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厚明離去之后,范鴻宇沒有再安排其他的公務,就坐在辦公桌后,拿起陳霞送過來的三份簡歷,慢慢瀏覽。
對于秘書的人選,范鴻宇是比較慎重的。在農場,選杜雙魚做自己的通訊員,也絕不是心血來潮,更不是大家所想象的,單純為了“保”他。如果僅僅只是想保杜雙魚,范鴻宇完全不必用這樣的“險招”,有點是其他辦法。
鴻宇相信,市里大人物屬意要公安機關抓捕杜雙魚,應該確有其事。“圍堵事件”,給市里的頭頭造成了很壞的影響。譚啟華和郭清華,一個市委書記一個市長,雙雙負傷,郭清華甚至直接住進了醫院,譚啟華臉上那幾道抓痕,估計現在都還沒有完全消失。估計每照一次鏡子,譚啟華心里對朝陽農場和杜雙魚的恨意,就深一 在這樣的情況下,范鴻宇堅持用杜雙魚做自己的通訊員,在外界看來,完全是一種斗氣的行為。故意要和市里的頭頭們過不去嘛。
但在這樣的大事方面,范鴻宇從來不意氣用事。
啟用杜雙魚給自己做通訊員,范鴻宇經過仔細的權衡,總體而言,范鴻宇覺得利大于弊。
首先,范鴻宇對于市局要抓捕杜雙魚,表示很不理解。政治上,這是一種非常弱智的表現。像杜雙魚這種情況,也不是說不能抓,抓了,能起個“殺雞儆猴”的作用。如果這次放任了杜雙魚,那么今后其他人有可能“有樣學樣”。
然而抓捕的時機不對!
“圍堵事件”才過去幾天。影響遠遠未曾消除,立馬抓捕杜雙魚,簡直就是在逼迫農場干部職工再次“鬧事”。不要說別人,就黃子軒那性格,頭一個就不會答應。連去派出所搶人那樣的事情,都干得出來,再圍堵一回市委大院,算得什么?
而且剛好選在范鴻宇即將到任之前,抓捕杜雙魚,擺明就是要這位新任農場黨委書記的好看。省里專門把你派過來。就是讓你來平息事態的,可是你看,你范書記剛剛到任,農場又鬧事了。
范鴻宇不想去市里。一一登門給譚啟華,郭清華,鄭美堂等市領導做“解釋工作”。有些事,不好解釋。況且如此一來,倒顯得范鴻宇欠了他們一個人情。明明是一個愚蠢的決定,范鴻宇憑什么給這些人擦屁股還要賠笑臉?
直接讓杜雙魚給自己做通訊員,范鴻宇就明白無誤地表明了自己不同的意見。
不要說云湖縣公安局會投鼠忌器,絕不敢胡亂抓捕杜雙魚,就算是市公安局要抓杜雙魚,那也必須先和范鴻宇通個氣。這是必須的程序。除非市局領導認為。他有足夠的實力。可以不在乎范縣長的臉面。
此外,范鴻宇很看重杜雙魚的人品。
在小餐館,局勢那樣危急,杜雙魚也絕不肯拋下他帶著老婆開溜,卻一再催促范鴻宇先走。自己和妻子留下來應付局面。
這種品質,足堪寶貴。
范鴻宇自認,易地而處,他未必就能像杜雙魚那樣。將生死置之度外。
沖著這一點,范鴻宇也絕對會想方設法重用杜雙魚。
雖然說官場是個大染缸,杜雙魚踏足官場之后,不可避免的會受到一些影響。但本性擺在那里,范鴻宇相信,杜雙魚再變也壞不到哪里去。
他不能經常去朝陽農場上班,又必須隨時掌握農場的準確情況,只能依靠自己的通訊員。杜雙魚是個非常好的人選,肯定會將真實情況一五一十地匯報給他。一個黃子軒,再加上一個杜雙魚,范鴻宇覺得,農場的日常工作,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最關鍵的一條,杜雙魚成了他的通訊員,農場職工再度“鬧事”的可能性就降到了最低點。
要重新推舉一個“精神領袖”可不那么容易。
最起碼,他們要是再鬧事,范鴻宇也會有足夠的預警時間。
不過范鴻宇也很清楚,真能把問題看得這么透徹的人不多,杜雙魚給他做秘書這個事,還會有些麻煩。
范縣長不是很在意。
仔細看著三份簡歷,范鴻宇估計,陸玖應該很快就會給他打電話了。
陳霞剛剛已經把情況說得明明白白。
謝厚明一直兼任縣委政法委書記不肯放手,就是為李文翰霸著的。政法委書記,一般都會進常委,如果不是李文翰接任這個職務,謝厚明可不樂意。那樣一來,就意味著他對政法系統的影響力,將逐漸走向消亡。
現在,謝厚明主動來拜訪他,陸玖應該不會無動于衷。
對五年前那場云湖縣長的“爭奪戰”,范鴻宇并不是太清楚,但想來以謝厚明的身份地位以及資歷,他不大可能完全臣服于陸玖。一縣之內,人大主任兼政法委書記,可謂舉足輕重,足夠自己“豎起大旗”了,沒必要處處仰人鼻息。
矛盾是一定存在的。
在省政府工作這一年,范鴻宇最大的收獲,就是對領導與領導之間的各種“分歧”有了十分深入的了解。任何一種利益的分配不均,都有可能引起“爭端”。
只是,陸玖什么時候打這個電話,會讓范鴻宇對他的判斷有所不同。
三份簡歷剛剛瀏覽一遍,桌面上的電話就震響起來。
范鴻宇淡淡一笑,抓起了話筒。
“你好,我是范鴻宇……”
電話那邊,果然傳來陸玖的聲音:“呵呵,縣長,不必自報家門了……現在有空不?有空到我這里來坐一會吧,商量點工作。”
語氣十分的隨和,帶著說不出的親切之意。
這也是陸玖的本事,和不同的人說話就能讓對方有完全不同的感受,縱算隔著電話線亦是如此。三十五歲當縣長,三十八歲成為縣委書記,陸玖定然有自己的絕活,不可能是碌碌之人。
不過這么快就給范鴻宇打電話過來,陸玖的性子,還是略嫌急躁了點。
當然,范鴻宇這是以省政府大領導的標準來衡量的,基層領導,養氣功夫畢竟不能和省領導相提并論。就算曹成那樣的年輕干部,跟隨在榮啟高身邊,也歷練得深沉無比,喜怒不形于色。
“好的,請書記稍候,我馬上過去。”
很快,范鴻宇就來到了縣委辦公大樓三樓,縣委書記辦公室前。
辦公室的門是打開的,陸玖早已在待客沙發區等候,見范鴻宇進門,也不起身,笑著說道:“縣長來了,請過來坐吧。”
很是隨意。
大家都是一個班子里的同志,主要搭檔,彼此之間見面沒必要搞得太繁瑣。客氣過頭反倒見外了。
范鴻宇笑著點頭,大步走過去,在一側的沙發里落座。
秘書緊著給范縣長奉上香茗。
茶水碧綠,清香撲鼻。
陸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道:“縣長,嘗嘗,這茶葉怎么樣?”
范鴻宇注意到,陸玖喝茶用的紫砂杯,和陳霞送給他的那個紫砂杯,款式外形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卻不知道是同一個人送給他們的禮物,或者陸玖這個杯子,壓根也是陳霞給準備的。
范鴻宇了解過陳霞的基本情況,陳霞一直都在縣政府機關工作,陸玖五年前出任云湖縣長的時候,陳霞是縣政府辦的普通辦事員,兩年之后,陳霞就成了縣政府辦的副主任,再過一年,陸玖接任云湖縣委書記,陳霞便正式成為縣政府辦的一把手。
不過眼下,范鴻宇自然不會去仔細思考這個方面的問題,聞言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贊道:“好茶。香味純正,入口回甘,算得是上等的綠茶。這是今年的新茶吧?剛采摘不久的毛尖。”
陸玖便伸出了大拇指,說道:“縣長果然是茶道高手,這確實是今年的新茶,就是咱們縣里七星茶場自己生產的。”
“咱們縣里七星茶場生產的?”范鴻宇略感詫異,說道:“這茶很不錯啊,我看不比那些著名的毛尖茶差多少。以前怎么沒聽說過呢?”
陸玖搖搖頭,說道:“七星茶場的財政狀況相當緊張,他們可沒錢做市場推廣。再說茶葉這個東西,不僅僅是賣相,口感,關鍵還在于歷史淵源和文化底蘊。咱們云湖,自古是魚米之鄉,茶葉就不是那么有名了。”
陸玖這個話,范鴻宇倒是很認同。
茶葉不是普通商品,不見得用現代營銷手段就能成功塑造出一個著名品牌。更何況,眼下幾乎所有國營農場茶場的經營情況都非常不妙,七星茶場能夠發得起職工的工資,就算很不錯了。
“這個茶,縣長喜歡吧?要是喜歡的話,我這里還有一點,送給你。”
說著,就向秘書點了點頭。
秘書連忙拿了一個不小的鐵盒子過來,盒子上邊卻貼著“龍井茶”的標簽。
陸玖笑道:“他們給我送過來的時候,用塑料袋裝的,不好儲存,拿以前用過的空盒子包裝一下。”
“用塑料袋裝的?委屈這茶葉了!”
范鴻宇不由輕輕搖頭,感慨了一句,隨口向陸玖道了感謝。
看得出來,陸玖很努力的想要營造一個輕松隨和的談話氛圍。
第571章反制 聊了幾句茶葉,陸玖拿起茶幾上的香煙,敬給范鴻宇一支。
是“青山王”。
說起來也有意思,自從“青山王”
上市之后,陸玖就一直都抽這個煙。前段時間流行外煙的時候,陸玖也跟風,抽了幾個月,實在有點受不了那“沖味”,但時髦又不得不跟。“青山王”一面市,算 是救了陸玖一“命”。終于有抽著順口又比外煙更加彰顯身份地位的國產煙了,還支持了本省的經濟建設,一舉數得啊。
不過接到省委組織部的文件,推薦范鴻宇為云湖縣代縣長,陸玖就吩咐秘書準備了一條中檔香煙。陸玖不在乎范縣長,但在乎范處長!
不想在這樣的小事上被范鴻宇抓到什么把柄。
誰知范鴻宇自己抽的就是“青山王”。
為此,陸玖還暗暗笑話了自己一番,是不是有點草木皆兵了?
范鴻宇再是尤利民的大秘書,既然到了云湖縣,就得按照云湖縣的官場規則來。這年頭,由領導身邊外放的“欽差大臣”多了去了,也不見其他同志一個個都“死無葬身之地”。
官場上,本來就講究個和光同塵,入鄉隨俗。
范鴻宇接過香煙,主動給陸玖點上了火,氣氛很融洽。
“縣長,來了兩天,對縣里的情況,多少有個了解了吧?”
陸玖抽著煙,微笑問道。
范鴻宇笑道:“剛認識了班子里的同志,有些還不一定能對得上號。”
陸玖哈哈一笑。說道:“縣長謙虛了,誰不知道你的能耐啊?”
卻不知道范縣長顯示和何種能耐,讓陸書記發出這樣的感慨?不過聽顧云峰匯報說,范鴻宇一見他的面就能叫出他的名字。可見范縣長未曾蒞任云湖之前,就已經對云湖縣的干部隊伍做過了解,還比較深入。現在卻“睜著眼睛說瞎話”。
長,咱們云湖的情況呢,說上不上,說下也不下。在全市三區九縣之中,整體實力算是中等水平吧。咱們交通位置不錯。又緊挨青山湖,向上的空間還是有的。前幾 年經濟發展還算可以,不過我自己是不那么滿意,如果再努力一點。經濟發展還能夠再上一個臺階。關鍵就在于縣里大部分干部的思想解放程度還不夠,很多同志,
尤其是老同志,觀念還停留在七八十年代的階段。不客氣地說,比較保守啊……”
陸玖嘆息著說道,輕輕搖頭,似乎很為這些干部的保守思想煩惱。
開口就和范鴻宇談經濟建設,固然因為經濟建設工作是縣長和縣政府的正管,更多的原因,卻是在“揣摩上意”。尤利民在省內。已經被廣大干部看做是銳意改革的 旗標人物。盡管和前任省長雷云剛比較而言。尤利民表現的不是那么強勢,但在實際的操作上,卻是按部就班,有條不紊地推行自己的執政理念。省委榮書記那邊,
似乎也不大干涉省府的施政措施。修建洪南高速公路那樣的大事。基本也敲定了。據說目前公路勘察規劃工作已經完成,下半年即將正式開工建設。
在青山省的交通建設歷史上,這是最大的一個項目,可謂有里程碑式的意義。
和范鴻宇談經濟建設工作。應該能找到共同話題。
而且陸玖很明顯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范鴻宇尚未對他的話語做出回應,他已經很急迫地將話題帶到了“保守干部”的身上。
鴻宇微笑說道:“書記,這也是正常現象。縱觀我國歷史,任何一次重大的全方位社會改革,都會經歷一個較為漫長的過程,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大部分群眾的思想轉 變。我們國家地大物博,人口眾多,地域差異,文化差異十分明顯,各種不同的思想觀念有分歧,甚至有沖突都不足為怪。”
陸玖瞥他一眼,嘆了口氣,說道:“誰說不是呢?尤其我們云湖又是在內地,幾十年間,干部交流很少,大伙都在這個小圈子里攪來攪去,小山頭小圈子特別多。一些干部,大局觀念很欠缺,為了個人的一點小利益,就毫無原則的搞來搞去,這種搞法,最耗精力。必須要改變才行啊,咱們云湖不能再這樣慢慢走了,老是跟在別人屁股后面 跑,不是個辦法,永遠都超越不了。”
范鴻宇點點頭,說道:“書記說得很有道理。”
陸玖說道:“實話說,
縣長,我對楓林模式確實有點好奇,呵呵……前不久我還打算去楓林取經呢,有些事情耽擱了。現在好啦,你這位楓林模式的創始人到了咱們云湖,我就省得跑那一趟了。哎呀,真了不起啊,在那樣的山溝溝里,搞起那么大的工業園,拉來那么多的外資,還建起一個世界級的大工廠……難以想象,難以想象啊……縣長,你這回 呢,說什么也得給咱們縣里也拉點投資過來,工商業不搞起來,單純靠農業,整個縣里的經濟是很難發展上去的。”
范鴻宇微笑道:“書記,外間傳言,多數都有些夸大其詞,不能完全相信。楓林鎮是引進了一些外資,搞了個不錯的開頭。但今后的道路,還是要立足于發展本土企業。畢竟我們不是沿海地區,在吸引外資方面先天不足。有些東西,很難復制。還是要大力扶持鄉鎮企業的發展,國營企業和集體企業的改制工作也要抓緊進行。我們云湖自古是魚米之 鄉,我認為,可以在這個方面多做做文章,搞一個新時期的魚米之鄉。尤其是漁業,完全可以做重點來發展。”
范鴻宇這話,也不算謊言相欺,類似“天歌電子廠”這樣的成功范例,確實是很難復制的。他不過是占了二十年先知先覺的優勢,才得以一舉成功。如果在云湖也依樣畫葫蘆,卻又到哪里去再找一個令和繁與趙歌過來投資?
再說,云湖的情況和楓林鎮完全不同,地域人口十倍于楓林鎮,再依靠范縣長一個人招商引資來振興全縣經濟,明顯不靠譜。
再有先知先覺的優勢,也當不了“救世主”。站在縣長的位置上,就該以縣長的思維方式來考慮發展的策略。將大多數人的聰明才智和創業熱情都激發起來,眾志成城,才是縣長應該做的工作。
主政楓林,范鴻宇最多算是一個“將”,可以獨當一面。做云湖縣長,就該用“帥”的標準來要求了。
一招鮮吃遍天,治理地方那是不行的。
“嗯嗯,縣長說的也很有道理。不過外資還是要想方設法引進。這也是一種成績嘛,可以起到振奮人心的作用,還能將外邊先進的管理理念和經營模式帶進來,影響我們縣里這些‘土包子’,呵呵……”
陸玖打著哈哈說道,明顯有點敷衍。
他請范鴻宇過來,可不是真的想和他商討全縣經濟建設的發展大計,談經濟建設,只是一個由頭。
長,現在不管做什么工作,都講究一個大環境。比如沿海地區的一些發達城市,就提出了優化投資環境的說法,我認為這個說法就很有道理。什么是投資環境?別的不說,起碼治安必須要搞好。一個地方,流氓地痞橫行,外地客人過來,人身安全都沒有保障,怎么能安心在這里投資在這里生活呢?這個肯定不行。我看,咱們縣 里的治安有必要進行一次大的整頓。”
陸玖一揮手,很有氣勢地說道。
范鴻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沒有隨聲附和。
玖瞥他一眼,繼續說道:“比如縣長前幾天在十原碰到的那個案子,就很典型。葛二壯仗著有個當派出所長的哥哥撐腰,就在十原橫行霸道,魚肉百姓。葛大壯身為派出所長,不但不約束他的弟弟,反倒助紂為虐,包庇袒護,這種行為,絕對不能容忍。我看,必須嚴肅處理。流氓團伙必須嚴厲打擊,葛大壯這樣的害群之馬,也 要揪出來。打鐵還要自身硬嘛。我們不除掉保護傘,那些流氓地痞的囂張氣焰就打壓不下去……縣長,你的意見怎么樣?”
范鴻宇的神色就嚴肅起來,說道:“我完全贊同書記的意見。地方流氓惡勢力,必須嚴厲打擊。這可謂是我們黨委政府的臉面,治安都搞不好,群眾要戳我們的脊梁骨。”
陸玖點點頭,說道:“是這樣。我看十原那個案子,可以抓個典型。狠狠處理一家伙,讓群眾看看我們縣委縣政府的決心。以此為契機,好好整頓一下公安機關內部的作風。”
范鴻宇說道:“書記,這個事,你看是不是請謝主任還有劉書記和正鴻縣長一起商量一下?政法機關內部作風的整頓,還是請謝主任來牽頭比較合適。”
“這個當然了。只要我們縣委縣政府取得了一致,下定決心,其他同志,肯定會配合的。”
陸玖望著范鴻宇,有點意味深長地說道。
范鴻宇同志,這可是你親口贊成的,咱們倆現在意見一致。至于你和謝厚明談了些什么,那我可就管不著了。
真有麻煩,也請你自己去解決。
第572章傲氣什么?
“范鴻宇他什么意思?他耍我?”
縣公安局局長辦公室,謝厚明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脖子漲得老大,呼呼喘粗氣,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
本應該坐在辦公桌后的縣公安局局長李文翰,去站在辦公桌前,神態恭謹,見謝厚明雷霆怒發,李文翰便沉吟著說道:“書記,我看這事有蹊蹺……”
李文翰還是按“老規矩”稱呼謝厚明為書記。在政法干部眼里,謝厚明那個政法委書記的兼職,似乎比人大主任的本職更加威風一點。
“能有什么蹊蹺?唵?能有什么蹊蹺?在他辦公室,跟我說得好好的,轉眼就變卦!他以為我是傻子,那么好耍?”
謝厚明怒火難平,吼道。
陸玖尚未召開書記辦公會議來討論,有關嚴厲整頓社會治安,整頓公安機關內部作風的消息,就已經在縣委大院和政法系統傳開了。
謝厚明剛好到公安局來視察工作,就有人向他通報了這個消息,頓時就將謝主任氣糊涂了。
官場上出爾反爾的人不罕見,但還很少有人像范鴻宇這樣做得如此露骨的。剛剛在辦公室答應了謝厚明,謝厚明前腳剛走,他后腳就跑到陸玖那里去“告狀”。
簡直欺人太甚!
這小子年紀輕輕,這般奸猾。
李文翰倒是比較冷靜,說道:“書記,別忙生氣。我覺得范鴻宇不大可能直接去找陸玖告狀。他要是不同意咱們的意見,可以明說。雖然也得罪人。但不會得罪得那么狠。像現在傳的那樣,跑陸玖那去告狀,我認為這里面有些其他的問題……”
“其他問題?什么其他問題?你以為破案子呢?”
謝厚明譏諷地說道。
謝厚明的脾氣就是這樣,越是對自己人,他說話越是不注意。再說了,李文翰可以說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沒有他謝厚明的賞識,李文翰估計也就是個小警察的命,這一輩子能夠做到治安大隊的頭頭,就算燒高香了。能有現在一局之長這么威風?
謝厚明就是他李文翰的“恩主”!
李文翰笑了笑,說道:“書記,我覺得范鴻宇不像是那樣的人,他這人。傲氣得很。找陸玖告狀,我覺得他應該干不出來這樣的事。”
“他傲氣?他傲氣什么?一個小娃娃,毛都沒長全,到我們云湖來傲氣,他還差得遠呢!”
謝厚明很不屑地說道。
李文翰笑笑,沒有附和謝厚明。
謝厚明自己心里也清楚,范鴻宇真的有傲氣的本錢。沒錯,人家是小娃娃,年紀比你謝主任小了三十幾歲,擱在普通百姓家里。得規規矩矩叫你“謝伯伯”。可人家是縣長啊!在縣委的排名還在你前邊呢。
這也是省委組織部在任命文件里明文規定的:任命范鴻宇同志為云湖縣委委員。常委,副書記,排名在縣委書記之后!
一般來說,縣長的排名肯定在第二位,但也不是完全沒有例外。像謝厚明這樣的縣人大主任兼任縣委副書記。就有可能排在縣長之前。省委組織部明文規定范鴻宇的班子排名,就是為了防止地方上在這個上邊做文章,幫范鴻宇樹立權威的意思相當明顯。
無論謝厚明還是李文翰,在范鴻宇這個年紀。才剛剛參加工作呢。
人家二十四歲不到,已經在省長身邊做了一年的大秘書,又外放縣長。如果說范鴻宇都沒有傲氣的本錢,還誰還敢得瑟?
厚明是有這毛病,喜歡打“本地牌”,也確實有很多本土干部,將謝厚明視作“精神領袖”。本地牌加上謝厚明在政法系統的掌控能力,令得謝厚明在云湖擁有舉足 輕重的分量。前任崔縣長在他面前,禮敬有加,甚至還有點“巴結之意”,就算是縣委書記陸玖,對謝厚明也是客客氣氣的。
謝厚明能親自登門拜訪范鴻宇,已經很給面子了。
如今忽然變卦,也難怪謝厚明暴跳如雷,覺得受到了極大的愚弄。
“書記,我聽說是陸玖主動找的范鴻宇。”
見謝厚明怒氣沖沖,李文翰便提醒了他一句。
陸玖來了五年,你就和他斗了五年,老崔到任之后,你也給人家擺臉子。現在范鴻宇來了,你又和范鴻宇鬧矛盾,這樣怕是不大妥當吧?你資格老,上邊給你面子,不動你,但再過兩年,你年齡到站,非得退下去不可,到那時又怎么辦?須知的孩子,親朋戚友,都還在云湖工作呢。
把縣委書記和縣長都得罪狠了,對他們有什么好處?
看來這人要是上了年紀,就會變得很固執。
“你什么意思?”
謝厚明瞪著李文翰,板著臉問道。
文翰掏出香煙,敬給謝厚明一支,又給他點上了火,自己也點上一支煙,抽了兩口,這才說道:“書記,如果這是陸玖的意思呢?現在書記辦公會都還沒開,這個事 還沒正式討論,風言風語就傳出來了,還傳得這么有鼻子有眼,算是怎么回事?范鴻宇剛來,怕是連幾位副縣長都還沒有認全,他會把和陸玖談話的內容傳出來么?
經過誰的嘴巴來傳?”
謝厚明不由愣怔了一下,雙眉蹙了起來,說道:“你的意思是說,陸玖故意要把水攪渾,讓我們和范鴻宇干一架?”
在李文翰面前,謝厚明說話從來沒什么顧忌。再說他本就不是什么溫文爾雅的“紳士”,從基層干部一步一個臺階走上來的,也不可能斯文得起來。
李文翰點點頭,說道:“書記,我認為有這個可能。我總覺得,范鴻宇沒有理由跟你當面一套背后一套。這么干,對他完全沒有半點好處。”
在謝厚明面前,李文翰說話很注意措辭,總是“我認為”“我覺得”,帶著請示的語氣,位置擺得十分端正。
“嗯,這么說倒也有道理……”
謝厚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發了一通火,謝厚明心里的憤怒,有所排遣,能夠冷靜一點想問題了。
“陸玖這個人,就是喜歡玩陰的,老崔在的時候,表面上他對政府的工作很支持,實際上,任何重大問題,沒有他陸玖點頭,動都動不了。財政那邊的條子,他比老崔簽得還多。”
近來中央有文件精神,要實行黨政分離,黨委管一攤,政府管一攤。行政一把手的話語權,有所增大。不過在很多地方,這個文件精神并未得到很好的貫徹落實,黨委書記依舊統管全盤,大小事情一把抓。
李文翰微笑著,抽煙。
謝厚明可以肆無忌憚地對縣委書記和縣長評頭論足,橫挑鼻子豎挑眼,那是他的資歷足夠。李文翰可就差得遠,縱算在密室之中,兩兩相對,李文翰也不好附和謝厚明這些言語。都說隔墻有耳,萬一這話被人傳到陸玖和范鴻宇的耳朵里面,那就麻煩了。
玖范鴻宇或許拿謝厚明不好辦,要拿捏他李文翰還是不難的。別的不說,單是他的高配問題,就捏在陸玖手里,謝厚明再強勢也幫不上忙。李文翰隱約聽說,其實去 年市里已經打算批了,讓他出任縣委常委兼政法委書記,還兼公安局長。大約市里的頭頭也覺得,總讓謝厚明以人大主任的身份兼政法委書記,不是那么妥當。
這樣的特例長時間存在,是有點破壞“規則”。
但最終這事還是黃了。
據說就是陸玖在市委書記譚啟華面前嘀咕了幾句。
那個小道消息,也傳得有鼻子有眼的,說陸玖不愿意看到縣委班子里又多出一個謝厚明的鐵桿部屬。表面上將李文翰的資料報了上去,賣給李文翰一個人情,暗地里卻多方阻擾,讓李文翰就是不能如愿。
他李文翰跟著謝厚明一條道走到黑,現在似乎沒什么事,一旦謝厚明退二線,他又升不上去,上邊再給安排一位專職政法委書記過來,只怕他這個公安局長的寶座都坐不穩當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新書記總也不能做光桿司令,得有自己的“嫡系部隊”。
只是內心這種想法,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謝厚明察覺哪怕一絲半點。
“文翰,我看你最近有點不對頭啊……”
不料謝厚明隨即就望了過來,不咸不淡地說道。
李文翰嚇了一跳,說道:“書記,沒有啊……”
“沒有?那你為什么還把葛大壯關在禁閉室里?我不是讓你把他放了嗎?”
謝厚明盯著問道。
李文翰苦笑一聲,說道:“書記,我本來已經打算把他放出來,這不就聽到這樣的傳言了么?我就想等你親自過來再說。”
萬一你們開個書記辦公會,說要嚴懲葛大壯,我這里先把人放出來,到時候怎么交代?這個“包庇”的罪名,豈不是要落在我的頭上?
我冤不冤!
謝厚明冷“哼”一聲,說道:“你呀,就是膽子太小,太謹慎了。你怕什么?就算陸玖想要借題發揮,那也得我同意才行。處理我的人,是他陸玖想怎么樣就能怎么樣的?”
瞧這意思,謝厚明直接將云湖縣政法系統當成自家的“后花園”了。
“好的,書記,我馬上讓他們把葛大壯放出來。”
李文翰也不爭辯,忙即點頭答道。
謝厚明又“哼”一聲,似乎對李文翰有些不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