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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陳新將受傷的聶洪委托給左昌昊,臨行囑咐聶洪安心養傷,然后便帶著其余人等啟程,隨行的還有一個左昌昊安排的錢莊熟手。
他們繞道從聚寶門出城,先到這里游覽報恩寺,滿足一下劉民有的旅游愿望。這處景點也是左昌昊極力推薦的,他認為這是到南京必去的景點。
走出聚寶門后,高大的琉璃塔就像地標一樣顯眼,北地來的護衛們指點著寶塔議論紛紛。他們進入報恩寺后,在其他地方都是匆匆走過,穿過幾道院門后,眼前一開,這里如同一個寬闊的廣場,周圍一圈黃色的回廊,美麗得讓人窒息的琉璃塔就坐落在廣場的中央,周圍站滿了來此參觀膜拜的人群。
劉民有仰頭看著陽光下美輪美奐的寶塔,它坐落在寬大的底座上,高度相當于一座二十多層的大廈,除底座外,共有九層,每層八面,每面貼著白瓷,塔上鑲嵌著許多獅子、白象、飛羊等佛教題材的五色琉璃磚,精美異常,塔頂全由琉璃瓦拼接而成,再飾以珠寶金銀物品,在陽光下閃耀著璀璨的光輝。每層的角梁下懸掛著成串的風鈴,在微風中發出一陣陣悅耳的鈴聲。
雖然已經遠遠看到過琉璃塔的夜景,但當兩人真正站在琉璃寶塔下的時候,仍然為它所震撼,這座寶塔高七十八米,底座周長百米,建造歷時十九年,耗銀兩百余萬兩,其中供奉著佛祖舍利。時稱天下第一塔,許多海外之人到了這里,必定要去頂禮膜拜。
大報恩寺琉璃塔隨《尼霍夫游記》在歐洲的出版,風靡全歐,直到十九世紀,它都是歐洲人心目中中國文化的象征,在描寫東方的作品中。常常會有對它的贊美。1841年英國“納米昔斯”號軍艦到南京與清廷簽訂南京條約,英軍水手下船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參觀大報恩寺。當時的琉璃塔已經破舊,但仍然讓這些“洋大人”驚嘆不已。
陳新和劉民有畢竟見識過現代的高大建筑,所受到的震撼并不算太強烈。但后面的一眾親隨都在這個名列中古世界七大奇跡的寶塔前目瞪口呆,這是這個時代人類藝術與工程的奇跡,帶給他們的沖擊超過了他們曾去過的紫禁城。
有兩個信佛的親隨噗通就跪了下去,對著寶塔連連磕頭。
左昌昊對陳新道:“大人,這里在永樂年間建成后,塔上一百四十盞長明燈便從未熄滅,所以夜間華燈璀璨。”
陳新贊嘆道:“真沒想到有如此壯美的建筑,可稱我中華之光。”
劉民有也喃喃道:“不可思議。”
一行人繼續往前,準備入塔參觀,陳新看到前面一個身穿青衿的人。頭發卻是紅色的,他低頭正在認真的做著什么,陳新在旁邊好奇的一看,他手中是一幅琉璃塔的素描畫,陳新忍不住贊道:“畫得不錯。”
那紅夷人轉頭看來。微笑開口,居然是用的漢語,“謝謝你的贊美,先生,但我認為無論多美妙的畫筆,也無法描繪它的神奇。”
宋聞賢也停下來笑道:“你還會說我中土話語。可是來大明有些時日了?”
紅夷人微微躬身一禮道:“我叫席爾瓦,來自弗朗機,我已經在澳門和福建住了十年,在返回我的母國前,我要一路游覽到中國的京師,記下我所見的中國,我或許不會再來中國了,但我可以把這個美麗的國家告訴我的孩子。”
劉民有想起建奴肆虐后的京畿,本想勸這個席爾瓦不要去京師,但話到嘴邊又停住了,北方也有它的美,他覺得自己不應該阻攔這個仰慕中華的人。
明代的來華傳教和做生意的歐洲人很多,他們一路游歷,很多人記錄下了他們所見所聞,既有璀璨的文明也有殘酷的屠殺,他們的筆記對歐洲人認識和了解中國起到了很大的作用,這個席爾瓦名不見經傳,從大明返回歐洲萬里之遙,途中危險重重,或許是出了意外。
左昌昊聽說他在福建住過,生出親切,過去攀談了幾句,這席爾瓦言談得體,陳新也對他很有好感,對席爾瓦問道:“那席爾瓦先生會怎么告訴你的孩子這個國家。”
席爾瓦眼中帶著仰慕的神采道:“那是一個美麗的國度,那里有堪比整個歐洲的疆土,有歐洲從未存在過的百萬人的大城市,有整潔的街道,有藝術般的文字,有數不清的典籍,有價格低到無法想象的美麗衣服和瓷器,有非凡的音樂和樂器,有許多友善的人民,他們禮貌而富有教養,謙遜而樂于贊美別人,最后,還有這座美麗的瓷塔,它是上帝遺落到人間的奇跡。如果我有了孩子,我會鼓勵他來中國。”
陳新微笑著點頭,這個中國的粉絲稍稍有些夸張,也或許是他一直在富庶地區,沒見到大明窮苦地區的景象,這個時代的歐洲已經在文藝復興的末期,在這場思想運動的啟蒙下,歐洲的哲學、文藝、科學和軍事等領域都有長足進步,正在慢慢超過曾經輝煌的中華文明,但中國差距并不明顯,大明同樣不斷在向歐洲學習,也不局限于紅夷炮和弗朗機炮這樣的軍事領域,徐光啟、孫元化等一大批官員都信奉天主教,開明的民間風氣也使得很多人樂于接受西方的技術和思想,并不視之為奇淫技巧、洪水猛獸。
這些開明的官員和士人在與西方的接觸中,敏銳的感覺到了他們興起的力量,徐光啟就曾言明西方的威脅,“若真虎豹者,則今之閩海寇夷是也”,而到了滿清的黑暗時代,直到十九世紀中葉才有魏源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還被稱為睜眼看世界第一人。這不由讓身在此時的陳新感到悲哀。
劉民有對席爾瓦道:“席爾瓦先生如果要去北方,可與我們同行,我們今日正好返回北方。”
席爾瓦先是一喜,隨即搖頭道:“今日還不行,我要把金陵四十景都游遍,還需要很多時日,我只有這一次游歷的機會。所以我一定要把想去的地方都看到,所以。。。”
陳新拱手對席爾瓦道:“如此就祝你一帆風順,平安返回你的母國。或許你有一天還會再來中國也說不定。”
席爾瓦也笑著拱手道:“也許,誰知道。”
宋聞賢等人都與他拱手作別,傻和尚在后面大叫道:“紅夷都會禮節了。”
陳廷棟撫掌笑道:“夷狄之入中國。則中國之。”
席爾瓦禮貌的對陳廷棟道:“請不要稱呼我為夷狄,我知道那是野蠻人的代稱。你們的圣人也說過,禮一失則為夷狄,再失則為禽獸。可見夷狄乃以禮分辨,而非我的頭發。”
陳廷棟定定的看著這個紅夷,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道:“說得好。四夷慕中華之仁義忠信,雖身出異域,能馳心于華,吾不謂之夷矣。中國之民忘棄仁義忠信,雖身出于華。吾不謂之華矣。未想你一個夷。。。一個這個弗朗機人,還知圣人之言,倒是某小氣了,受某一禮。”
陳廷棟說完恭恭敬敬對席爾瓦躬身行禮,席爾瓦也恭敬的還禮。
陳新等人便告別這位席爾瓦。到琉璃塔中參觀了佛像,這處精美的藝術殿堂無數次讓兩人想拿出相機拍照留念,一摸才想起是在明代,劉民有對陳新道:“這塔啥時候壞的?”
歷史上這個琉璃塔是毀于1656年的太平天國內訌,韋昌輝怕石達開在塔上觀察城內情況,便把琉璃塔炸了。實在可惡,到2008年時,在遺址發現了鎏金阿育王塔,里面供奉著佛祖舍利,是當年重大的考古發現。
陳新翻翻白眼的,“我又不是考古的,誰知道這個,到咱們那時候,毀掉的好東西多了。”
劉民有嘆口氣,“這個文物可惜了,要是能留到現代,一年得賣多少門票。”
陳新哭笑不得,“塔倒是可惜了,那門票有什么可惜的,對咱們又沒有好處,你去旅游難道還沒交夠。”
劉民有想想罵道:“就是,你說又不是他們修的,憑啥收那么貴。”
好在明代這些景點都不交門票,他們一群人在里面參觀后便匆匆趕去下新河,海狗子等人一路都在熱烈的討論那個寶塔,到了下新河港口,左昌昊是地頭蛇,找了一個巡檢司的人幫忙,那人很快找好一條客貨兩用的船,讓那船東少裝了貨物,騰出艙室給陳新等人,陳新和劉民有的房間是一個人住的,有窗戶,條件十分不錯。
那船東收了銀子,也不再裝貨,就離岸啟程,眾人在甲板與岸上的左昌昊告別,陳新對這個左昌昊印象很好,既能混黑道,也會做生意,為人也不錯。
船開了很遠左昌昊還站在碼頭,宋聞賢對陳新道:“這位左兄值得結交。”
客船一路順流而下,快要進入長江,船東帶著一群船工在船頭放好桌案,在上面擺開肉食和果品,又恭恭敬敬的叩拜。
那個左昌昊派來做錢莊的人叫許道帆,也是福建來的,他對陳新等人道:“他們每次進長江都要拜祭河神,求河神保佑他們平安渡河。”
陳新等人這才恍然,看他們樣子倒很虔誠,等他們把儀式做完,船工們一擁而上,把拜祭的食品搶奪一空,各自大吃起來,劉民有有點好笑道:“他們到底誠不誠心,這東西不是供給河神的么。”
那船東過來與陳新等人打招呼,他這船是巡檢司的人幫忙定的,他試探了幾句,想知道陳新等人的背景,陳新打著哈哈亂說了一通,總之給這個船東的印象是鳳陽巡撫衙門的人,船東得出這個結論后更加恭敬,因為鳳陽巡撫又兼著漕運總督,對他這樣跑運河的人來說,那衙門的人萬萬得罪不起。
他們順流而下,速度很快,當天天黑前就到了龍潭,它的對岸是瓜埠和儀真,都是大運河與長江的通江口,船東告訴他們,揚州段的通江口有三個,分別是瓜州、儀真和白塔河口,他這船是湖廣的,便只能走儀真通江口。夜間航行不便,他們便在龍潭停了一晚,第二天天亮后渡過長江,進入了儀真的通江口,順著里河往揚州開去。
“前面不遠就是揚州鈔關,這個船東自己去交鈔關稅,今夜我們便上岸住,我給船東加了銀子,包了這船去臨清,揚州停個兩三日,應該足夠周來福他們找鋪子了。”陳新來到劉民有房間,滿面笑容,他一屁股坐到床上。坐一坐后,感覺不舒服,兩腳把鞋子一蹬,干脆躺下,腳翹起老高。
“看你高興的,是不是打算買幾個瘦馬回去?”劉民有對揚州聽得最多便是瘦馬。
“二十四橋風月無邊,又豈止瘦馬。在秦淮河敗了性,我不信在這揚州還那么倒霉。”陳新搖頭晃腦,然后一咕嚕坐起來,壓低聲音對劉民有道:“鈔關那里就有九條胡同,船東說姐兒成百上千,去不去見識見識?給你報銷。”
穿越前的陳新當過辦公室主任,迎來送往,這些早已不稀奇,穿越后身份漸高,反而一次都沒有去成。劉民有這個書呆子則從來沒去過,穿越前他沒這個膽子,這次在秦淮河上倒是見識了一番,多少有些好奇,特別是殺人之后他一直有種迷茫的感覺,似乎所有事情都可做得,這幾日又聽宋聞賢等人調侃,被陳新一提,劉民有心中有了一點小小的向往。
“報銷?開啥發票,你好意思去,你馬上一妻一妾還不夠,再說都是些苦命女子。你就別去折磨人家了。”劉民有還在守著最后那一點道德標準。
陳新毫不臉紅道“這你就大錯特錯,若都象你這般,鴇母沒有收入,這些女子今日便要受氣,她們以后又如何能有錢贖身,所以你應當把這種行為看做幫扶失足婦女的善行。”。
劉民有哭笑不得,照例的,他還是說不過陳新,“那衛隊咋辦,總不能帶著一起去。不然形象可完了。”
“他們當然不一起,我安排他們先去城里,晚間便在城內住,我就帶海狗子一個人,船東說還有半個時辰才到,你先想好了去不去。我回房換衣服。”陳新說著站起身往門口走去。
劉民有想一想還是沒下決定,便對艙門外大聲道:“反正要下船,我先隨你在岸上看看,我就帶傻和尚好了,另外,身上帶多少錢好?”
“帶錢十萬貫,騎鶴下揚州!”走廊中傳回陳新調侃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