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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彌島,后世朝鮮的第一大島,面積五十三平方公里,毛文龍占據皮島后,改稱它為云從島,島上有數個海拔兩百米以上的山峰,最高的超過四百米,此時正值夏季,山上植被茂密,在海風的吹拂下,泛起一陣陣綠色的浪濤。
島北的海岸大多是巖石,西北面有一處大的平整地帶,面積并不大,毛文龍當年曾經在此處屯田,后金軍上島后,島上的少量軍戶已經逃入南邊的山林。
數百名朝鮮工匠正在山邊砍伐樹木,周圍布滿許多的帳篷,后金的帳篷十分簡陋,大多只能住一人或兩人,出兵時由各兵自行準備和攜帶,而且樣式和材料各異,所以他們的營地看起來更像難民營。
滿達爾漢站在個山丘上,憂心忡忡的看著一批靠岸的漁船,有些漁船有一面小小的風帆,有些則是全靠人力劃動,一群甲兵罵罵咧咧的從漁船上下來,有些人剛下船就趴在地上不再動彈,要靠著其他伙伴將他們扶起才能行走。后金兵大多是來自山林之中的漁獵民族,大部分一坐船就暈,上岸后戰力大大受損,渡海之時還可能被東江水師攔截,所以滿達爾漢對此十分擔憂。
喀克篤禮昨日大發雷霆,滿達爾漢和董納密都只得自告奮勇當第一梯隊,以彌補他們在朝鮮辦事不力的罪責。
滿達爾漢轉向皮島的方向,那里的海上十分安靜,一群海鳥在海上飛翔。如果東江鎮的水師明日之前不出現,喀克篤禮的計劃就能成功一半,在滿達爾漢看來,只要有三百甲兵上岸,皮島上的漢民便只有束手就擒。
他身邊的董納密也是一臉憂愁,他們都是小軍官,這次被付以重任。又完成得不好,同樣擔心回沈陽后被清算,只得一同來到身彌島。除了他們之外,島上還有石廷柱和一個正紅旗的甲喇額真,暫時以那個甲喇額真為首。這次皇太極的人事安排也甚為奇特,大軍沒有統帥,楞額禮和喀克篤禮各負責一翼,現在楞額禮在宣川浦扎營,打算沿鐵山半島海岸到達皮島北面,然后開始渡海,這條線路明顯有些怯戰,一旦形勢不妙,能快速上岸,他準備明日直接從宣川浦出兵。喀克篤禮則自行占據了身彌島,兩人間頗有些明爭暗斗,就看明日誰的兵馬先動,雙方都想著讓對方先吸引住皮島水師。
此時北邊下船的地方升起了喀克篤禮的正白旗固山額真旗幟,董納密一拉滿達爾漢。兩人一同下山,準備去迎接這位粗暴的統帥。
兩人剛走到一半,便聽到山那邊傳來陣陣驚呼,接著山下有許多甲兵往各處高地跑去,兩人互相望望,趕緊快步跑回山頂。那里的十多名甲兵正朝西北方指點著大呼小叫,滿達爾漢順著他們的手指方向看過去,微微張開了嘴。
遠處一片密密麻麻船帆,上百艘船只正在乘風往身彌島開來,他們利用鐵山半島做掩護,使得后金軍沒能及時發現他們的船影。
“是東江鎮的水師,他們是往北去的,咱們被他們堵在島上了。”董納密絕望的說道,他在陸地上不懼怕任何明軍,但是現在身處汪洋之中,所有的后金軍的心理狀態都如他一樣并不穩定。
滿達爾漢在船影中發現了一艘從未見過的大船,高大的桅桿是一般兵船兩倍還多,心頭巨震,轉身就往北面逃去,一邊對董納密道:“快,快去固山額真大人那里,剛剛有船靠岸,還來得及回去。”
后金軍的營地如同炸窩的蜂巢,無數甲兵從帳篷中跑出,在牛錄額真和撥什庫的喝叫聲中心驚膽戰的編成營伍。
呂直意氣風發的站在登州水師最大的戰船船頭,這是一艘二號福船,也是此次來皮島唯一的一艘,周圍千帆竟過,東江鎮和登州水營合機兩百余艘船只全數出動,到達了身彌島正北的方向。
呂直前方的海上有兩三艘建奴船只正在從宣沙島逃走,幾艘鳥船正在追趕,他已經能看到宣沙島上一些慌亂的人影,這個小島處于身彌島與海岸之間,面積十分狹小,上面的少量建奴無所遁形,紛紛往山上跑去。
呂直哈哈笑道:“建奴不過爾爾,我水師大軍一到,建奴已是窮途末路。”
“大人英明,若非監軍大人欲擒故縱,建奴豈會自入死地。”說話的便是那位贊畫游擊張燾,他是孫元化的心腹,但也不敢得罪呂直,最近一直小心的奉承著,現在看到建奴受困,希望能分到一些軍功。
其實東江鎮前日已經發現了建奴在宣川的營地,呂直壓著不準水師出動,東江鎮的將官不知道文登營有兵馬在附近,都擔心建奴稱夜暗登陸,群情洶涌要求早些出擊,呂直拿出官威拖了兩天,終于等到半渡而擊的最佳時刻。
他心滿意足的指著身彌島,尖著嗓子對張燾大聲道:“死地是死地,但還沒死絕,身彌島有上千的建奴腦袋,給咱家往死里轟。”
“轟”海面上冒出一股股的白煙,七門紅夷炮從各船的船頭噴出炮焰,鐵彈呼嘯出膛,在身彌島上撞出一團團石屑,岸上的建奴紛紛往更遠的地方逃竄。
張燾所在大福船卻沒有動靜,他正用度板對準著人群最密集的地方,估算著距離。
他所用的度板也是由歐洲傳入,外型是一個方形的板子,有兩邊刻了十二個刻度,兩邊所成角的對角有一個墜子,張燾兩次赴澳門招募弗朗機雇傭兵,又與耶穌會士交好,所以對對度板非常熟悉。
張燾在船頭直立,將度板放在眼前位置。用眼順著度板最上面的一條邊,對準了遠處的建奴,方形的度板便有了一個傾斜的角度,墜子與靠近張燾的一邊形成一個夾角,在這一邊分隔出一個小小的三角形,這個三角形就是度板測距的關鍵,張燾本身的身高和遠處的目標是一個大三角型。度板形成的小三角形就是這個大三角的相似三角形。張燾迅速量出對角的邊長,根據自己的身高推算出了比例,再用靠自己的度板邊長按比例得到了與目標的距離。
這便是徐光啟所說的軍國秘技之一。仍然用到不少的數學知識,在當時是只有少數人會運用,《兵錄》和《西法神機》都記載了使用的方法。
此時的歐洲也沒有成熟的彈道學說。意大利數學家塔爾塔利亞在37年寫了一本《新科學》,度板和銃規就出自這本書,里面提出了一些粗淺的彈道原理,但遠遠不夠成熟,此時歐洲的炮手基本便是依據這本書作為指導,研究更深入的是伽利略,他在十七世紀開初的幾年致力于研究數學對軍事工程的運用,他的成果要直到崇禎十一年的時候才成書,也就是《兩種新科學的論述》,提出了用三角函數計算射程。但他的理論并未廣為流傳,直到十七世紀末,歐洲的炮手仍然使用著塔爾塔利亞的理論。
船上的公沙地西牢就是這樣的歐洲炮手,他在澳門也是其中優秀者,此時熟練的指揮士兵操縱著火炮。按張燾估算的距離調整仰角,并用銃規測量,公沙地西牢對船上這門炮相當熟悉,已經不需要用銃尺來確定用藥和用彈。
這個時代的火炮無法做到標準化,每門炮制成之后都要測試,出廠時都有單獨制造的一套工具。幫助炮手正確運用,紅夷炮的炮組一般是不會互換的,后來多爾袞攻太原時,發往北京的命令點名要某某炮某某炮手,便是這個原因。
船頭的火炮很快裝填完畢,張燾親自點火,一枚鐵彈在轟鳴聲中飛出,運氣不錯的正好砸在一群亂跑的建奴之中,呂直在遠鏡中看到血花飛濺,大大稱贊了張燾幾句。
張燾連連謙虛,聲稱是仗了呂監軍和孫巡撫的洪福,他心中暗自得意,呂直就是此地最大的官,又是皇上近臣,自己表現得好的話,借此良機簡在帝心也是可能的。
“建奴軍心已失,陳將軍的文登營也該快到了,有他們在,今次皮島之戰定能成遼東一大捷。”張燾一聽到文登營,臉色暗了下去,分神之間,船頭的十二磅紅夷炮再次擊發,聲震全島。
嘭一聲,伴著一陣驚慌的尖叫,一枚九斤的鐵彈呼嘯而來,摧枯拉朽的撞入一個正藍牛錄的人群中,毫不費勁的趟出一條血肉胡同,那個牛錄剩余的人一哄而散,四散逃開去。
滿達爾漢避開一個炮彈砸飛過來的頭盔,喘著粗氣帶著自己這個牛錄的三十多人發足狂奔,慌亂的退到一座小山后,這個時代沒人懂得炮響要爬在地上,但山后安全還是知道的,到了這里他總算可以停下喘口氣,轉頭看身邊的甲兵,好些人跑丟了兵器頭盔,眼神慌張的盯著自己,四周到處是成群逃跑的甲兵,地上的傷員都無人理會。
滿達爾漢趕緊給自己定定神,他也是身經百戰,但面對紅夷炮的轟擊還是如此狼狽,一般甲兵更可想而知,如果是在岸上,根本不會出現這種情況,他們有馬有甲,更有擊潰數倍明軍的信心,但此時的環境卻讓后金軍的心理非常脆弱,這就更需要他鎮定,以穩住這些甲兵。
他乘著炮火停歇的時候探頭張望,一群小型的明軍漁船正在靠近岸邊,往后金兵留下的那些船只射著火箭,有幾艘膽大的靠過來,直接將船只拖走。滿達爾漢不由得在心中大罵喀克篤禮,明軍水師剛剛出現的時候,這位固山額真猶豫不決,似乎無法判斷明軍需要多久到達,結果浪費了逃命的時間,現在船一燒,便被困在島上了。
只有幾個戈什哈的董納密在背后憤憤道:“這些尼堪蠻子沒膽子上岸,只敢隔著遠遠的打炮,果然都是鼠輩。”
滿達爾漢細細看看海岸邊道:“大炮哪比得上咱們的弓箭,大伙都是嚇著了,你看看才打死幾個人,不過三四十罷了,老子打遼陽也不止砍死二十個蠻子,喀克篤禮也是無用之極,兵馬散得到處都是。”
董納密也探頭出來看,正好見到兩艘船開炮,兩個鐵彈砸在一片空地上,一枚砸開了一塊石頭,另外一枚蹦跳了幾下,帶起幾團煙塵后停了下來,離著最近的甲兵也有幾十步遠,雖然聲勢驚人,但確實沒打到什么人,近岸的地方擺著一些尸體,數量也不多。
他對滿達爾漢道:“真是沒打死幾個,但這炮一打著了,幾層甲也無用,尸首都找不見,任誰也怕。船燒了,咱們在島上只有幾日糧,后面該咋打。”
滿達爾漢哼了一聲,轉頭看著更遠處的正白固山旗幟,現在皮島是不用想了,只看如何逃回岸上去“這些小船晚上定然不能呆在海上,大船不過數艘,東江兵又沒膽上岸,咱們島上還有做好的筏子和船,回去無甚難處,咱們先去多抓幾個朝鮮人,讓他們劃船,咱們無需憂心。。。”
兩人正說著話,固山旗幟的方向響起一陣海螺號,接著又是一陣鑼響,正是召集甲兵結陣的信號,一些巴牙喇脫了鎧甲跑得飛快,前往各處傳令。
等到一名正白旗的巴牙喇趕來,兩人連忙站起,那巴牙喇停下后對著側背后方向大聲道:“快去固山額真大人處,一伙明軍乘著這邊打炮,在那邊上岸了,咱們要去砍光他們。”
窩了一肚子火的后金軍齊聲怪叫,一股股的后金兵又開始陸續匯集到固山旗下,那里離海岸兩里多,不必太過擔心明軍火炮,他們從未如此窩囊過,所以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想殺人。
等了一刻鐘,喀克篤禮總算集結起了八百多人,甲兵和巴牙喇總共有五百多,其他的是各旗的余丁,他留下一些將領繼續匯聚隊伍,自己領著七百多甲兵往明軍登陸的方向迎面趕去,他們一邊行進一邊組成陣型,后金軍的組織雖然很類似原始部落,卻不單是個人武勇好斗,其陣型也是操練嫻熟,奴爾哈赤賣身給李成梁,還是學了不少東西,在奴爾哈赤時代建奴訓練就很嚴格,老奴經常要對各旗軍隊進行校閱。
這些老兵們正在進行他們最熟悉的戰斗模式,很快按牛錄結為戰陣,喀克篤禮此時也表現出了老將的能力,迅速分派了左右兩翼的指揮官,組成了自己的臨時指揮系統。
他們來到西北面離海近兩里的一座山丘之上,面前的海灣里漂浮著三十余艘明軍戰船,其中又有數艘大型戰船,一些小型的戰船離岸邊很近,更多的腳船在海上往來,運送一批批的明軍登岸,岸上已經有數百明軍,他們在海灘上組了一個簡單而森嚴的長條形方陣,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隊列的中間一段,立滿了密密麻麻的長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