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朱老夫人壽誕過后,轉眼便是年關。
貴妃娘娘使夏太監出來賜下年禮,又使他傳了私話,說皇上已著令太醫院的大人們辨過胎脈,倘若不出差錯,她腹中懷著的應是龍子,如今剛滿五月,胎像已穩,裴皇后照料得甚是妥當,請父母家人不必掛念。
侯夫人得了這消息,先是高興。
今上十七歲成親至今,足有九年,后/宮有位分的妃嬪不下二十人,卻唯獨貴妃娘娘能懷上龍嗣,如今太醫又診出男脈,只要能平安生下來,腹中龍子便就是皇長子。天家的骨肉親情雖比旁人要淡薄些,但對于今上而言,皇長子的意義非凡,他的出生能替今上將朝局收得更穩,令御座更牢。
母憑子貴,貴妃娘娘的恩寵也會因此更隆盛的。
但皇長子能否平安誕下,卻還是個未知之數。
侯夫人細細咀嚼著貴妃娘娘那句“裴皇后照料得甚是妥當”,眉心便糾結起來,并且越擰越緊。她想了想,放下手中正在治辦的年事,令人捧了方才貴妃娘娘賜下的年禮,親自去往安泰院。
朱老夫人此刻并不在正堂。
臘月深冷,西廂暖閣新砌的熱炕坐起來要比正堂的舒服些,再在炕前燒兩個炭爐,便將屋內濕寒一并掃盡。明萱因要與東平太妃作那幅妙蓮觀音,又嫌棄漱玉閣不夠暖和,便將筆墨紙硯一并移至了安泰院暖閣,每日卯末過來請安后,便就賴著不走,琳玥也有興致想要學這技法,便也跟著窩在暖閣。
朱老夫人雖喜歡清靜,但明萱與琳玥卻是她心尖上的人,她不只不攔,每日出了佛堂便也挪去暖閣與她們呆在一處。
侯夫人進來時,便看到琳玥坐在炕上垂頭繡著荷包,明萱則將桌案移到暖炕邊上,正神情專注地在紙上勾勒著線條筆畫,老夫人半倚在炕頭饒有興致地看著兩個女孩兒的成果,時不時出聲指點一兩句。
她眉頭微動,在門口立了一會,等到緋桃進去通稟后,這才笑著給朱老夫人請了安,“母親,貴妃娘娘派了夏太監過府賜了年禮,咱們家姐兒的我已命人送去各處院閣,這里是貴妃娘娘特意孝敬給您的,還請您過目。”
朱老夫人輕輕頷首,嚴嬤嬤便接過來替她打開。
狹長的紫檀木金漆描鳳匣內,靜靜躺著一柄羊脂玉雀頭手杖,通體瑩白,玉質晶瑩剔透,一看便是難得的好物。
果然,朱老夫人臉上現出歡喜神色,她探出手去將手杖拿出細細摩梭,“這手杖品相極好,通體晶瑩沒有裂,該是用整塊極品美玉雕成的,外頭得不到這樣好的。”
她抬頭笑著說道,“貴妃娘娘厚賞了!”
明萱忍不住抬頭去看,見看起來果真要比之前明薔準備的壽禮更精致幾分,心中暗暗想到,之前侯夫人為了發落墨葵誣她摔碎了那柄長生玉如意,這會貴妃娘娘便用更好的來補,可見長房雖然早就是這侯府事實上的主人了,對老夫人卻仍舊十分敬重。
她長長的睫毛微微垂落,侯夫人擅會籠絡人心,這點確實要比二伯母高明多了。
侯夫人聽老夫人贊嘆,便知道這年禮送得合意了,她態度仍自謙恭,語氣中卻多了幾分得意,“雖是貴妃娘娘有心,但媳婦說句不該說的話,孝敬祖母,原也是娘娘她應該做的。只是……”
明萱便明白侯夫人有話要與朱老夫人說。
她與琳玥互相對視了一眼,便笑著開口說道,“祖母,我這邊要用的色塊不曾帶齊,我回去漱玉閣取來,琳玥陪我一塊去。”
朱老夫人擺了擺手,“正好你大伯母身邊的嬤嬤送了貴妃娘娘的年禮過去,萱姐兒和玥姐兒多玩一會再過來不遲,反正你這畫擱在這里總也無人敢動的。快點去吧!”
李東祈兄妹從隴西至盛京祝壽,便已經打算好了這年景要在永寧侯府里過。朱老夫人臘月十八的壽辰,自盛京回隴西路程遙遠,便是一路順泰也要十來日的光景,這天寒地凍的,若是突降了一場冬雪,那便又要多耽擱許多日,這年總不能在半途上過的。
貴妃娘娘自然知曉這些,因此來賜的年禮中也補上了李家兄妹的,東祈與元顯一般,琳玥的禮卻是比照的明萱。
明萱拉著琳玥的手去了,西廂房的暖閣內,便只剩下了老夫人和侯夫人。
侯夫人先是將貴妃娘娘捎來的話一字不拉地告知老夫人,“如今貴妃娘娘的身子都是裴皇后在照料,雖說裴皇后不敢明著對咱們家貴妃如何,可終究是暗箭難防。貴妃肚子里的是皇長子,占了個長字,便是將來裴皇后誕下嫡子,也未必能夠越得過皇長子去。裴相那樣狠戾的人,裴家又權傾朝野,怎肯就這樣輕易任皇長子生下來?”
自古皇位繼立,或是立長,或是立嫡,貴妃產下長子,便就有了與裴皇后一爭的底氣,裴家不可能坐視不管的。
朱老夫人面沉如水,想了半晌才開口,“有話便直說吧。”
侯夫人忙答,“裴皇后親自照料貴妃,倘若皇子沒了,皇上自然會向她問責,但皇上亦會想,若是裴皇后真心容不得這個孩兒,又何必要沾這團燙手山芋?對貴妃萬事不插上一手,只遠遠地瞧著,皇子出事才與她牽連不上干系去。”
她面色凝重,“宮闈丑聞不足為外人道,皇上不可能真的將裴皇后如何。朝中又有裴相專權,皇上顧忌,恐怕到頭來,只有貴妃一人打斷了牙齒和著血淚往肚子里吞。”
這便是裴皇后的高明。
她早料到這結果,因此才敢將照料貴妃和龍嗣的事攬到身上。
顧貴妃的飲食用度皆被裴皇后掌握,這便等于完全把姓名交托到了裴皇后的手上,她何時想要拿走小皇子的命,又用何種方式取,全憑她心意,半點再由不得顧貴妃了。
朱老夫人只要略一沉吟,便就明白了其中關節。
她眉頭緊皺,沉聲問道,“那你說,該如何應對?”
侯夫人咬了咬牙,低聲回答,“建安伯若是肯出手相助,貴妃娘娘和大皇子的命便都有救了。”
建安伯掌管禁宮守衛,倘若他肯出手,貴妃宮中的安全自是要可靠幾分。貴妃向來小心謹慎,身邊的嬤嬤也盡都是些利害的,只要門戶緊了,又有能夠傳遞消息的渠道,她再注意吃食瑣事,想來這胎也沒那么容易掉的。
裴皇后總不可能明著做什么。
朱老夫人的眉頭皺得更深,“建安伯不正是你的女婿嗎?”
已經是永寧侯府的大姑爺了,難道在明茹還未咽氣前再塞一名顧家女過去,便能讓建安伯更親近不成?莫說這繼室的想法,建安伯到底是如何想的還不一定,便是他果真愿意,那又能改變什么?
如今不肯的,以后自然也不會肯。
侯夫人聽了眼眶便犯了紅,“本不該讓母親跟著擔心的,但茹姐兒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前幾日又咳了一帕子血,請了太醫院專治咳癥的那位方太醫,說茹姐兒熬不過明年開春,侯爺和建安伯已經談妥了,為了茹姐兒留下的兩個哥兒,建安伯也愿意再從顧氏女中挑一位繼室夫人。”
她小心翼翼地抬頭望了眼朱老夫人,“建安伯說已經有了合心意的人選,是……咱們家萱姐兒。好像是您壽宴那日,見過一面,建安伯便就上了心。母親您看呢?”
朱老夫人心里一震,面上卻一絲也不表露出來,她搖了搖頭說道,“當初茹姐兒也是他親自上門求娶的,可如今卻鬧成這樣光景……老大媳婦,難道宮里的貴妃娘娘不是他建安伯的嫡親妻妹?自家妻妹若得了好前程,于他不也是一份榮光?他現在不肯幫著照看貴妃娘娘,以后又焉知就會?若論容色才華,萱姐兒可還不如當年的茹姐兒!”
她闔上眼深深嘆了口氣,“茹姐兒若是知曉她還未曾閉眼,自己的父母丈夫就已經在謀劃著繼娶的事,不知道該有多心寒。”
侯夫人見朱老夫人如此,便明白婆母是不愿意了。
她想到這幾日出門陸續有人打聽明萱,甚至還有幾家伯府悄悄使了中人過來留了求親的帖子,她懷著私心俱都截攔下來。但只要等過了年,各家府邸相繼請宴,婆母一旦出了門,這些事都是瞞不住的。
可建安伯卻已經發過話,他只要明萱……
侯夫人無法,只得“撲咚”一聲跪了下來,“母親,有件事媳婦一直都沒敢開口跟您回稟,如今卻是不得不說了。好教您知曉,現下可只有萱姐兒能救咱們貴妃娘娘了!”
她眼眶又比方才更紅,“臘月十七與少祈和琳玥接風洗塵設了家宴,沒料想薔姐兒鬧過之前那出還不夠,又起了壞心思。那夜,她趁著府里的爺們哥兒都醉倒了,買通了看守角門的門子并內院的幾個仆婦,支開了茂春園的婆子,竟然……竟然設法爬了少祈的床……”
“你說什么?”朱老夫人只覺得眼前發黑,胸口一震,便有些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