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聞賢七月帶著今年新的銅錢去了天津,然后便直接去了京師,他今年便將在京師進行活動,他一到京師就拜訪了錢元殼和溫體仁,溫體仁已經是禮部尚書,宋聞賢不由對陳新佩服得五體投地,因為在溫體仁發跡之前就已經打上交道,所以溫體仁對他仍是很客氣,大略問了問陳新的近況,沒有什么其他表示,宋聞賢當然也不會那么下作的直接提出讓他幫忙升官之類的話來,這都是互相心照不宣的事情,卻并不適合宣之于口。宋聞賢也再次代陳新送上今年的孝敬五千兩銀子,雖然現在禮部尚書不能直接幫忙,但溫體仁前景十分看好,至少入閣是很有希望的,多少人想結交還沒有路子。
張大會在京師一年多,陳新給的費用也不少,張大會本身也是極為油滑之人,他已經和一些宦官和京營一些軍官拉上關系,每月都能收集到不少消息。
在文登營,七月底最后一批火銃和鐵甲到達,工坊的幾名技工做出了水力鉆管機,速度比原來提高一倍,十多天就能鉆一根槍管,而且一臺鉆機可以帶動數個鉆頭,使得劉民有可以解放出一大批人手,他們也拿到了獎金。
這批裝備到達后,全軍齊裝滿員,大練兵繼續熱烈的進行,較場上每日槍聲不絕,殺聲和哭喊聲震天,在李東華的折騰下,文登營上空似乎都飄蕩著一股怨氣,黃思德等人便每日四處跟士兵談心,盡量把怨恨引到敵人的身上,他們這訓導官剛剛設立,技巧還不熟練,但多少還是有些用,讓士兵有了一個傾述發泄的途徑。同時通過他們,開始讓士兵知道建奴可能要來,訓導隊也組織了幾次遼民的訴苦會,一邊講述建奴的殘暴,又專門表揚了幾名原來殺過建奴的東江兵,以消除士兵對建奴的恐懼心理。其實東江來的人對韃子的懼怕是最少的,他們年年和韃子打仗,有輸有贏,比內地光聽傳言的那些好得多。
訓導隊反應上來的情況,陳新每月都認真查看,總的來看,這些士兵還是十分憨厚,絕大多數認為現在的待遇和月餉都很好,對軍令和軍紀都執行得不錯。現在的訓練強度還在他們忍耐范圍之內。經過遼民的訴苦會,所有士兵都十分痛恨后金,特別是東江來的遼民,他們現在有優良的裝備,衣食無憂,加上他們自己的血海深仇,對于和后金作戰十分渴求,訓練的積極性最高。
其實陳新現在的訓練強度已經遠超后世的軍隊,行軍的負重比后世也更多一些,火器隊都是棉甲還算好,殺手隊光鐵甲就是三十多斤,如果戰兵自帶鐵甲,每日行軍限定在五十里以下。這些古代的貧苦人民沒有讓陳新失望,組成文登營的主要是纖夫、漁民和山民,另外就是一些東江兵,都經過層層篩選和嚴格訓練,如果不帶鐵甲,他們在平原地區一日正常行軍可達到八十里路,短暫的強行軍一日百多里也能夠達到,并且還能保持作戰能力。
去北直隸雖然在大明境內,但他對大明各地的文官系統絲毫沒有信心,也沒指望能從他們那里得到補給,只能當做是外線作戰。他只有一個小小的輜重隊,其他就靠士兵自帶和各隊的火兵,輜重隊目前有部分已經出發,到達秦律方事先安置的店鋪,他們會準備一部分車馬和輜重,那些店鋪就當做他后勤短板的補充。
陳新又審視了一遍序列,兩千三百余人,主力是三部步隊和一局騎兵,他自己直領的中軍增加了一個五十人的中軍衛隊,都是挑選的有些武藝的人,不限制他們使用什么兵器,作為他最后的預備隊使用,就類似于戚家軍的家丁。
陳新拿起聶洪從萊陽送回的情報,趙宣已經進入萊陽聞香教中,因為他對教義很熟悉,所以得了個先鋒的職位,據他反饋的消息,董大成的目標是先取萊陽,然后和許湯一起取登州,但現在文登營的冒起,使得他有些猶豫,是不是該先打文登。
陳新冷笑了一下,就他們這種邪教組織,蠱惑一些農民也想來打文登營,只要趙宣打入他們內部,掌握了他們的活動地點,起事時間就完全在自己控制下,只需要到時讓聶洪等人去萊陽縣衙告一狀,董大成就不得不提前起事。
他必須讓這些人鬧起來,這樣他就能有理由集結部隊,并且他的民壯也能以這個理由堂而皇之的出現。最多再去找知縣大人要個政策,就說個保境安民就是。
萬事齊備,陳新閉上眼睛,又把細節默默想了一遍,睜開眼睛后又拿起董漁和黃思德的報告,他們去劉民有那里碰了一鼻子的灰,陳新也料到他們去了沒用,只是先作為試探,他覺得這事還是該親自找劉民有商議一下,他需要把士兵更緊密的捆綁起來,土地無疑是中國人所渴求的東西。但劉民有的話也有些道理,全部分給士兵,會影響到屯戶積極性,這需要一個合適的度來平衡。
最后他拿起朝廷的邸報,了解一下他最關心的陜西局勢,陜西發生了多次兵亂,又是因為欠餉,小股的流寇已經有燎原之勢,年初時三邊總督武之望絕望自殺,這位著名的婦科醫生(注1)也任過登萊巡撫,和毛文龍吵鬧不休,結果兩人都沒得善終,相隔不過三月都先后去世。
陳新暗暗嘆息,陜西的根源在災荒,既有天災也有人*禍,都不是他目前能解決,自己也只能看著罷了,最多是了解一下局勢,有所準備。陳新抬頭看看天,今年也下了雨,文登的旱情不算太嚴重,其實只要水利設施修繕好,養活一家人是沒問題的,只是單個農戶做不了這事,也沒有人組織來做罷了。
他想起馬上要來的一場場大禍,也不由心中發緊,雖然這是他早知道的,但真正親身體驗,卻又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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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局殺手旗隊的訓練場地上,戰兵正在進行休息,周少兒坐在地上不停搽汗,關帝廟從懷里摸出一個餅子,扳開一塊給周少兒,又遞過去一塊給鐘老四,他們三個是個小團體,周少兒飛快啃光后,才問關帝廟道:“哪里來的?”
“俺昨天領飯的時候在食堂偷的。”
鐘老四抹抹嘴巴罵道:“你狗日就不能自己花錢買去,別連累了我和周少兒。”
關帝廟摸著頭嘿嘿一陣笑,周少兒又把額頭的汗搽一把,罵道:“李東華那混蛋,這么熱的天,還讓穿棉甲,老子身上都出了幾斤汗水了。”
鐘老四嘴巴一努道:“人家可不覺得累,你看。”
周少兒和關帝廟轉頭看去,他們隊的陳瑛正穿著鐵甲在練習長矛防御的標準動作,他雙手卷曲,前低后高,身上還背著步弓和箭插。他們全隊只有這一個東江兵,也只有他會射箭,自從上次訓導員來講可能要打建奴后,這陳瑛就如同打了雞血。
關帝廟低聲道:“俺聽旗隊長說,這陳瑛原來還是個把總。”
鐘老四扁扁嘴道:“東江的游擊參將都上千,全都是空銜,沒有餉銀的,把總算啥,還不是當戰兵。”
周少兒勸道:“你好歹是隊長,能少點怪話不,這都是你屬下,聽到不好。”
鐘老四哼哼一聲道:“有啥不好,老子就是這樣。不過要說這些東江兵,真是好兵。”
關帝廟傻笑道:“還不是兩手兩腳。”
鐘老四一巴掌拍在他頭上,“比你這殺才好,你也練過長矛,有人家一成沒?”
關帝廟不說話了,傻笑看著鐘老四,鐘老四又說道:“就是腦子死了點,整天想著殺韃子,我不信那韃子真到文登來。”
周少兒道:“真來了,俺反正聽陳大人的,東江的人都殺得死,俺也殺得死。”
鐘老四突然道:“有文登的人給你說親沒?”
關帝廟答道:“沒有。”
“老子又沒問你,問周少兒,誰家閨女能看得上你個殺才。”
周少兒搖頭道:“我也沒有,聽說以后退下來要分地,我想等分了地再說,我銀子都存在軍需處,帶在身上就想用。”他說了又看看鐘老四,“隊長,不是有人給你說親了吧。”
鐘老四嘿嘿笑道:“當然,老子月餉二兩了,比你吃香。訓導官說下次有相親會,我這樣年紀大的優先。”
周少兒正在憤憤不平,旁邊突然一陣暴喝:“全體立正!!”
三人迅速機器一般站起,李東華帶著兩個軍士過來大聲道:“陳大人今日親自檢查軍務,全體列隊。”
周少兒對陳新非常崇拜,經常給新兵講陳新幫他背鐵鍋的事情,訓導隊還準備讓他去其他旗隊巡講一次,他也非常愿意,他平日見不到陳新,聽說陳大人要來,趕緊招呼自己伍的人列好隊。整個旗隊很快列成了四排。
一會后陳新從第一局那邊走過來,他一眼便看到第一排的鐘老四和周少兒,這兩人他都印象很深,過來就站到周少兒面前。
周少兒激動的敬了一個軍禮,陳新也回了一個,然后翻開他鞓帶上的腰牌,上面寫著,“文登營第二殺手旗隊黃元旗隊長下鐘才生隊長下兵周少兒萬歷四十年十九歲身長五尺二寸黑面無須。。。”,陳新跳過中間部分,看后面的“習”和“藝”兩個字中間寫著“伍刀盾”三個字,笑道:“好個周少兒,都是伍長了,繼續努力。”
周少兒挺胸激動的答道:“是,大人。”
陳新又到鐘老四面前看了腰牌,鐘老四的腰牌習藝中間是隊長兩字,也鼓勵了一番。
“鐘隊長,把隊中名單報一次。”
鐘老四目不斜視,大聲的報了,海狗子遞過名冊,陳新對比著,無一遺漏和錯報。贊許的點點頭,在名冊上找了一名今年的新兵。
“陳瑛出列。”
“到!”一個遼東口音回答,出來的是一名高大的長槍兵。陳新目測接近一米八,明代山東人算高的,大概平均一米七,遼東也差不多這個水平,陳瑛算是高大類型。
“軍律抽查,抽查官文登營哨官陳新,長槍兵陳瑛先將金鼓歌背一遍。”
“金聲響,金山銀海不能追;鼓聲響,刀山火海不能退。”
陳新盯著他,“追敵時三聲金何解?”
“成小隊退兵!”
“撤退途中兩聲金何解?”
“停止退兵,返身面敵。”
“再三聲金何解。”
“再成小隊退兵。”
“殺手旗隊何時應旗?”
“待本局把總旗動,方可應旗。”
陳新繼續問道:“臨陣退縮者是何處罰?”
“一兵退斬該兵,全隊退只斬隊長,隊長不退戰死,斬全隊。”
“隊長退呢?”
“一隊長退,斬該隊長,全部隊長退,斬旗隊長,旗隊長不退戰死,斬全部隊長。”
“臨陣退縮不劃算,作何解?”
“臨陣一逃,戰陣皆無,他騎馬來的,我如何逃得過,即便逃過,回來也難逃軍法一刀,何如跟他死拼,砍了他腦袋領賞,還得他器甲馬匹,好歹也不過一死,豈不比退縮好。”
他回答的都是整理出來的軍律,也有一些說教的東西,都如紀效新書一樣的用白話寫成,而且都是從士兵的角度來分析,利于士兵理解,陳新看他背得甚為熟練,鼓勵道:“很好,遼東來的?”
“是,大人,屬下原為東江鎮右協把總。”
“砍過韃子沒?”
“殺過,小人去過薩爾滸城,手刃真夷兩人。”
周圍陪同檢查的人都驚奇的看著陳瑛,周少兒和鐘老四也是第一次聽說他還殺過韃子,這陳瑛平日沉默寡言,還真是看不出來。
陳新微笑看著他道:“韃子可怕不?”
陳瑛昂首挺胸,按標準軍姿站立著,口中答道:“小人不怕,小人全家都死在韃子手上,這條命早就當做沒了。”
“能否問問是如何死的?”
陳瑛大聲道:“屬下是鳳凰城民戶,屬下家里八口人,老父母上了年紀,逃不掉,一直就在韃子那里忍辱偷生,天啟六年老奴殺無谷之人,小人一家只湊得出七斗糧,領催讓。。。”陳瑛的聲音開始哽咽起來,所有人都靜靜聽著。
“讓咱家選一個人出來,這個人能活命。。。咱家父母、屬下的妻兒、兩個兄弟、一個弟媳,他們自己。。。自己去了拔什庫家領刀。。。嗚。。。咱全家就留下我一個,我要再不殺韃子,還算個人不。。。”
陳瑛說完蹲下放聲大哭,臉上涕淚橫流,眾人呆呆看著他一個壯漢哭得如同一個小孩子,眼睜睜看著親人去送死,只因為交不出糧食來,這是何等的人間慘事。周少兒想起自己的親人,也不由眼眶濕潤,他很珍惜眼下的生活,有尊嚴有希望,如果韃子要來把這一切搶走,他寧可戰死。
陳新俯下身子,拍拍他肩膀輕聲道:“你是好樣的,砍了兩個韃子,但韃子還欠你家五條命,好好練習,我帶你去報這血海深仇,現在仍在隊列,請起立站好。”
陳瑛呼地站起來,雙目通紅道:“我這命就賣給大人了,只要大人帶我去殺韃子,我不要月餉也給大人當兵。”
陳新點點頭,對周圍的戰兵大聲道:“你們記著了,如果有一天建奴入了關,你們所有人的家人,都會如同陳瑛一般,不但要為奴,還隨時會被殺死。要是你們不想這樣的慘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就別他媽怕死,殺死那些建奴,誰還能奴役你們。你們記住一條,戰場上死得最多的,就是膽小鬼!”
黃思德機靈的大喊一聲:“誓死跟著大人殺建奴!”
整個旗隊都齊聲大喊起來:“殺建奴!!”“殺建奴!!”
陳新看著激動的人群,低聲對黃思德道:“這陳瑛的例子遭遇很慘,又殺過建奴,你多讓他去講幾次。”
黃思德答應道:“是,大人,小人知道如何做。”
陳新點頭道:“好好做,考驗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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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武之望當官不靠譜,但當醫生很不錯,著有濟陰綱目和濟陽綱目,在中醫婦科的領域算是真正的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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