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筒里傳來“嘟嘟”的忙音，李文翰沒有立即動身去縣委大院，輕輕搖搖頭，穩了穩神思，給范鴻宇辦公室撥了過去。
已到下班時間，李文翰也不確定范鴻宇還在不在辦公室，也是抱著“萬一”的念頭。
不料電話隨即就通了，傳來范鴻宇沉穩的聲音：“你好，我是范鴻宇。”
“縣長，我是李文翰……”
李文翰心中一喜，忙即恭謹地說道，不知不覺間，將縣長前頭那個“范”字省略了，也沒有在縣長后邊再加個“好”字，透出幾分親近之意。
“嗯，李局長。”
“縣長，向您匯報個事，就剛才，謝主任給我打電話了，發了大脾氣，質問我為什么要隔離審查葛大壯，現在讓我馬上去他辦公室……”
李文翰連忙向范鴻宇做了匯報。話雖簡短，意思卻明明白白，他剛才跟謝厚明說的是葛大壯暫時停職，對范鴻宇才說了真話，已經直接對葛大壯進行“隔離審查”。
后世令無數領導干部聞風喪膽的“雙規”，這個時候還沒出臺相關規定呢。對問題干部采取內部紀律措施，叫“隔離審查”，和雙規的意思差不多。
范鴻宇微微一笑，淡然說道：“李局長，這是你們公安機關內部的紀律措施，沒必要向我匯報。謝厚明同志現在還兼任著政法委書記的職務，你向他匯報是應該的。”
“是是，縣長，我明白了。”
李文翰一迭聲地說道。
“那好，再見。”
范鴻宇再沒多話，隨即掛斷了電話。
李文翰不由愣怔了一下。
這位，還真是干脆利落啊。
臉上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自嘲之意，自己是不是有點著相了？五十歲的人，在一個比自己小足足一倍有余的晚輩面前如此急切的表功！
可是天地良心，剛才打電話的時候，真沒想過范鴻宇的年齡只是將他當成了上級領導。
自嘲過后，李文翰立馬又興奮起來。
范鴻宇剛才的話其實也說得很明白——謝厚明同志現在還兼任著政法委書記的職務！
等于是告訴李文翰，努力吧，謝厚明同志這個兼職，兼不了多久啦。
李文翰昂首闊步，走出了公安局長辦公室，徑直下樓，登上尼桑警車，也不用司機，自己直接啟動車子向縣委大院駛去。盡管有范鴻宇“撐腰”，謝厚明那里，他也還不想得罪到骨子里頭去。不管怎么說，謝厚明曾經對他有恩就是脾氣暴躁些，經常會不顧場合就開口訓人，不怎么給下邊的干部留面子。雖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是顛簸不破的真理，李文翰依舊不愿意讓大伙將他當作“忘恩負義”的小人。
畢竟五十歲的人了，官升一級固然重要，臉面也不能太棄之不顧。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鴻宇不負謝？
縣公安局離縣委大院距離極近，就是兩三分鐘車程。尼桑車很快就開到了縣人大辦公樓下。李文翰推門下車，健步上樓。
“李局長……”
李文翰剛剛來到三樓樓梯口，謝厚明的秘書已經站在那里等著他，滿臉擔憂之色。
“怎么回事啊？搞出這么大的動靜！”
秘書有些埋怨。
葛大壯被縣公安局“隔離審查”，李文翰王軍都不曾向他通報情況，還是公安局的另一位副局長私下里給他打了個電話。
這樣的情況，以前從未發生過。
李文翰忙即說道：“劉主任，真是對不起下午謝主任正在開會，辦公室沒人。”
謝厚明的秘書是縣人大辦公室的副主任聽了這個話，一絲不悅的神色自劉秘書眼里一閃而過。
哄誰呢？
辦公室沒人，你不會給我打個傳呼？
謝主任在開會，我可是閑著的。
不過劉秘書也沒有多言，很明顯，在李文翰身上發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變化。他連謝厚明都瞞住了，焉能給自己打什么傳呼？
“你可要小心點，謝主任正在氣頭上呢，杯子砸掉兩個！”
劉秘書還是提醒了李文翰一句。他相信，不管李文翰身上發生了什么變化，這么多年老上下級關系形成的那種對謝厚明根深蒂固的畏懼心理，一時半會肯定不能盡去。就算今后李文翰與謝厚明徹底鬧崩了，他還得留下一絲與李文翰見面的余地。
不為別的，就為謝厚明的年齡，即將到站。
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
遲早有一天，謝厚明要從實權位置上退下去。
李文翰笑了笑，微微點頭。
劉秘書又是一滯。
瞧李文翰這樣子，是成竹在胸啊。到底他得了何種仗恃，如此自信？連謝厚明的怒火，都不放在心上？
還沒等劉秘書想得停當，李文翰已經大步向謝厚明的辦公室走去，沒有絲毫的遲疑猶豫。劉秘書搖搖頭，緊緊跟隨在后。
“報告！”
李文翰來到謝厚明辦公室門前，雙腿立正，朗聲叫道。
這也是李文翰一直以來的習慣，每次到謝厚明辦公室前，都要來上這么一嗓子。據劉秘書所知，李文翰唯獨在進謝厚明辦公室之前會這樣做，進其他縣委領導辦公室，包括陸玖在內，李文翰都不曾有類似的禮節。
或許，李文翰以此來向外界表明，他是謝厚明最忠誠的部屬，對謝厚明的提攜之恩，永志不忘。
而謝厚明對此似乎也非常感冒，每次都怡然自得，威風凜凜地說一句“進來”。
這一回，情況自然起了變化。
辦公室內，好一陣沒聲音，良久，謝厚明才冷冷說道：“李局長，請進！”
李文翰大步進門，徑直走到謝厚明辦公桌前，雙腿并攏，腰身挺得筆直，說道：“書記，我來了。”
辦公室厚厚的地毯上，到處是瓷杯碎片和一灘灘的茶水污漬。劉秘書說打碎了兩個茶杯，果然不是謊言相欺。
謝厚明冷冷地望著他，稍頃，說道：“李局長，你總算是來了。不好意思，讓你那么辛苦。”
其實從他發出“指示”，到李文翰來到他的面前，滿打滿算也不超過十分鐘。
“書記！”
李文翰又叫了一聲，身子挺得更加直了。
謝厚明一擺手，止住了李文翰，冷淡地說道：“李局長，看樣子我這個政法委書記也當不了幾天啦，公安系統的事，都不用問我的意見了。”
李文翰說道：“書記，我也沒想到葛大壯的問題那么嚴重，辜負了書記那么多年對他的教導。根據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葛大壯簡直是五毒俱全，完全喪失了一個公安干警最基本的品德。”
知道謝厚明現在極度不滿意，李文翰便跳過其他“環節”，直接切入“技術層面”——不是我不聽你的話，實在葛大壯那個家伙太混帳。
謝厚明就笑了，冷冷地說道：“這才幾天，葛大壯就十惡不赦了？李局長，你們對自己同志辦案的效率，還真是很高啊。”
照理，葛大壯就算問題再嚴重，要調查清楚，總也要有個過程，花費一些時間。從縣公安局派出督察組前往十原鎮，到葛大壯被“隔離審查”，不過區區數天光景。
應該說，謝厚明的懷疑很有道理，此番查處葛大壯的效率之所以如此之高，原因就在于王軍身上，老早就在收集有關葛大壯一些違法亂紀的材料。盡管葛大壯有謝厚明做靠山，李文翰一直壓著，不許王軍“鬧”，但王軍相信，總有一天，這些材料會用得上的。
現在果不其然。
正所謂“功夫不負有心人”啊！
不過李文翰自然不會把原因說出來，王軍算得是他在局里最親信的心腹嫡系之一，他不能將責任推到王軍身上去，那會讓所有部屬寒心的。
“書記，我是這么想的，葛大壯這個人，道德品質已經完全敗壞了，如果我們自己不處理，讓別人舉報出來，我們將更加被動。書記，您也知道的，上次發生在市里那個‘圍堵事件’，現在還沒有完全過去，省里和市里的領導都在關注著呢……”
李文翰很誠懇地說道，至少看上去相當的誠懇。
謝厚明不吭聲，死死地盯住他。
李文翰再胸有成竹，也不由被他盯得有點發毛，不安地晃動了一下身子。
“文翰，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良久，謝厚明輕輕嘆了口氣，低聲問道，眼里流露出一絲“柔情”。
李文翰忙即說道：“書記，確實就是因為葛大壯違法的情況太嚴重……”
謝厚明淡淡一笑，說道：“是嗎？嚴重到你事先跟我打個招呼都不行？文翰，這么多年來，我對你怎么樣？”
李文翰老臉一熱。
謝厚明這樣的老“江湖”，要哄他還真不是那么容易的。盡管他不知道內情，卻十分肯定李文翰的內心起了很大的變化，不再是以前的那個李文翰了。
但當此之時，李文翰已經沒有退路，只得硬著頭皮說道：“書記對我恩重如山……”
“恩重如山？嘿嘿……”
謝厚明又是淡淡一笑，搖搖頭，滿臉都是落寞之意。
“文翰，我現在也不逼你，你自己回去好好想一想吧。等你想通了，你再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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