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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名探子飛快的穿過巷道,到了巷口減緩腳步,忍住劇烈的呼吸動作,慢慢走出街道,乞丐的背影剛好消失在另一條巷口,速度走得飛快。
兩個探子中有一個是登州以前的青皮,熟悉附近的道路,他徑自從另一個巷子趕去,剩下一個就在這條街道閑逛,防止那乞丐突然調轉方向。
開始放棄目標的另兩個探子在后面趕來,出現在街道后,盯著巷口的人打手勢指明方向,也跟著追去。
先前追趕的密探又是一通狂奔,其他人都有一段距離,現在只剩下他一個人,不能有任何閃失。有人以這種方式掩護乞丐,應該已經接近了目的地,往西就是朝天門大街,那里人口密集商鋪林立,排查有極大難度。一旦乞丐失去蹤跡,改頭換面之后便難以識別。
探子走出巷口后,是一條小街,這里與朝天門大街距離很近,有些院落的前門就在朝天門大街。街中往來的人不多,卻沒有那乞丐的影子,探子心中焦慮,他走上街道,奔跑后心跳劇烈,太陽穴位置突突直跳,他還要裝出輕松的樣子控制呼吸,不表現出奔跑后的現象,又不敢露出任何關注的神色,他慢悠悠的在街中行走,盡量以隨意的眼神留意那些行人,尤其是長衣的人。
一個穿棉質道袍戴方帽的人引起他的注意,這種款式也是明代常有的,并非是道人專用,開始的乞丐是破爛短衣,這種長衣能把上半身全部籠罩。
他不敢盯著看,但余光中那人的膚色比較黝黑,與乞丐的膚色類似。等到道袍人走過,探子微微回頭。觀察那人的姿勢,與他開始跟蹤是觀察到的步幅和形態一致,連肩膀的搖動也相同。同時那人方帽邊緣還有些不規則的形狀,顯得佩戴很匆忙,而且下面沒有用網巾束發。探子很快轉頭,跟面前賣方糖的小販談價,心中已經定下道袍人的嫌疑。
那道袍人往前走去,開始掩護的另外一人此時才從那條巷口出來,并未更換衣服。他卻沒有往道袍人的方向走,而是往北面走去。
道袍人走的方向是這條街的街尾,探子并不著急,一邊挑選方糖,一邊用余光留意那人。等到小販稱好了方糖,探子就勢改變方向,他轉頭之時,那個道袍人的身影沒入一個院落的后門。
這密探記清位置,不過他現在難以選擇,如果這個院落也只是掩護地點,目標可能會從另外一個門離開。他猶豫片刻,終于往西走入小巷,走出巷口的時候,已經是人來人往的朝天門大街。
根據他在后面街道記下的那個位置。他看到那個院落的前門是個店鋪,店招上寫著“萬通”兩個大字。探子全神貫注,留心著每一個店門附近的人,心中頗為忐忑。
好在那個道袍人沒有再出來。片刻后支援的兩個人趕到,探子跟他們說了乞丐改扮后的樣子。又指明了位置,由那兩人看著后門。然后他才走過那店鋪前門,隨意的往里面看了一眼,有伙計在買東西,似乎是卷煙和鹽巴等貨物,他心中松了一口氣,急促的心跳也變緩下來。至少,他找到了一個固定的窩點,而不是一個空的掩護點。
“大人您看,就是那個萬通商鋪,昨日追蹤的那個乞丐,平日在里面做個伙計,屬下派人進去過一趟,確定是昨日那乞丐。店鋪里面以前買火炭,現在主要售賣登香、胡椒、茶葉、大宗海鹽。卷煙和胡椒不是從商社買的,而是通過工商司,我們去找了劉大人,他假作例行檢查工商司,調了工商司最近三個月轉手登香的記錄,這個萬通商鋪是其中之一,就是陳敬丹批的,理由是這店鋪能往寧遠賣大宗海鹽,批一些煙草拉攏這家的總號。”
第二日,朝天門的一處茶樓中,周世發一身綾羅綢緞,提著鳥籠子坐在二樓上,旁邊是剛從張家口回來的張東,對面則坐著這次立功的稽查小隊隊長。說話的那小隊長,就是昨日在陳敬丹門口盯梢的小組長。
周世發的位置朝著南邊,剛好能看到那個萬通商鋪的門臉。周世發幾人都是滿臉微笑,似乎是親友在聊天,但口中說的卻全然不是尋常內容。
“既然陳敬丹批卷煙給萬通,那就是坐實了此事,這人膽子倒大,也是蠢得可以,放著登州的大官不做,去做那韃子走狗,到時候,老子親自審他。”張東語氣中透著陰冷。
周世發看著那小隊長,“附近街上有沒有其他可疑店鋪。”
小隊長道:“有兩處可疑,一處是據點斜對面的一處字畫攤,幫人寫門聯和書信,那人寫字時候眼神經常顧著周圍,另有一處是個包子鋪,其他店鋪沒有疑點,咱們要不要動手,先把這幾家都抓起來。”
周世發沉吟不語,張東沉靜的道:“周大人,我總覺著這里還不是賊首的地方,要不要找人來這里打個門臉,放個長線。”
周世發沉默半響,在桌子上輕輕拍了一下,“盯死這個地方,我回想陳敬丹的樣子,必定是練家子,手上有幾下的,回想起來,他經常能見到劉大人,在場的只有手無縛雞之力的民政官,要是他鋌而走險刺殺劉先生。。。”
張東低頭道:“那陳敬丹是徐元華招的,民政這些年來招那許多人,劉大人從來不準我們過問,最多給一份簡歷給我們,出了問題也是民政的責任,陳大人總沒道理全部怪在咱情報局頭上。”
周世發輕輕出了一口氣,好在現在是有點眉目,他心情也比較放松,沒有斥責張東,而是搖搖頭笑道,“天下的事情要是總能用道理來說話,那就不用咱們情報局了。你記住一條,這事牽扯到劉先生安危。一點大意不得,出了事你我都要掉腦袋。”
張東嘆口氣對周世發說道,“既然如此,屬下建議先保腦袋,還是不要放長線了,晚上關城門的時候動手抓人,那賊首晚間出不了城,咱們有一晚的時間動刑審訊,總是有機會的。”
“作為備用方案。我要去跟陳大人回報此事,請大人定奪,通知行動隊待命,任何人不得單獨行動。”
“情報局的意思是怎么做?”
陳新聽完周世發的報告,輕輕的問道。旁邊的劉民有則只是安靜的聽著。他對于陳敬丹是奸細沒有想到,因為陳敬丹此人頭腦精明又身處高層,他很清楚登州的前景,當建奴細作實在是沒有什么好處。
“屬下有兩個方案,一個是放長線,傳送一些錯誤的情報。。。”
“你是打算把陳敬丹留下?”
周世發小心的說道:“屬下是想著,至少讓萬通商鋪的人把消息傳出去。情報局好理清他們所有的節點,這個商鋪可能只是收情報的地方,或許還有其他我們不知的奸細,只要盯緊商鋪。就能一一找出來。所以陳敬丹暫時不能動,因為屬下估計那門房可能是建奴的人,工商司中還不知有沒有其他奸細,一旦抓了陳敬丹。就會打草驚蛇。”
“陳敬丹那組,是發布的什么假消息?”
“征調商社船只。召集熟悉東江鎮海路的水手。另外他可能還知道第四條。。。”
劉民有補充道:“就是放回部分蒙古俘虜,讓蒙古人斷絕張家口到遼東的商路。”
陳新點點頭,眼下建奴新敗,隨行的外藩蒙古損失慘重,皇太極最怕的,應該就是蒙古被登州拉攏。張家口這邊,是后金交換物資的通道,后金間諜很多是從張家口入關,知道這里的重要性。
陳新手指在桌上輕輕敲著,片刻后才道:“只給你一天時間,登州高層不能長期存在奸細,你們情報局盯著商鋪,建奴也可能會發覺,到時候竹籃打水一場空。萬通商鋪既然收到了情報,最近就會急著送出去,尤其是關于蒙古這條,建奴的探子知道重要性。陳敬丹這邊,抓到后也能審出些事情,據劉先生所說,此人頗為精明,這種人大多不會無謂頑抗,若是有必要,你可以給條件給他交換。”
“是,屬下明天后動手。”
“動手時想個好點的方式,抓陳敬丹也未必會馬上驚動建奴,不要忘了,他是拿咱們登州鎮工資的。”
第二天午后,化名陳敬丹的陳一敬從工商司回到家中,那門子迎過來,在門口時十分恭敬,進到門內就收起笑臉,“今日為何如此早就回來了,叫你打聽的事情可都清楚了?”
“要放回的蒙古人關押的地方是情報局機密,名字和所在部落更不清楚,我一個工商司的副司長,豈能那么快就尋到,總要旁敲側擊才可,他們最后要走,都會通過商社,多半是坐船去天津或寧遠,到時才能知道。”
“臨出發時才知道在何處,要你何用。”
陳一敬冷冷回道:“姓李的,是你們要用老子,不是老子求著你們的。”
兩人目光交錯,同樣是兇狠異常,陳一敬每日間擔驚受怕,早已處在壓力崩潰的邊緣,此時見到這個李懇還要威逼,心頭一股無名火起。
李懇是李永芳的家丁頭子,一貫的好勇斗狠,與另外兩人一起被安排在陳一敬家中,名為傭人,實際上是看著陳一敬的家人。
李懇湊到陳一敬面前,“在你主子面前敢這么說話,信不信老子。。。”
“我勸李兄你還是想好再說,沒有老子給你們消息,你們幾人在登州有個球的用,少給老子擺主子的譜。”陳一敬冷笑著打斷李懇,“你要挾老子,不過是把我的身份說給登州鎮,或者就是殺了老子一家,老子自然有后手,你們一樣不得好,不信你試試。”
李懇眼睛瞇起,眼前這個陳一敬話語平淡,但李懇知道陳一敬說的后手多半會有,可能是留有密信在某個信得過的人那里,一旦出事就會交給登州鎮。因為需要陳一敬批卷煙貨源,而必須商鋪才有資格,所以陳一敬是知道萬通商鋪的。
李懇見陳一敬還敢威脅自己,一把揪住陳一敬的領口,“狗奴才,以為駙馬爺沒有后手。。。”李懇突然想起什么,停了下來。
“嘖,嘖,嘖。”陳一敬絲毫不慌亂,還有心情嘲弄李懇,“你一句話就搞出三處錯漏,沒有老子關照你,你早他媽被抓了,李東家若是哪天被抓,多半就是你害的。”
李懇忍住氣,一把推開陳一敬,“陳一敬,我不來和你斗氣,不過你對老子不敬,老子這里記下,日后再跟你算賬。今日只說公事,你為何回來這么早,蒙古人的事情,你何時能得個信。”
“今日上午劉大人通知,讓我陪他一起去靈山衛,查看靈山衛棉紡廠,或許陳總兵也要一起。”
李懇疑惑道:“為何叫你,一個織布的地方有啥看頭,你蒙誰呢。”
陳一敬憐憫的看著面前這個猛夫,“你說我去干啥,老子是工商司的副司長,棉紡都是老子在主理,你若是知道織布有啥用處,你就不是李東家的狗腿子了。”
李懇氣的兩眼冒火,陳一敬嘿嘿一笑,這個李懇逼得他沒法,不如此反擊一下,以后的日子過不了,今天這番交鋒之后,李懇應當會收斂一些。
他轉身回屋收拾東西,李懇在后面問:“陳新也要去?你們去幾日?”
陳一敬丟下一句,“老子要走十幾日,也或許一月,這事由不得我,跟兩位大人一起,得看他們的日程。你也不要問路線,就你們這幾號人,要刺殺陳新還是省省吧。”
陳一敬匆匆吃過午飯,就帶著包袱回到工商司,工商司的位置就在水城東南,整個民事部都在這里,外表和軍營沒有區別,名義上只是登州鎮總兵的贊畫幕府。
按照計劃他們是午時末刻集合,今日趕半天路,在黃縣的一個屯堡過夜,所有人都騎馬,他到民事部大門時,那里的兩個保衛在給他行禮。陳一敬心中既有些自豪,又有些莫名的緊張,作為一個商人,他從來沒有過今日這般的地位,但這種地位卻因為李永芳到來而岌岌可危。從李永芳出現到現在,陳一敬從來沒一天晚上能睡個安穩覺,只要被登州鎮發現,或是被李永芳出賣,他的一切都將失去。
到了工商司的分院門口,他看到自己的坐騎已經栓在門外,是他的助手負責的,徐元華的坐騎也在那里,陳一敬長長呼一口氣,穩定了一下焦躁的情緒,走入大門。
見面的人都在跟這個負責棉紡的副司長打招呼,這個是整個登州的大項目,能負責這事就表示大有前途。
陳一敬滿臉和藹的與那些人說話,他習慣性的留意周圍時,也沒有發現異常,他此時非常想早些出發,至少離開登州的時候,可以不用遭受李永芳的要挾。
陳一敬不由加快腳步,一路走到了自己的公事房門口,打開房門清理好冊,這時助手也到了,說劉大人通知在部長會議室集合。陳一敬趕緊收拾好東西,快步走到劉民有那個單獨的小院中。
劉民有的副官就等在會議室門口,看到陳一敬過來,便請他進門,陳一敬道過謝,推門進去,走了兩步呆呆的停下來。
屋中站了五個黑衣的人,上首坐著的是他最怕見到的情報局周世發,旁邊坐著他見過兩次的張東,兩人都氣定神閑的高坐不動,張東甚至都沒有看他,而是在玩自己的指甲。
陳一敬微微偏頭看看兩側,幾個黑衣人已經靠攏過來。他仰頭嘆一口氣,手中的包袱頹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