合龍,圈住了洶涌的湖水。
也正因為如此,范鴻宇和彭娜才能得以生還,不然真要在大洪水中做一對同命鴛鴦了。
范鴻宇剛剛脫險,衣服都還沒來得及換泥濘滿身,就趕來參加檢討會議,尤利民也毫不客氣地當眾質問他,大伙心里俱皆惴惴不已。
要緊關頭,尤省長絕不含糊。
“是,省長。作為云湖縣防汛抗旱指揮部的指揮長,我是抗洪搶險的第一責任人。橋頭村大堤決堤,首先就是我工作不得力,防洪大堤加固整修工作完成不到位,才會發生這樣的事故。我向省長檢討,向市委市政府,向縣委檢討。請省市領導給予我嚴厲處分。”
范鴻宇也不回避,沉聲說道。
尤利民悶“哼”一聲,臉色益發陰沉。
譚啟華輕輕咳嗽一下,插話說道:“范縣長,你這種勇于自我批評的精神很好,我很欣賞。不過任何問題,還是要一分為二來看。你剛剛到云湖工作兩個月,還在熟悉情況。大堤決堤的責任,不能由你來承擔。而且,抗洪搶險,不是誰一個人的事情,是全縣乃是全市的大事。我們市里領導,也一樣有責任。這個事,我認為要站在客觀公正的立場上來分析處理。根據市里了解的情況來看,蘆花鎮的大堤,主體還是六十年代修建的,迄今二十幾年快三十年了,年久失修,本來就存在著極大的隱患。范縣長到任之后,籌集資金,調集人手,積極對全縣的防洪大堤進行整修加固。這個工作,事實證明很正確,未雨綢繆,也起到了很明顯的作用。橋頭村雖然決了堤,但事先組織全村絕大部分群眾疏散撤離,人員財產損失降到了最低。在大堤即將決堤的時候,范鴻宇同志堅持在現場指揮,組織所有搶險突擊隊員撤離,自己堅持到最后撤退。這種精神極其寶貴,我認為值得大力表揚和提倡。”
譚啟華這段話說得十分得體,充分體現了市委書記一把手的眼界和胸襟。雖然尤利民在座,也不能稱之為僭越,檢討會議,他身為市委書記,當然可以也應該發表自己的意見。
陸玖便暗暗向譚啟華投去感激的目光。
聽上去,譚啟華口口聲聲都是在為范鴻宇說話,為范鴻宇開脫責任,實際上,何嘗不是在保護他陸玖?
范鴻宇才來兩個月而已,陸玖卻是三年云湖縣長兩年縣委書記,大堤決堤,真要認真追究起責任來,范鴻宇問題不大,這板子,多半要打在他陸玖的屁股上。
譚啟華不但為范鴻宇脫責,甚至還明確提出,要對范鴻宇的精神進行大力表揚和提倡,基本上就將他陸玖的責任也給免除了。
范鴻宇是尤利民的前任秘書,極得尤利民看重,譚啟華如此高抬范鴻宇,料必尤利民心里肯定十分受用,不至于要追究到底。
尤利民擺擺手,說道:“啟華同志,我們現在先檢討過失。不管怎么說,發生了決堤這樣的事故,總不能不了了之……具體的人員財產損失,你們統計出來沒有?”
臉色還是很不好看。
這也是題中應有之意。
哪怕尤利民對范鴻宇再看重,也不能顛倒是非黑白,發生了決堤的事故,最終卻以對范鴻宇的“大力表揚”來結局,簡直荒謬。
就事論事,范鴻宇確實值得表揚,卻也不表示其他同志就無須承擔責任。
大家的眼神便落在陸玖臉上。
范鴻宇剛剛脫險,這工作自然不能由他去完成的。
陸玖忙即說道:“報告尤省長,已經有了大概的統計。橋頭村全部被淹沒,所有房屋基本損失,具體的財產損失,要等洪水消退之后才能統計出來。此外,橋頭村還有三位村民沒來得及轉移,現在已經可以確認三人失蹤,都是六十歲以上的五保戶。昨天晚上連夜撤退,情況比較混亂,就沒有顧得上他們三人……”
說到這里,陸玖臉上露出了慚愧之色。
尤利民沉聲問道:“誰負責橋頭村村民的疏散指揮工作?”
陸玖眼里閃過一抹尷尬,卻不敢遲疑,馬上答道:“是蘆花鎮黨委書記周子其。”
尤利民的眼神便在在座干部臉上掃過。
周子其腦袋里轟轟作響,不得不硬著頭皮站起身來,垂頭說道:“報告尤省長,我就是周子其,橋頭村村民的疏散工作,是我在負責的。”
“為什么還有三個村民沒有疏散?”
周子其囁嚅著說道:“這個……這個,尤省長,當時情況太亂了,橋頭村七八百人,又下著大雨,很多人都不愿意疏散,我和幾個村干部挨家挨戶去做工作,那幾個五保戶,當時不在他們自己家里,就……就沒有特別留意……”
“你們什么時候開始組織群眾疏散的?”
“下午兩點多。”
“決堤是什么時候?”
“這個,是晚上十點左右……”
尤利民沉聲問道:“八個小時,不足以把一個村莊的人全部撤走?你們事后都不進行檢查的嗎?”
“尤省長,我們……”周子其還想要給自己解釋幾句,忽然感到有兩道冷冽的目光斜刺里“殺來”,正是陸玖,不由一驚,頓時猛醒,立即改口,連聲說道:“尤省長,這確實是我們疏忽了,工作沒有做到位,我檢討,我深刻檢討!”
開會的時候,當著這許多上級領導的面,你周子其一再給自己解釋,算怎么回事?如果你沒錯,那這幾名失蹤五保戶的責任,應該由誰來承擔?
尤利民來承擔么?
怎么連這點常識都忘了!
尤利民看他一眼,淡然說道:“你先坐下吧。不管什么工作,都要做細致些。尤其是洪水無情,人命關天的工作,更加來不得半點馬虎。任何一個失誤,都有可能造成難以挽回的損失。”
“是是,尤省長,我一定牢牢記住您的教誨……”
周子其連連點頭,渾身大汗淋漓。(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