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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韓修望著明萱已經隆得很高的腹部眼神微黯,眸光里涌動著五味陳雜,有不甘,有痛悔,有糾結,甚至還有一些絕望。138看書蛧閱.baoliny.他此刻的心情,誰都不會懂的,狀似平靜的表相之下,其實在他心中早有驚濤駭浪在肆虐橫行,如同毒蟒吞噬著他支離破碎的心。
午夜夢回,他時常叩問自己,一直都以為上天令他重生,是一種垂憐,可當真是嗎?
韓修前世被不認親情的祖父所害,冤屈而死,或者是臨死之前那股不甘和怨氣讓閻王驚懼,大開了生門,令他得以重生在幼年。有了前世的經驗和見聞,他便等同于這個時代的先知,當戰事的進程以及朝局的發展都盡在掌握之中,他的升遷之途自然格外順遂。
他是大周朝最富傳奇的人物,八歲上陣殺敵,十五歲統領一方,二十歲任從二品的左都御史,二十三歲就成了權傾天下的平章政事,二十四歲,成為周朝最年輕的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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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極短暫的時間,爬上了權利的頂峰,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要為前世的自己報仇雪恨,他要將鎮國公裴固從相爺的位置上扯下來親口問一句,當年為什么要對自己母子趕盡殺絕,他也是裴家的子孫啊,身上一樣流著裴氏的血脈!
可是,韓修九死一生從西夏國的戰場上歸來,剛出了西昌,便就收到了裴相和裴世子父子相繼離世的消息,當時他正在驛站,等待著差役給他的坐騎補給。
當他花費了十六年的時間終于攀登到了權利之巔,以為有能力和實力,要給前世害死自己的人懲罰,他正等著看他的祖父痛悔求饒的時候,他一直以來想要打倒的那個人卻死了。在明萱成為他完美無瑕的重生之旅中無可彌補也無力挽救的巨大遺憾之后,唯有擊倒裴相這個信念一直支撐著他,可裴相卻死了。這意味著他堅定不移的信念,也轟然倒塌。
有那么一刻,韓修眼前只剩一片蒼茫的白色。
他是個掌握先機的重生者,這令他所向披靡,從前他也曾為此暗喜得意過的,可現在看來,他的重生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笑話。為了要扳倒裴相,他必須要掌握比裴相更大至少也要能夠匹敵的權勢。所以他選擇了暫時辜負明萱以惠安郡主做跳板的捷徑,可蝴蝶效應令他的完美的計劃出現了變故,因此他失去了前世心愛的妻子,他的三個兒女也無緣降臨這人世,然而,他以巨大的犧牲換來的權勢,卻并沒有讓他重生的初衷如愿以償。
裴相沒有等到韓修親手復仇,就死了。
劇本與前世的發生了不同,差以毫厘謬以千里,劇情早在悄無聲息的時候就完全脫開了他的控制。
他沒有親手復仇。他失去了發誓要守護的家人,所以。除了手中這粘手的權勢,他還得到了什么?這豈非是天下最大的笑話?
午后的陽光正酣,均勻地灑在了明萱的身上,照映得她白皙的肌膚閃閃發出亮光。她扶著腰,一手輕柔地撫著隆起的腹部,嘴角噙著淡淡笑意,她抬頭望向他。目光清澈而真誠,再沒有從前的躲閃和避之不及。
她在他耳邊輕問,像是低吟淺唱的曼妙音符。一字一句落在他心上,“你說有話要對我說,是什么?”
這樣地疏離,又這樣客氣,像是立在她面前的是個隨手幫了她一把的過路人,她帶著感激和誠懇,但因為陌生和不在意,卻并沒有任何其他的情緒,好似他們之間那些枝枝蔓蔓都糾纏在一起烙印在骨血中的往事,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韓修怔了怔,無邊的苦澀在喉間蔓開,漾成蝕骨燒心的毒,噬咬著他身上每一寸肌膚。
倘若不能再愛,他寧愿她恨他,最好恨他入骨,這樣她便能時不時想到他,或者她像一年前那樣看到他時會覺得害怕,會想逃開,會抗拒他,至少那說明心中還放不下他。總好過她這樣雖然笑著,燦若春花,可她的眼里心里,卻再也沒有他了,不論是懼恨嗔怨,一絲一毫都不再存在了……
明萱見韓修目光哀怨地望著她,只是這樣靜靜立著卻不說話,眉頭輕輕皺了起來,她抬手掖了掖額頭上細密的汗珠,提高聲音問道,“韓大人,不知道您有什么話要對我說的?這天有些悶熱,倘若說完了,也好各自趕路。”
韓修終于將目光收回,他幽幽問道,“這孩子的產期大約是在什么日子?”
明萱微愣,心里覺得有些奇怪,韓修和惠安郡主并沒有生育孩子,也不曾聽說他在外頭有私生子,可他卻像是有過經驗一般,竟然還能說得出“產期”這樣的話,這不是一般未育的男人所能說出來的,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那個概念。
但她還是老老實實回答,“太醫說,是在八月底。”
她去年十一月末最后一次葵水,約莫是在十二月中時得的胎,算下來該是八月底的預產期。
韓修心里格楞一下,他想到前世的時候,他和明萱第一個孩子浚哥兒是在去年三月初出生的,第二個孩子也是八月底的產期,他低聲問道,“這孩子可有取名?太醫可說了是男孩還是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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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萱心里越發覺得奇怪,有一種想法驀然浮現在她腦海之內,她滿面猶疑,一雙眼睛帶著些許探究,“我和夫君都沒有刻意想知道這孩子是男是女,總歸都是自己的骨肉,不論男孩或者女孩,我們都期盼的。若是男孩,便叫云湛,若是女孩,便喚她云湘。”
她猜測韓修有很大可能會是個重生者,鑒于他在清涼寺對著陸氏牌位的熟稔,他所說過“你是我的妻子”的話,再聯系到那封不知道是因為什么原因靜靜躺在漱玉閣書房的暗格里的那封不曾開啟的書信,她便不難猜想前世時,他和明萱該是成就了夫妻的,而此時他對她腹中的孩子那樣關切,那么極有可能,前世的韓修和明萱不僅做了夫妻。還有過孩子。
她話音剛落,只見韓修臉色驟然大變,他身子微微搖晃,都有些站立不穩了。
他喃喃說道,“湛兒,湘兒……”
那是他前世孩子的名字,除了浚兒,湛兒如期而至。想必不久之后湘兒也會降臨世間,可他們的父親不再是他了……
韓修這兩世,雖然也曾有過金榜題名高中狀元的春風得意,有過縱橫沙場掌權天下的凜然傲絕,但也有過含冤入獄被刑訊鞭打的痛苦冤屈,有過白骨堆中勉強生存下來的驚險危機,可是所有的這些艱難困苦加起來,都沒有比此刻更加痛苦絕望的。
明萱看他反應如此劇烈,便知道也許他前世的孩兒也叫這個名字,她不由暗自感嘆造物神奇。哪怕有擁有先知的重生者蒞臨,許多事都會因此發生改變。可總還有那么一些冥冥之中注定了的巧合,比如她腹中孩子的名字,這是她和裴靜宸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翻閱經史典籍,從帶了水的文字里挑出來的。
忽得,她心中一動。
盡管因為韓修的重生發生了蝴蝶效應,許多微小的細節都已經不同。可是歷史的車輪滾滾而前,整個大趨勢卻是不會受到影響的,那么作為重生者的韓修。對臨南王這場叛亂的所思所想,一定會比自己更加高明深遠。
她想了想,抬起頭問道,“臨南王會當上周朝的皇帝嗎?”
這聲音低婉輕柔,卻將韓修洶涌澎湃的思緒一下子拉了回來。
他怔怔望了明萱一眼,搖了搖頭說道,“臨南王早有反心,先帝對他暗中也有防備,在安州埋有奇兵,先帝過世突然只除了他身邊親信外,只有二皇子知道這個秘密,五王奪嫡時,二皇子本來占盡先機,若不是裴相鼎力支持,皇上不可能登基稱帝。而二皇子,根本來不及將安州的兵馬調出,就喪了命。”
前世時,九皇子是在今歲才登基的,是他一己之私,將五龍奪嫡的節奏提前了接近五年。
而先帝的突然離世,自然也不是命當如此,實際上,先帝本該活到今年九月。
先帝年輕時曾經吃過臨南王貢品的暗虧,所以雖然看起來外表健碩,但內里卻受到了很大的損傷,一直以來都以藥物維持,那珍貴的藥丸里有一味長生草,亦是長在了西夏國的深山老林之中,只是西夏與周朝一直紛爭不斷,所以太醫便以相似藥性的草藥來代替長生草,也能有所效用。
后來韓修及早結束了與西夏國的多年征戰,令西夏奉上了“永賦歲貢”的降書,西夏成了周朝的屬國,這長生草便不難再取得了,太醫以長生草入藥,本該令藥丸的效用達到最佳的,但誰料到皇上的身子內里虛空嚴重,又用慣了藥性微弱的藥丸,這長生草藥性烈,倒成了虎狼之藥,迅速地掏空了身子,所以才提前斃命的。
隨著先帝的死,五龍奪嫡和臨南王謀逆,都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腳步,是以,本來會是十年之后才有的局面現在便已經上演。
明萱訝然,安州是離盛京最近的一座城池,距此不過八十里路,韓修的馬車正是往安州方向而去的。
韓修見她神色,便猜到她心中所想,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我手中有能夠調動安州兵馬的虎符。”
他將眼神挪開,不再看明萱的腹部,深深嘆了口氣又道,“你曉得安平王府乃是非之地,能夠及時離開,很好。接下來幾日,盛京城內必將大亂,你去了白云庵就不要再出來,清涼山是佛家重地,周朝百姓多是佛祖信徒,不論是南疆還是北嶺,軍士之間大多都信奉神明,是不敢輕易踏足的。十日之后,倘若局勢已定,我……你夫君安平王定會親自前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