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守歲,邢忠和盧氏為每個孩子準備了一只小荷包,里面塞了金銀錁子各兩枚,都是蘇州城里最時興的樣子,雖然折合下來也不過三十多兩,但對孩子們還說也是個極大的彩頭。連顧二郎那一份也沒落下。
顧二郎大過意不去,他本就是受了邢、張兩家的恩惠,再得這個便利,豈不是有點貪心不足蛇吞象的意思?顧二郎執意要退這荷包。
盧氏笑道:“我知道你們家是不缺這個的,不過我們家的一點子心意,你若嫌棄那就另算了。”
顧二郎又急又愧:“伯母誤會二郎了,我是覺得吃住都在這里,心里早過意不去,要是再沒羞沒臊的收下這個......”顧二郎一面偷眼去瞧邢、林二人,難為情道:“豈不是叫兩位妹妹覺得我是個德行不端的人?”
黛玉在心中偷笑,這個顧二郎,倒是有幾分寶玉似的呆氣。瞧他看邢姐姐的眼神兒都透著小心翼翼的勁兒,若做了自己的姐夫也未嘗不是件好事。黛玉有心打趣岫煙幾句,只是如今場合不妥。
再說邢岫煙,從頭到尾都只是專心致志的給正德夾菜,偶然與斜對面的張逸說幾句話,余下連送顧二郎一個冷眼都沒有。
顧二郎目光中就帶了幾分失落,盧氏忙笑道:“張逸不知打哪里弄了許多的爆竹來,二郎傷勢也好了幾分,別總在屋子里窩著,去和他院子里轉轉。”盧氏又吩咐外面伺候的小廝多給顧二郎帶一件袍子,捎帶上不安分的正德和躍躍欲試的賈璉,幾個人都起身往外去。
因黛玉還在孝期,這種熱鬧的場面是不適合攙和的,她忙欠身要去后屋休息。盧氏怕她胡思亂想,即叫了岫煙隨她同行。邢岫煙巴不得離開這兒,她可不真的是個十一二歲的懵懂小丫頭,她太清楚母親眼里的興味是什么意思了!前世每每被媽逼著出去相親的時候,從媽眼中看見的就是這種光彩。甚至叫岫煙釀成了一種后遺癥,見了這眼神腦袋就疼。
黛玉被岫煙一路拉著回了后院,腳步幾次凌亂跟不上,黛玉失笑:“姐姐忙什么?誰蒸下了熱包子等著你不成?”她只當邢姐姐是被臊著了,便想著說幾句好聽的話叫她分分心。誰知才要開口,紫鵑就從從黛玉的身后扯了扯她的錦袖,微微搖頭,表情甚是嚴肅。
紫鵑見邢姑娘先進了屋子,這才附在黛玉耳邊低聲道:“姑娘難道看不出來?邢姑娘對那個顧二郎根本沒意思,姑娘快別多說了。”
黛玉一陣詫異,狐疑的看著紫鵑:“是你弄錯了吧?邢姐姐分明就是害羞了,連我都瞧出媽是什么心思,你可別亂說。”
紫鵑一跺腳,又怕屋子里的邢姑娘聽見,“我的姑娘呦,邢姑娘從頭到尾就是個冷臉子,你見過哪個情竇初開的小姐這個模樣?”紫鵑話剛一出口,不覺就是臉一紅,緊接著就支支吾吾起來,顯然也意識到自己說走了嘴。
黛玉笑罵了幾句,并未在意,全因在黛玉心中對紫鵑的話不以為意,不過重新進屋后,黛玉倒是沒再提及此事。
一晃就過了正月初四,這日正是初五,衙門里雖還沒開辦差,但往邢家去拜年的禮賓已經排隊等了許久,邢家的管事派人問了三次,邢忠知道不能再耽擱,忙帶著賈璉和妹婿、妹妹辭別。
顧二郎在外院聽說消息,忙挺著傷痛趕來:“伯父要回縣城去?可否帶上二郎?”
邢忠穿著一身的錦服,面容和藹,有幾分富家翁的氣度。“衙門里諸事繁雜,我不好久留,不過二郎大可以安心在張家住著養病,我已經收到了總督大人的來信,說不日就來接你家去。”
顧二郎悄悄望了望邢忠后面忙碌的車馬,其中有一駕最精致的,顧二郎猜定是邢、林兩位小姐的無疑。可惜車簾子蓋的嚴嚴實實,哪里有他想見的倩影?
邢忠淡淡一笑:“二郎與我們有緣,自然有再見的那一日。天氣寒冷,還是回屋吧。”
顧二郎一咬牙,態度誠懇:“伯父就叫我跟著你們進城吧,吳縣與常州相距不遠,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再不想畏畏縮縮的躲起來,母親要是有怒火,我接著就是。”
若是半日前,邢忠也就由著顧二郎跟著他們回往縣城,可昨晚女兒來找自己,說瞧那個顧二郎不像什么好人,邢忠當時好一頓大笑,然而細細品嚼起來,又覺得女兒不無道理,于是邢忠待顧二郎明顯客套疏遠起來。
車馬整裝在即,顧二郎不見邢伯父始終不松口,而且句句都拿自己養病為重做借口,顧二郎沒法子,又不好死纏爛打,只能跟著張逸后面,將邢家人遠遠送出了大門口,他自在張家養傷且不提。
因十五還未過,所以縣城里過年的氣氛還很濃郁,到處可見三五成群逛街的年輕小媳婦,今年的廟會格外熱鬧,邢家進城的時候正好趕上本地大富商藍老爺出資辦的花車巡游。
藍老爺是本地有名的綢緞行東家,籠絡了蘇州城一半的絲綢買賣,甚至連皇宮里的才買都要和藍老爺打交道。藍老爺一輩子不缺銀子,唯獨缺個能支撐家業的兒子。
說來也奇怪,這藍老爺四十好幾,卻只有一個幼子,偏還腦子不好使,藍老爺擔心百年之后家業被人謀奪了去,便絞盡腦汁和官府打交道,就巴望著能攀附上一棵大樹,將來好蔭蔽子孫。
邢忠雖然只是個小小的縣令,但對藍老爺這種死馬當活馬醫的人來說,再小的官那也是官,不能不打點。
邢忠舟車勞頓,才進家門,就聽管事的說,藍老爺領著楊家的少爺在客廳等許久了。
“楊家的少爺?哪個楊家?”
管事笑道:“老爺肯定記得,就是和老爺家原住對面的老街坊楊有志家。”
邢忠和正要進門的盧氏齊皺眉頭,盧氏反身回頭道:“楊有志?他來做什么?”要說盧氏對顧二郎有幾分高看,那對這個楊有志就是十足十的不待見。當初在東街住著的時候,楊家的老婆子沒少跟邢家鬧,要么說邢家做生意打攪她孫兒讀書了,要么說邢家日日人來人往不成體統,最可氣的是污蔑她家岫煙勾搭那個楊有志。
盧氏賺了銀子后立即買了現在的宅子,恨不得遠遠離開那倒霉的一家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