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號中,一隊騎馬的人行走在修葺過的道路上,這里是昌邑通往青州府的大道,昌邑道路兩旁有不少屯堡,所以這些路段都是修過的。
古時的修路其實就是壓路基,將夯土壓實,好點的在下面墊一層細石子,登州的道路也是這個道道,路兩邊修了排水溝,實際上近年下雨都少,可能也很少能用到。修路能活躍商業,也能提高軍隊機動力,那些工錢還能拉動消費,所以陳新還是堅持在做這個事情。
登萊內部的道路遠好于青州濟南等地,從防務的角度來說,登州鎮能取得極好的內線機動優勢。
陳新和劉民有就走在前面,他們從平度州出來,只一天就走到此處,離著工廠還有二十里。當年孔有德就是從這里逃脫,陳新對這個地方印象深刻。
劉民有也是來過昌邑的,昌邑的屯堡搞得很好,除了少量自耕農外,縉紳的地已經很難找到佃戶,現在屯務司正在和他們談判,準備用每畝一斗的租金購買他們的田皮。劉民有批準了這個做法,對登州鎮來說,田皮就足夠了,這種方法也能減少登州鎮和縉紳的尖銳矛盾。
走過十多里之后,河邊出現了大片的廠房,這里處于濰水和膠水之間,水路交通十分發達,沿河往下有許多漁村,以前就有不少的碼頭,也能停靠沙船,很多走私船就是從這里出發。
這一帶一貫的貧窮,但是因為靠河,吃的東西比內陸豐富一些,居民的個子普遍比較大。被登州鎮經營之后,這一帶也建起屯堡,打漁的副業沒有人管,他們能打多少都歸自己,屯堡門市里面賣的低價鹽能讓他們把魚做成腌魚,以前只能自己吃的,現在可以拿來換銀子。
今年這里突然建起一大片廠房之后,很多漁民加的女性家眷都找到了去處,那就是當紡織女工,本地的這些勞力還不能滿足要求,平度州等地還有兩千多女子來到此處,使得這里看上去就如同一個女兒國。
后面還陸續有流民安置過來,這些流民已經超過登州屯堡的吸收能力,所以被安置在此處,男子就承擔搬運裝卸等活,女子就入紡織廠。
雖然廠區剛剛建立不久,但是這里商機已經出現,因為這里人非常多,除了里面的工人之外,還有修路的勞役、碼頭工人、水手、染坊工人。另外那些服務業的人本身,也需要消費。廠區加上本地居民總人數已經超過兩萬,登州的綜合門市在這里連連布點,平度、青州、登州等地行商也在這里來看商鋪,跟當地的自耕農買地皮修門市,眼看著比昌邑縣城還要興旺。
這塊地方突然涌來這么多人,連柴火都成問題,陳新兩人在路上就親眼看到本地人和外來人兩次斗毆,居然就是為了撿柴火的林子。這時代富裕一點的才用得起炭,尋常人家煮飯燒炕大多靠柴火,家中小孩都要承擔這個職能,隨著流民一天天增多,登萊各地各種資源都在緊張,也包括柴火在內,每天走十多里去撿柴的小孩不在少數。外地人到來之后,工人能在食堂吃飯,家中的小孩老人都是自己煮飯,柴火越打越遠,本地人后來劃定了自己的勢力范圍,不準那些人外來人打柴,外地人無處打柴,所以打柴也成了要斗毆的事情。
駐扎昌邑的第三營人馬被調去了旅順,使得這里維持治安只能依靠臨時動員的一個司,人力遠遠不足。
一切都是草創,現在稍顯混亂,負責建廠的肖鶴齡來接到兩人,帶兩人進入寬大的廠區,一路跟兩人介紹工廠情況。
劉民有對肖鶴齡問道:“那些新式的紡機是否都運到了?”
肖鶴齡指了一下河邊的碼頭,“還差了五成,紡機和織機都是新做,產量一時跟不上,文登和威海的紡機都通過海運運來,因為旅順抽調的緣故,運力有些不足,屬下改用平度州工坊的紡機運來此處,再過一月膠水上凍之后,便只有陸路運送,工商司預備了一批銀兩,準備用來冬季陸路運輸。文登的紡機就運去靈山衛,那邊海港冬季不會凍死。”
肖鶴齡又指了一下另外一邊的倉庫,“從青州和天津采購的棉花,已經運到此處,冬季生產能用一段時日。”
幾人說話間走到一個廠房,跨度不能跟后世的廠房相比,不過是全磚瓦的房子,這種磚瓦房保暖能力比木房好,里面人多之后也不會過于寒冷,能讓那些工人的手指保持靈活。
里面擺滿了四轉的紡機,肖鶴齡指著一個操作的女工道:“兩人大人請看,這種單人織機用了飛梭,投梭的速度是原來手工梭機的一倍,織布人力比江南省了一半。紡機的轉子四個,比江南常用的三梭多了一個,棉花采購因為量大,比起東昌到江南的價少了一成,運費上從天津出運河,少交兩個鈔關的稅,江南一錢六分一疋,我們只需要一錢三分,平度州和青州府的棉花更便宜,采購價低于江南本地,紡出來成本只需一錢二分,加上運輸用度,在運河沿線可以用二錢三分以下批發。”
陳新點頭道:“松江布在運河賣的是三錢,那就是少了兩成多。”
劉民有在一旁補充道:“而且咱們的布更細密一些,這也是飛梭的優點,更優質的布,更低的價格,咱們的競爭力當然會強過江南,而且東昌府和袞州府的棉花種植面積很大,不輸于江南的原料。”
肖鶴齡也道:“待到春季開凍,膠水兩岸的水力紡車全部做好,人力會更省下一部分,明年的價會比冬季的更低。”
陳新聽完對劉民有贊道:“民有這個行業選得很好,明年上半年就能打敗山東本地的小戶。”
劉民有轉頭對肖鶴齡道:“咱們是有這個計劃,不過肖鶴齡你要記住,大宗用布必定是民間實用之物,出來的布要厚實耐用,那種薄的只可少產,不可作為大宗生產,其他的事情,你可以做主。不過每月的生產計劃和銷量,要報到工商司,棉布的銷售是商社全部用的,工商司不得調用份額,你記住了。”
肖鶴齡還不知道陳一敬的事情,其中牽扯出了工商司隨意調用卷煙份額的事情,還涉及徐元華等人,所以劉民有決定取消工商司插手銷售。
“屬下記住了。”
“棉紡是我登州的大事,你要多用心做好,廠區現在亂糟糟的,你這個總管也要管起來,需要從工坊和煙廠調人的,直接打報告給我。”
在廠區視察完之后,兩人到了空的公事房中休息,陳新對劉民有道:“靈山衛的我就不去了,昌邑這里搞得不錯,這個肖鶴齡有些能耐。”
“就是亂了些,紡機和織機技術可能只需要一年就會傳到江南,要在江南打敗土布,還需要費些功夫。”
陳新翹起腳笑道:“要想一兩年打敗江南土布,不是那么容易,但江南布在北方肯定會失去市場,我準備明年在東昌府再開一家大型紡織廠……”
“臨清那個地方龍蛇混雜,朝中大員都有利益在,你要在那里開廠,人人都看著其中的好處。”
“所以青州總兵很重要,我在青州邊界部署人馬,林縣那里保持一支人馬,看誰敢跟我爭好處。”
劉民有轉過頭來,“現在還不是跟朝廷扯破臉皮的時候吧,你真敢動兵要挾他們?”
陳新坐直起來,“按你上次給我的報告,大明每年的棉布產量大約兩億疋,就算咱們只占下一半的市場,每匹賺五分銀子,就是五百萬兩,朝廷每年給我五六十萬,我為何不敢跟他們翻臉,山東又有運河這個關鍵,何況朝中有溫體仁梁廷棟關照,山東官場誰敢來跟我搶這個好處。”
“五分銀子是有的,不過第一年不會占到一半,有三千萬疋就差不多了,我打算定價在兩錢七分,利潤會有七八分銀子,也有幾百萬兩。”
“一步步降價是對的,低一成兩成沒有差別,當然是低一成更好。那后面又如何?”
劉民有拿出一本冊子遞給陳新,“都寫在上面,在北方市場始終要比江南低一成,第一年做完之后,在山東產地開廠,兩年內把江南布趕出北方市場,之后用錢莊的那些資金做后盾,在江南進行低價傾銷,徹底打垮本地布,讓他們只能自用,咱們的布占據長江沿線市場,等到江南的產業鏈破裂之后,再提升價格。”
陳新眨眨眼睛,草草看了一遍,“真是大計劃,怎么應付江南本地縉紳?我的兵暫時到不了江南。”
“商社暫時只到江南運河沿線府一級,下面在江南縉紳中征集代理,讓利給他們,將縉紳中有力者納入咱們的商業利益中,把那些商業型縉紳分化出來,讓他們對付地方宗族和土地型的縉紳。”
陳新拍手笑道:“在我軍隊能到的地方,就把商社開到州縣一級,商業網絡才是大殺器。”
“山東、遼西、蒙古、北直隸、河南都算是你軍力影響之內,人口眾多的兩湖還差得很遠,錢莊吸納的資金也還不夠。”
陳新嘿嘿一笑:“兩湖是我必爭之地,這些商業之外的事情,就由我來處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