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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大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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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日后的清晨,天色微亮之時,旅順土墻后旌旗飛揚槍刺如林,野戰火炮也處于運輸狀態,除了守備隊和兩個千總部處于防御態勢外,登州全軍已經按編制集結,做好了出擊準備。但土墻上的陳新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因為他眼前一片白蒙蒙的迷霧,旅順周圍大霧彌漫,能見度不足十米。登州軍雖然提前做好了準備,突如其來的大霧打亂了陳新的計劃。

  高鴻中當日在堠臺中頗為動心,在后來的往來談判中暗示皇太極可能兩日后退軍。這位鐵桿漢奸態度的微妙變化說明,登州鎮的強大開始創造出許多不同的可能,那種勢不可見,但一旦造出來,對敵我實力的消長卻有著關鍵的影響,歷史上后金便是靠著幾次大勝積累起了勢頭,這種優勢會吸引各種勢力來投奔,或者主動提供一些方便。這次便獲得了這樣一個機會,但這場大霧來得很不是時候。

  “大人,霧氣太大了,這個天氣后金兵也無法行軍。”

  “不,他們能行軍。”陳新沉著臉否定道,“霧天最難的是進攻,尤其對咱們這樣要求陣形的軍隊。”

  直等了一支煙的時間,陳新都沒有下令,劉破軍和朱國斌也沉默無語,他們這兩天帶著一群參謀,興奮異常的制定了完善的追擊計劃,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霧讓一切準備都泡湯了。這樣的天氣下進攻對任何軍隊都是嚴峻的考驗,一個細小的意外也能造成一支連隊的潰散。

  遠處響起一聲聲號角,那是登州的斥候在發信號,說明后金兵有一場動向,很快哨騎回來報告說后金兵有部分離營,動向卻看不真切。陳新心中猶豫著,后金軍依然有總兵力上的優勢,主動權并不完全在陳新一邊。這樣的霧天行動的話,搞不好就中他們的埋伏,而登州鎮擅長的陣戰和火力優勢難以發揮,倒是建奴擅長的散兵戰更容易發揮,登州鎮也有散兵作戰的能力,但與后金兵在規模上還有差距,在這樣的追擊戰中用處不大。

  當年的薩爾滸之戰,后金兵也曾經利用大霧進攻,一舉擊破最強的杜松所部,顯示出了在這種天氣下作戰的能力,所以陳新心中存在陰影,十分猶豫該不該投入主力。

  陳新和劉破軍原定計劃是等后金開始撤軍,拉長了隊形后全軍從后追擊,步兵同樣也要出動,為騎兵和龍騎兵提供堅定的后援。無論是什么軍隊,從行軍狀態再轉入陣戰隊形都費時良久,被登州軍拖在半路比拖在旅順更加危險,因為他們沒有堅固的營地,全軍又處于不安的狀態中,所以陳新自己認為有很大機會咬下皇太極一塊肉。

  現在有霧就不同了,無法觀察到后金軍的動向,旅順防御戰以來的情報優勢無從發揮,萬一后金軍虛晃一槍,挖個坑等著登州軍,以他們優越的機動性,那旅順保衛戰前面的戰果可能被逆轉,這樣的亂戰什么事情都可能發生,如果按原定計劃全軍出擊,可能會取得大勝,同樣也可能大敗。

  陳新最終沒有去冒險,他甚至無法確定后金到底會不會撤退,所以只是派出了擔任前鋒的那些分隊,前鋒指揮官為代正剛。這些分隊由鴛鴦陣和分遣隊組成,讓他們以散兵戰拖住后金兵,其余人馬繼續在土墻后待命,等待大霧消散。

  這些分隊很快行軍趕到北面開始與后金軍交戰,乒乒乓乓的打了起來。陳新伸出手在空中試了一下,也沒有風吹動,這次大霧還不知會持續多久。

  他無奈的把手收回來,對身后的劉破軍道:“通知待命的部隊,就地休息。”

  周圍的號音和槍聲響個不停,陳瑛的分隊靜悄悄的行進在迷霧中,他們都盡量把腳步放輕,衣甲發出的摩擦聲都消弭在雜亂的背景音中。陳瑛在出發后就把這支配合了幾天的分隊打散,分遣隊按小隊編組,他原本的下屬則編成兩個戰斗組,互相間有間隔,以竹哨和鳥鳴聯絡策應,陳瑛給火器隊的命令是瞄準再開火,因為只有一次射擊的機會,而給殺手隊的命令則是以沖擊代替。

  陳瑛這組總共三十多人,由一個小隊的鴛鴦陣打頭,排出了兩個小三才陣,火槍兵在中間后方和兩翼行進。眼前一片朦朧的白色,十步外就變得十分模糊,他們已經走過了四里的距離,周圍都打開了鍋,東面那邊傳來喇叭槍特有的低沉爆響,白霧中慘叫連連,陳瑛很驚訝自己這個戰斗組竟然一個敵人都沒遇到,有兩次碰到的居然是走歪了的友軍,讓他們虛驚一場。他心中大致估摸著離后金大營已經不遠了。

  幾支箭嗖嗖的從側面穿出霧霾,噗噗的插在地上,也不知哪里飛來的,士兵繼續往前行走,陳瑛隨手抓起一支箭,是帶三寸箭鏃的菠菜葉狀破甲錐,這玩意近距離挨一箭可夠受的。

  陳瑛丟下箭支,拿著旗槍走在前面,他是這個戰斗組的組長,也是小三才陣的一部分,走在最前面的位置,所有人都睜大眼睛盯著周圍,火槍兵的槍托都頂在肩膀上,隨時準備發射,殺手隊的盾牌手干脆就是提著標槍,腰刀架在盾牌刀架上。

  這樣又繼續走了五十步左右,兩翼的交戰地區似乎離得遠了,陳瑛心中有點發虛,他不知道走到了哪里,跟著大家一起打還放心點。看著周圍的士兵,一個個也緊張萬分。

  他剛要讓隊伍停下,前方約十步外突然出現一個黑影,陳瑛手中有一把短銃,他一時還沒想好是否要打,萬一又是友軍,打錯了可是大事。

  那邊那人顯然也有些錯愕,雙方就這樣都愣了一下神,就這短短時間,那黑影的旁邊又出現了一排人影。

  “長風!”陳瑛大聲喊出口令。

  那邊當頭的黑影右手一動,陳瑛與后金兵交戰多次,一看就是抽飛斧的動作,口中大喝一聲:“是韃子,射擊!”

  砰砰的槍聲響成一片,早已過度緊張的明軍火槍手對著那堆黑影一通亂射,那邊一片慘叫,七八個黑影扭動著倒下,后面緊跟著就冒出更多的黑影,旋轉的飛斧飛劍破空而來,明軍中也連聲慘叫。

  陳瑛馬上蹲低身子,迅速的插回短銃,順勢就抽出鞓帶上的飛斧,往對面最近那人砸去,飛斧和盾牌兵的標槍帶著風聲飛過去。

  陳瑛也不看有沒有打中,大吼一聲,“殺!”

  殺手隊剩余人手齊聲呼應,挺起兵器往對面猛沖而去,射擊完的火槍兵也抽出腰刀一擁而上,對面的后金兵在濃霧中尖聲怪叫,毫不畏懼的沖上來廝殺,各種兵器攪動著空中的霧氣,帶起一陣陣血珠。

  雙方都不知道對方的人數,一場沒頭沒腦的小規模遭遇戰就此展開,同樣充滿斗志和信心的雙方拼死力戰,在白霧中大聲嚎叫著肉搏。隨著人數的增加,從有陣形的長兵器對刺變成了亂戰,交戰處人影紛亂,沒有了任何陣形,雙方士兵憑著本能攻擊那些身邊的敵人。就跟打架一樣,這樣的小型戰斗往往比大規模陣戰激烈。

  留在后面的副組長吹起竹哨,向周圍請求增援,眼前冒出的后金兵越來越多,副組長的哨子聲越發焦急。陳瑛用旗槍殺死一個蒙古人后,調頭還不及看清眼前,一把順刀就撲面而來,陳瑛下意識的往后一仰,那順刀在他的頸部頓項的鐵葉上帶起一片火星,陳瑛堪堪躲過,他連連退后,要拉開距離用旗槍攻擊,那個后金兵緊追過來,還沒有來得及再揮刀,旁邊猛地沖出一個火槍兵,將那后金兵撲倒在地上,用匕首一頓亂捅。

  陳瑛轉頭四處尋找目標,又與一個拿大刀的后金兵戰在一起,打了不幾下,陳瑛頭盔上當一聲大響,他腦袋嗡的一聲,眼前一黑就往地上倒去,一個不知哪里來的鐵骨朵砸在他明盔上,面前那個大刀后金兵趕過來對著陳瑛就要砍,被一個剛剛趕來增援的火槍兵打死。

  陳瑛血流滿面,大張著口頭暈腦脹的倒在地上,在耳鳴聲中聽到旁邊突然響起驚呼,有個士兵大聲喊道:“陳百總死了!”

  陳瑛一時沒明白哪里還有個陳百總,片刻后才反應過來,一定是他們看到自己倒地,煙霧迷茫中以為自己被殺死了。

  后面也有人大喊,“彭副組長也死了!”

  “老彭死了?”陳瑛在地上痛苦的想著,哨子聲確實沒有了,或許就是這個哨音吸引了某個后金兵。這個老彭為人仗義,與他關系很好,心中難過也有些擔心隊伍失去指揮,副組長是火器旗隊的旗隊長,如果陳瑛陣亡,就由副組長接手,如果副組長陣亡就由伍長接手指揮。

  身邊很快響起一個伍長的聲音,“老子是第二伍伍長張仲威,都聽老子的,誰也不準逃,百總都死了,逃回去也是一死,別他媽連累你們家人。”

  周圍的士兵紛紛和應著,登州仿照戚家軍的軍律,雖然平日間的致殘和侮辱性懲罰減少了,但戰場紀律之嚴酷卻猶有過之,百總陣亡的話,旗隊長和隊長無功而退一律斬首,隊長不退戰死的,屬下隊員無功退后全部斬首。

  現在軍官死到這個程度了,百總和火器旗隊長都戰死,士兵空著手跑回去的話,那被斬首的可能超過九成九,他們根本沒有理由說服軍法官,除了人被斬首,他們的撫恤一律取消,所有在登州鎮的財產全部沒收,包括屯堡的土地和房屋,撫恤和退養金是一大筆錢,固定資產則是他們家人活命的根基,這種軍律懲罰比之斬首更加嚴酷。

  這些軍律平日就由主官、軍法官、訓導官反復解釋,還有專門的白話口訣,所有士兵都必須背得,也要明白條款的意思,否則抽查沒過也要遭受懲罰。

  所以每個士兵都知道軍律中的含義,沒有了退路的登州兵如同野獸爆發一般,與后金兵拼得同歸于盡的不在少數,周圍趕來的雙方援軍源源到達,一個小小的遭遇戰因為誤會陳瑛戰死變得無比殘酷。

  登州兵用所有能找到的武器攻擊后金兵,在地上扭打的士兵用牙齒死命撕咬后金兵的喉嚨,傷兵掙扎著尋找一切機會攻擊身邊的敵人,幾名被長矛刺中腹部的士兵拖著腸子猶在砍殺,軍律逼迫著他們,他們此時只是為了自己和家人戰斗,那種發自本能的潛力爆發出來,后金兵終于抵擋不住,丟下滿地的死傷甲兵落荒而逃,消失在白色的迷霧中。

  陳瑛又等了片刻才恢復了行動的能力,他搖搖晃晃的撐起來,周圍兩個滿身是血的士兵半跪在地上,還在用折斷的腰刀一下下戳著地上的后金兵,直戳到筋疲力盡才停下來,坐在原地發呆。

  那個伍長一拐一拐在面前走過,陳瑛低聲喊了兩句,那張伍長沒有絲毫反應,一路左看右看的走遠了,陳瑛在地上摸到半截槍桿,支撐著站起來,總算看到了一個小隊長,連忙對那人招手。

  那隊長過來辨認半天,陳瑛抹了一下臉上的血水,那隊長才認出來,他驚訝的問道:“百總你不是死了嗎?”

  “死你老娘,快扶著老子。”陳瑛感覺頭腦還是十分昏沉。

  那隊長連忙扶著,陳瑛對他低聲吩咐道:“叫大家結圓陣防守,清理戰場救治傷員。”

  隊長答應后,馬上對其他士兵傳令,陳瑛游目四顧,地上擺滿尸體,這片小小的戰場外卻依然視線不清,全是一樣的白色,陳瑛現在連方向也分不清了,只能先叫士兵結成圓陣防守。

  這時那隊長又跑過來,陳瑛低聲對他問道:“你還記得方向沒?”

  那隊長一指陳瑛背后,“這邊是敵營,北邊。”

  陳瑛疑惑的道:“你怎地知道?”

  “那邊燒起來了。”

  陳瑛轉頭一看,那邊果然從霧中透出閃動的火光。

  “韃子在燒大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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