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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新在家中只休息半天,第二日便到工坊的公事房中,叫來了招募的兩名炮手,還有負責火器的唐作相。
面前這個紅毛鬼子叫古斯塔夫約阿其姆拉格洛夫,從瑞典流落到葡萄牙,然后繼續流落到遠東,這個古斯塔夫與威名赫赫的古二爺沒有半點關系,雖然瑞典是陸軍強國,他卻對陸戰一竅不通,就是在澳門的炮廠制炮,并且在海船上當過炮手,這才被黃思德挖到了文登營,華人炮手叫唐坤,廣東人,也是在澳門炮廠做過艦炮。
拉格洛夫用略有些生硬的漢語道:“尊敬的大人,請不要稱它為紅夷炮,因為我的頭發正好也是紅的。”
陳新看著這個紅毛鬼子,笑著說道:“那你們稱呼它們為什么。”
“長管加農炮,當然,它們里面還需要分得更細,一般我們稱之為大鳩銃、半鳩銃、大蛇銃、半蛇銃和鷹隼銃。大鳩銃最大者可達七八千磅以上,按大明的衡制也有六千斤。”
陳新搖頭道:“我不需要那么大的火炮。它們恐怕不適宜于陸上機動。”
唐作相也驚訝的問道:“六千斤,這么大的炮是用來做什么的?”
“用于戰列艦底層和船頭,或是炮臺,尊敬的大人,你們稱為紅夷炮的這些火炮,都是用于海上的艦炮,如您所說,他們不適合于陸上野戰和行軍。”
唐作相問道:“我大明守城所用的紅夷炮是否都是這些海上的炮。”
拉格洛夫回道:“應當都是,據小人所知。數年前運抵京師的加農炮,都來自英國東印度公司武裝船獨角獸號,獨角獸號沉在廣東陽江縣近海,同時沉沒的尚有我澳門船一艘。后來被廣東各位大人打撈起來,運送到京共二十六門,各位上官稱大蛇銃為西洋炮,稱呼半蛇銃和鷹隼銃為紅夷炮。”
“哦。那一條船能裝多少炮。是否西洋船都是如此裝備,價格又如何?”陳新還是首次聽外國人說起紅夷炮的來歷,原來前面幾批大都是英國佬的。
拉格洛夫繼續道:“東印度公司武裝船一般要用到四種炮。最大的是十八磅大蛇銃,炮重四千多磅,一般每船在五六門。十二磅半蛇銃和九磅鷹隼銃最多,炮重兩三千磅,各船數量不一,十到三十門都有,其他的便是一些minion銃,這種炮只有千斤重,彈子僅四五斤重。荷蘭人一貫買英國炮,用的多半也是這幾類。東印度公司鐵炮售價每百磅折銀五六兩,大蛇銃也不過兩百余兩而已,自造的價格不過百兩。”
陳新一聽。這個價格完全能接受,如果按這位拉格洛夫所說,那么大明的火炮一般就是半蛇銃,連十八磅炮都很少。此人說得頭頭是道,看來黃思德挖人的時候是仔細辨別過的。確實算是火炮專家,至少比王足貴那個山寨炮兵強很多。
這次灤州戰役廣東炮隊一戰成名,其中又以弗朗機人最為引人注目,孫元化當了登萊巡撫后,就向朝廷申請把那些弗朗機雇傭兵調來登州,幫著他練兵。如果能成行,陳新打算直接跟孫元化再要幾個,反正是朝廷給銀子,不要白不要。
陳新想完對兩人問道:“那你二人是否都做過火炮。”
拉格洛夫答道:“我兩人都在澳門炮廠做過炮工,由萬努.博卡羅(注1)先生帶領著,專造半蛇銃和鷹隼銃,大人若是要造這兩種炮,只要工坊器料備足,小人可以很快開始。”
陳新從未聽過什么萬努,聽口氣似乎是個專家,只是點頭道:“我要造一些艦炮,從鷹隼銃開始。但更重要的是陸地,我還需要陸上的野戰炮,要那種小的,能幾匹馬輕松拉著到處跑,進入戰場后兩三個炮兵要能推著走。直接用準星和照門,能快速瞄準,用什么制式更好?”
拉格洛夫和華人炮手唐坤互相看看,由唐坤回答:“陳大人,那便需用青銅制炮,只要不是十二磅以上的都可以,青銅制炮身輕便,用炮架螺栓加鐵套套住炮尾珠,可以調炮口高低,配以準星和照門,便可快速瞄準,只是射程并不太遠。”
“大蛇銃能否用銅制?”
唐坤道:“亦可,只是大蛇銃鐵彈沉重,反復發射炮管極易變形,到時便不堪再用。海軍用炮數量巨大,全部用銅成本高了些,是以英人火炮已經多用鐵做。”
陳新決定道:“那艦炮用鐵做,陸上的便先造青銅小炮,射程有數百步就行了,做好后再做大的。”
拉格洛夫問道:“大人先造三磅還是四磅,又或者是monion這樣六磅左右。。。”
陳新一揮手道:“你們是專門干這個的,由你們來定,三磅四磅各造兩門,三個月內要定下第一批形制,交炮隊試用。艦炮便按你們在澳門做的鷹隼銃做,先造三門,另外,你們在澳門有沒有試驗過火炮。”
拉格洛夫答道:“大人,當然做過,萬努先生要求嚴格,每門炮做成便要試炮,一般要裝同口徑兩倍裝藥,若是炮身不裂,然后方可試炮,定下規尺藥量。。。”
“規尺是定裝藥的?”
“是,大人,炮身厚薄不一,且有銅制有鐵制,所以每炮的規尺皆不相同,使用時用規尺在炮口一比,便可讀出尺上藥量,以免誤用。”
陳新恍然,這規尺就是直觀的告訴操作的士兵,該用多少裝藥。
他再次提醒自己不要小瞧古人,然后才對拉格洛夫道:“咱們的陸炮試用要求比這個高很多,試用要包括靜態射擊、行軍、后勤、殺傷力、射擊速度、操作簡便性,測試完后按炮隊的意見修改。唐作相你還要估算成本和生產速度,跟原來的合機銃一般流程。哪種好就選哪種。”
拉格洛夫跪下問道:“大人,我二人是雇傭兵,先前大人定的年餉是五十兩,如今已來一月,是否可以先領一月餉銀。”
陳新道:“應當的,先前未給二位發餉。是因為二位的職位在工坊,而非是炮隊,是以到了威海才能領到。未及給二位解釋,還請勿怪。唐先生到時把工坊的師傅月餉也給他們解釋一下,徒弟帶得越多。月餉越高,每有一個徒弟能獨當一面,還有額外獎勵,二位也不必把自己當雇傭軍,若是以后習慣了,大可在我威海安身立命。”陳新可以將兩人放在軍隊之外,主要是他們工資遠比一般士兵高,恐怕引起反感,工坊里面的只要有手藝,收入高能說得過去。
唐坤也跪下磕頭。他在澳門只是弗朗機人的仆從,這次黃思德挖他,還給了一筆贖身費,所以他第一年的年金只有三十兩,但到威海看到的一切都很讓他新鮮。這里生活很安寧,街道整潔,沒有乞丐,有一種欣欣向榮的感覺。
眼前這位大人十分親和,讓唐坤更加心生好感。他制炮頗有心得,聽到陳新所說的待遇。遠遠超過他在澳門所得,因此他對留在威海也有些期望。
制炮的事情就先如此定下,等兩人出去后,唐作相拿出一把火槍,遞到陳新面前。
唐作相對陳新道:“大人,這是改進后的燧發槍。”
陳新拿過細細看了一遍,槍管外壁看得出打磨過,比較光滑,右側有一個卡筍。
唐作相匯報道:“大人,這是改進了三次的槍型,里面的銅質簧片加厚了,彈力更強。”說著他拿出一個v形的簧片給陳新看,這個簧片就是燧發槍最重要的內部組件,有了這個東西,才能讓龍頭具有動能。
陳新試了一下扳機,指頭用到的力量更大,扳過臨界點后,火門閃開,火石啪一聲撞在火鐮上,打出一片火星落入火門。
“這槍擊發率如何?成本多少?”
“用引藥七成,顆粒藥六成。這把槍零件多了不少,加上刺刀一支要七兩多。”
“刺刀能裝上了?”
唐作相又有點出汗,后悔提起這刺刀,他硬著頭皮道:“大人,若要套刺刀,每把槍都要仔細磨外壁,必得與刺刀套筒內壁一致才套得緊,加上這個步驟,產量就更加跟不上,煉鐵作坊那邊用灌鋼法煉鋼,產量也不高。刺刀都靠套筒固定,王胡子試過之后認為要全部用鋼來做,刃口按大人你要求的用三角鐵形狀,用鋼所費不少,所以少量做出來可以,大量做卻一時還辦不到。”
陳新皺著眉頭想了半天,這槍雖然也是燧發槍,但離他想要的要求還差得遠,刺刀和槍筒的標準化是一個大難題,還有鋼產量也是,現在還有一個自動火門裝置,更增加了復雜性,他不確定歐洲是不是也這樣,但目前的狀態顯然達不到他對武器生產的幾條要求,半響之后終于道:“先生產兩百支,交給軍隊試用。這把槍繼續改進,你單獨設一個項目,減少一個零件獎勵二十兩銀子,能把射擊步驟減少一個,也獎勵二十兩。給你三個月時間,三日內制定計劃給我過目,要求成本降到六兩以下,發火率用顆粒火藥達到八成,要是三個月后還達不到要求,火器工坊所有管理人員的獎金就全數扣發。”
劉民有到工坊公事房的時候,正好看到一臉憂愁的唐作相出來,他見了劉民有,擠出點笑臉,劉民有看他樣子就知道陳新又給他下達了項目,現在工坊的平時管理是劉民有負責,一般武器改進由軍隊總結后直接提要求到工坊,陳新提出的都是新武器,每次陳新一叫唐作相開會,這個負責人就心情緊張得不得了。
劉民有停下問了一下情況,唐作相大概說了。就是火炮和火槍兩件事,這些東西他也不懂,只好先安慰唐作相一番,讓他盡快找人寫好計劃,先給劉民有看看,這個人原來只是個匠戶,到威海后一步步干成了負責人。也是有些難為他。
送走感激的唐作相,劉民有到了門前,海狗子和聶洪如同門神一樣站在門口。海狗子連忙敲了兩下門后把門推開,陳新正在里面用寫東西,劉民有進去左右看看。不爽的道:“你自己有軍隊的公事房,跑我這里占著干嘛。”
“出門忘了帶腰牌,懶得跟哨兵解釋,別做壞榜樣。”
劉民有自己慢悠悠的泡茶,一邊問道:“聽說你又給唐作相下指標了?”
陳新抬頭看看劉民有,“他找你告狀了?做事不快,告狀倒快,一把燧發槍做了一年多還沒達到要求,不給他點壓力就給我拖著。”
“不是告狀,剛在正好外面碰到他了。再說我是工坊負責人,他遲早要跟我說的。”劉民有給陳新也端過一杯茶,接著道:“這唐作相一個匠戶,又要管著生產,有些太難為他了。我打算在工坊里面單獨成立一個研究室,放些識字的年輕工匠進去,專門做你的新發明。這次的燧發槍不要直接定時間,畢竟是新東西,定下獎金,越快拿得越多。這樣比逼著他們更好一些。”
陳新停下筆,想了想同意道:“也好,這唐作相做事還算踏實,但每次跟他說個新東西半天說不明白,既然要搞研究室,你就多搞幾個,農業的也弄一個,研究一下農技和農具。”
劉民有點頭道:“唐作相以后只管生產,這次燧發槍就交給武器研究室,但也不光靠研究室,設立項目發動全體工匠解決技術問題的方法很有效果,還是要保留。農業研究室也搞一個,民用商品現在還少,暫時就不弄了,就是你那水營,到底要不要修船廠?我好安排。”
“修,不過修小點,水師目前以運輸為主,咱們去年不是買了些船嘛,就先用那些破船訓練,梁廷棟答應給我抽調一批船,咱就先等等免費的。這次去見許心素,順便跟他買些福船。再要幾個福建船工少量做一些,先培養人才。”
劉民有抱怨道:“梁廷棟辦事到底穩妥不,為啥咱文登營四城之戰的人頭賞都還沒發下來,按說早該給了。”
陳新笑道:“還不是又沒銀子了,你每日說錢的事,這才多大個攤子,想想人家崇禎皇帝,這大明天下多大的重任,年紀輕輕被人天天伸手要錢,要是你我這樣的,怕都要逼瘋了,還是梁廷棟懂事,深得上意,看到皇上缺錢,已經在運作加遼餉一事了。”
“該加就加,這事還要運作?”
“劉兄這就不知了,大人們做事和咱們不同,這些大事不在下面先和主要的相關方溝通好,直接上朝的話只能碰一鼻子灰,但凡大事一般都是定好了,或者至少有七八成把握,才會在正式的朝會上來說,多少妥協都是在下面交易的,官面上大家義正言辭,好處已經在袖子里面裝著,這道理古今皆是一樣。”
“只是和我不同,你們領導就愛干這勾當。”
陳新搖頭笑笑,他的軍費也從遼餉中來,當然越充足越好,不過按現今的實際情況,升斗小民和小地主的壓力就更大了。
想到土地,他隨口問起原來的土地分配,劉民有大致跟他說了一下,威海的三千畝已經都分給了最早來的一批屯田戶,每家二十畝,現在既然有了占荒地的大旗,劉民有打算把威海衛所有無人耕種的土地都占下來,文登境內其他地方也已經按計劃派出人員去查看。
陳新贊道:“先占先得,諒他楊云濃不敢放個屁,土地和人都是最重要的資源,被這些浪費了不如給咱們,文登其他地方有敢來阻撓的,直接反饋到我這里,打壓兩家就沒人敢鬧了。”
陳新說完繼續寫他的農兵計劃,劉民有探頭看了一眼,不滿道:“一個墩堡五百戶,設守備連一個,農兵兩百五,你這是學偉大領袖全民皆兵呢。”
“咱們就是軍戶制嘛,自然要練兵,每個墩堡配一名教官,這次的傷兵退下來,每個墩堡再分配幾個,平日就訓練他們,等到有事的時候,一個墩堡拉出來就是一個作戰單位,這些農兵練好,戰兵外出作戰的時候也沒人敢來打主意。”
劉民有想起這次陳新出征后楊云濃等人的丑態,一副隨時等著把麻子二墩一口吞掉的丑態,他知道陳新是防備這類人,當下也沒說什么,只是要求不能訓練太多,還有農忙時候不能訓練。
,劉民有嘆氣道:“只是工坊又有得忙了,你那鴛鴦陣兵器五六種,備料比火槍還繁瑣,質檢的工序也不相同,太麻煩了。”
陳新嘿嘿笑道:“未了避免給劉兄添麻煩,我已經專門改進了,這次只有長矛和火槍,其他的都不用備了。”他說著從自己的包里面摸出一份武器需求規劃,扔給劉民有,劉民有翻開看了,農兵果然只有長矛和火繩槍。
“怎么改路數了?”
“農兵主要用于本地防御,不強調機動性和戰術多樣性,咱就學學歐洲人的方陣,同時讓他們習慣線列方式,等老子的燧發槍能大量生產了,短短時間就把這些農兵全部變為戰列步兵,到時候只要是在家門口打仗,咱誰也不怕。”
注1:萬努.博卡羅,出身于印度果阿,是當時著名的鑄炮專家,他1626年到澳門后受命建設炮廠,建造的最大的要塞炮達到35磅,他管理的澳門炮廠質量優良,尤其擅長銅炮,在當時遠東很受歡迎,并且他大量雇傭華人技師,通過這些人的流動,將西方最前沿的造炮技術擴散到南方,使得當時廣東和福建的鑄炮水平領先于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