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通心粉聽著很帶感,其實就是打鹵面。在華夏那是花樣翻新,什么春菜秋菘土豆茄子、山中走獸云中雁、陸地牛羊海里鮮,就沒有不能入面的,皇城根兒的爺們兒尤其好這口兒,弄上一碗面條,把打鹵往上一澆,往家門口兒一蹲,抓住個人就神侃一番,這叫一個舒服、痛快,接地氣兒......
尤其是近兩年,一位嶄露頭角的相聲界天才大師更是把打鹵面、炸醬面這些老吃食發揚光大了。這人姓郭,因為經常自比天上明月光,所以叫做郭月光,很是個人物,能說相聲能拍戲,開個館子火爆的不行,名氣大到周易都在唐寶嘴里聽過他的名字。唐寶還說了,周易要是有時間再去京都,就帶他去‘郭家菜’嘗嘗鮮,尤其是郭家菜的師娘打鹵面不可放過。
這都扯遠了,不知怎么,周易聽到路易說要做意大利通心粉,就聯想到了這一塊兒,這還真是到了思維跳躍的時代了,界管這叫‘意識流’甭管真懂還是假懂,就是能唬人。
總之,這通心粉就是意大利人馬可波羅在華夏吃了打鹵面后帶回意大利的方子。意大利當時窮啊,費不起煮面的柴禾,于是就挖空心思創出了空心的面條,所以意大利面又叫通心粉;不想這一來面條反倒更容易入味了,再經過一定的改進,就成了意大利人的招牌飯,法國人跟意大利人都是熱愛和平崇尚藝術的好孩子兼吃貨。往上數還是兒女親家,再加上這些年法國菜借紅酒之勢雄立于世界吃貨之林。越來越是發展壯大兼容包蓄歐洲各國菜色,因此這意大利通心粉也就變成了法國菜中的一道。路易拿它出來比,倒是沒人能挑出理兒來。
如今路易是背水一戰,整個法國飲食界的榮譽、法國廚師的臉面都背在他的身上,自然不敢怠慢,全身的解數都用上了。
他這份通心粉也是做得與眾不同,意大利通心粉脫胎于華夏打鹵面。也當然像打鹵面一可以自由搭配。所用的醬料可以是肉類、魚類、各類海鮮......配菜更是多樣,西紅柿洋蔥什么是必須的,想放豆芽菜都隨你。
可路易卻是與眾不同,用得不是普通肉類和配菜。而是用昂貴的鵝肝調醬!
鵝肝和黑松露,那就是高盧雞的最愛,而用最昂貴的食材做最普通的菜色,就是路易的最愛。可不要認為這種頂級食材的堆砌是任何人都能玩轉的,鵝肝是好東西,可是除了路易這種頂級廚師,誰敢拿它配通心粉?這東西很難處理的,在熱騰騰的通心粉上,要保留原味就難免有腥氣,用輔料倒是可以壓住。可那樣又會糟蹋了鵝肝。
這還只是味道方面,鵝肝做醬放在面上,怎么看都像是一堆米田共,法國佬可不是俄國老毛子,只要有伏特加什么玩意兒都能入口,那也是一群講究色、香、味的吃貨。路易要是處理不好,那就是當眾砸了自己的招牌,顯然他與周易一樣,也是對自己的刀工極有信心。不懼鵝肝的沖鼻腥氣。
看了路易的刀法,周易也是點頭。這貨真不應該得什么銀勺獎,而是銀刀、金刀獎才對,他用的是刀身三指、刀頭兩指寬的輕便廚刀,刀法施展開來,卻是‘震’‘挑’‘片’‘削’‘刺’爐火純青。周易都不用走過去看,一聽就知道他處理鵝肝的手法高明,大概有自己的八成功力。
在用鵝肝炒制醬料的時候,路易用的是橄欖油,這種油是出了名的做菜沒味兒,反過來就是說它不會影響食物的味道,另外再加上些黑胡椒和他特別調整的料汁,那鍋中冒出的香氣果然十分純正,讓五名評委都微微點頭。
醬料搞定后,就是下面了,通常廚師下面會在水似開未開之時動手,這樣面就不會過硬,也不會被沸水沖起面湯,變得過于粘糊難以入口。
而路易卻是等待水完全沸起,才將一團通心粉抖開,好像撒網一樣扔進鍋里,沒等沸水沖起面湯,就飛快地拿起一雙長筷,伸入鍋中順時針攪拌起來。
“破水法?這個路易懂得倒是不少。”
周易看得微微一愣,眼看著路易持筷的那只手上下起伏,手腕顫動,無論是力量、速度、頻率都掌握的巧妙,這樣用筷子破水,面熟撈起后面湯還是清得,面條的口感也是最好的。
煮面不是弄疙瘩湯,更不是撈面葉,講究個越混沌越好,曾經就有會吃的老饕,為了吃早湯面,也就是開鍋后煮出的第一碗面,不惜雞鳴而起、冒雨趕赴,就是這個道理。
面是面、湯是湯、清清白白,才是好面。尤其是意大利面,重面不重湯,就更要秉承這個規則,看來路易果然是此道高手,對意大利面的掌握已經是爐火純青,自己不露真本事是搞不定這貨了。
“好面,必須十分!”
精心搭配的鵝肝醬料拌入火候剛好的面條,果然味道獨特,細膩醇厚的鵝肝味道剛一入口,立即就滑入心中,就連何瘋子這樣挑剔的食家也是吃得津津有味,打出了十分。
只有山姆皺了皺眉,給出了九點九分。
山姆大叔沒有昧良心,以美國人的口味來看,這面條好吃是好吃,就是口味偏淡了些,而且更為側重鵝肝,有喧賓奪主企圖,他猶豫了片刻,最終打出了自己認為更合理的分數。
輪到周易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轉到了這個華夏年輕人身上,臺上的五位評委來自美、非、歐、亞和澳洲,至少有三位的口味都是偏西方的。意大利面深入其心,所以如果周易用華夏的面食來比賽。先天上就有不足。
而且越是有真才實學的廚師,越不會回避對手。既然路易做了面條,周易如果選擇其它面食可就落了下乘,就是最終贏了也不算完美,所以他肯定也會選做面條兒。可華夏的面條講究湯在面先,你要是有一鍋神仙湯,就是下掛面都能香掉人的舌頭。可如果沒有好湯,面條做的再好也沒用,這要怎么破?難道這個華夏年輕人也要做打鹵面、意大利面、西班牙海鮮面什么的?
“周易,雖然你是華夏人。也可以選做西式面,協會對此沒有禁止性規定。”
張華文皺了皺眉頭,提醒了周易一句。臺下的何文秀也是皺眉,琢磨著要不要提醒周易做上回的沙嗲炒粉?別的且不說,將相和就能讓路易喝一壺。周家人中只有周老爺子是盲目樂觀的,自己那五十億精華中的佼佼者可就出了這一個爺們兒,差不了!周易的姐姐和母親都有些擔心,尤其是周菁菁,她在巴黎開餐館這么久,當然知道路易的厲害。也知道意大利面就是路易的殺手锏,只怕弟弟扳不過他。
柳絮微笑著看向臺上的這個男人,從那個有月亮的晚上開始,一步步地與這個男人接觸,她就知道沒有什么奇跡是這個男人不能夠創造的。路易根本不算什么,可讓她最為糾結的,也恰恰是路易這樣的頂級大廚在周易面前居然都不算什么......
最不可測量的是命運,所以命運最可怕。最親愛的人如果總是讓自己感覺不可測量呢?
女人愿意靠著男人溫暖的港灣中,因為她們天生是弱者。就算是那些女強人,她們骨子里也還是一樣的。
弱者,女人,因為柔弱,所以更渴望安全。
安全的定義是什么?
是熟悉、是了解。女人總是會被一個優秀的魔術師逗笑,可如果有一個人總是在生活中、在現實中變魔術,深如不可測量的大海,女人還會一直笑嗎?
或許這個魔術師很貼心、很關切、很溫柔、甚至愿意為她打理好一切,可他總是如大海般的深邃,那麼女人的心是不是也會如一葉海上的扁舟,縱使留下了愛的痕跡,也如刻舟求劍呢?
柳絮是一個懂得愛的人。在那個夜晚,她和他背著月色,從跳蚤市場歸來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在那個夜晚,雷電交加,她像只正在度劫的小狐貍一樣倉皇無助地倒在他溫暖的懷中,也仿如昨日。
她愛他,愛這個生命中最為重要的男人。
可她也更渴望了解他,這個男人為什么總是讓她感覺站在高處、站在云端呢?他可以做出讓無數美食家都要為之驚艷的菜肴,他可以釀出讓女人都會變成酒鬼的佳釀,他醫術如神,他賺起錢來比揀錢還快,他......
這還是人麼?為什么自己愛的人好像變得虛幻起來、不夠真實了呢?柳絮柔腸百轉,一次次地告訴自己,不要去想這些,他是真實的,他愛著自己、照顧著自己,甚至......甚至在郵輪上親吻過自己,那個吻還是濕濕的。
可她能夠不想麼?她是個謹慎對待愛情的人,不是綁個小白臉兒就要當夫婿的巾幗英雄。她做不到,她無法不想這些......
那晚的拒絕,其實是代表了她最深的愛意,她的心還是亂的,還需要時間調整,才能專心的去愛他啊......周大哥,你能明白我麼?
看著臺上微笑淡定,胸中整整藏了一整片竹林的周易,柳絮仿佛已經看到了結果,可自己的結果如何,她卻總是看不清楚。
愛情,你究竟是個什么東西,憑什么這樣折磨人呢?
別人在笑,她也在笑,只是笑中卻仿佛藏了淚花兒。葉子乖乖地鉆進她懷里,低聲說著:”阿姨不哭,周叔叔會贏的。”
葉子還是太小了。
周易選擇的面食,果然也是面條兒,不過卻是讓人大跌眼鏡的油潑面。
聽到這個決定,很多華夏人人都感覺自己屁股發癢、發熱,想要一下子跳起來,大喊一聲你丫瘋了?
啥是油潑面?就是粗食中最接地氣的一種。招待好兄弟好哥們兒可以,卻絕對擺不上臺面的玩意兒。
這東西很特別。不是豪俠性子,見了準得嚇趴下。尤其是講究細食精膾的南方兄弟,見到這東西直接就能飽了,都不用吃。
想想吧,在歌聲雄壯的三秦大地上,有一群慷慨激昂熱血沸騰的好漢子,手捧著直徑半米的大黑碗。里面堆著小墳頭兒一般的面條,那面條寬的,都能直接束腰上當皮帶,拿筷子挑出來就能掄圓了抽人。上面堆著各色鮮蔬,滾燙的熱油澆過,裊裊地冒著油煙氣......
這是什么樣的景象?華夏評委也就罷了,美歐澳非的哥們兒能接受這個?太唐突了,這小子別是過于自大了吧?
何必氣得直翻白眼。他是什么人?這輩子就要個面子,當年要不是為了面子,會巴巴地跑去皇城南水宮做主廚?這回跑來當評委,那也是張華文用華夏人的面子相邀,說什么咱華夏得有個有份量的人物壓場啊,您老不出山誰出山?
可周易倒好。簡直就是個渾不吝,什么東西都往外拿啊?板帶粗的油潑面,說到底也是農家粗食,你就是做到頂兒了也壓不住鵝肝醬炮制出來的通心粉啊,這從食材上就吃了大虧,更何況就那幾個老毛子評委,他們能認你這玩意兒麼?
你輸了拍拍屁股走人,我老人家可掛不住啊,咱華夏人能輸麼。不能!
朽木不可雕也,氣死我老人家了!
現在他是一想起曹郎的話就有氣,就這還天才呢?不夠沉穩啊!他也不想想自己的打扮,跟流動美食展覽會似的......
周易立場堅定,完全不顧以張華文為首的這群人明里暗里的反對,向比賽組委會要了個大號的鐵鍋,看著大小跟行軍鍋差不多,又要了一斤白面、一斤小米面、一斤玉米面,沒別的要求,就要面力越強越好,還有老豆油以及黃豆芽兒、青豆嘴兒等一些菜碼。
東西都是現成的,就是老豆油不太好找。別說在法國這種老牌資產階級國家了,就是在華夏,現在也要感謝老米叔的關照,讓窮苦大眾都喝上轉基因的大豆色拉油了,想踅摸點老豆油還真挺困難的。
好在華夏飲食協會神通廣大,硬是花了半拉小時給找到了,其余的東西也都一樣不少。
周易點點頭,把大鍋往火上一架,倒水進去煮上,就開始活起面來,三斤面就跟攤水泥一樣攤開,一點點的澆水,大力揉動著,直到揉的面盆都卡卡作響,讓幾個評委都忍不住想要跳上來幫他倒水了,才又加水,然后又揉,揉得工作臺顫抖著,發出牙酸的吱吱聲,才再加點水......看得大家嗓子眼直發干,都懷疑自己這不是到了沙漠吧,至于這么節省麼?
“臭小子,揉這麼硬的面,這是要做面條兒還是打人呢?回頭拉得開麼?”
何必直嘀咕。皇城南水宮里也有出身三秦的大人物,就好這一口兒,他也不是沒做過,知道這油潑面要面硬了才好,可也沒見過這么硬的,等會兒拿出來還不成了石頭蛋子?
周易也不解釋,整整三斤雜和面揉成了一個面團,硬是只用了兩碗水,倒過盆底往桌上一嗑,隱隱都有金石交鳴的聲音!
是人都感覺這團面算是廢了,還弄面條呢,拿去蓋房子就差不多。可周易伸手一扯,竟然被他拉出一個面頭兒來,也不知道怎么就不斷、纏纏綿綿越拉越長,往手腕子上一搭,就跟老娘們兒纏毛線似的,一層層卷了起來,這面夠硬,自然不會粘連,在手腕上搭出來層次分明。
這面確實夠硬,就是做了一輩子白案的,也休息拉成面條,可是周易不同,內氣運行之下,別說是面,如果他鉚上了,石頭都能給拉成線,絕對的力量下就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而且在他的大力揉動下,面的密度都發生了一種微妙的變化,韌度驚人,現在想要弄斷這面條都得用刀,還得是快刀。
何瘋子算是開了眼了,這小子比自己還瘋,那雙手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兒打造的,居然就被他生生把一團石頭面拉出了樣子來,眼見那三斤雜合面形成的面團兒被拉成了一根板帶寬,長不知幾許的面條,‘刺溜’一聲滑進了已經滾開的鍋里,老頭兒眼睛睜得比驢蛋都大。
拿起長筷子,周易用的也是破水法,手腕不見怎么動,那筷子是嗡嗡嗡地旋轉,跟后面裝了個小馬達一樣,眼看面條在水里滾過三滾,還沒熟透,周易一手端起那只直徑半米的大碗,一手用筷子挑動面條。
“驲!”
仿佛錦帶橫空、又像是玩體操的蘿莉隊員手中揮舞的彩帶,足有數米長的半熟面條在空中拋出一個美妙的弧度,分毫不差地落在了盤在了碗里。也不知道周易是用了什么手法,這面盤得,仿佛一條蟒蛇盤神吐舌,隱隱都有了生命。
弄好了豆芽兒、青豆嘴兒等八樣菜碼兒,取過一號小鐵鍋足足倒進去大半斤老豆油,就這么可勁兒熬著,直熬到油面冒出大股青煙,然后就這么帶著人間濃濃的煙火氣,狠狠倒在了面上。
“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