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風雨長安 初春的暖風在平原上輕輕拂過的時候,玉山上還是沒有多少變化,寒風從玉山的缺口吹過,讓人感覺不到一點春意。后山的瀑布沒有夏日壯觀,只剩下一小股水從山崖上跌落,還沒到山腳就被寒風吹散,化作漫天的水霧。
李泰裹著裘皮凍得瑟瑟發抖,烏青的嘴唇不停的抖動,牙齒互相扣擊發出咯咯的聲音,強壯的護衛擋在他前面,不讓水霧沾到王爺的身上,他的皮衣上已經有水滴不停的滑落,整個人也快凍僵了。
一個木制的風車在寒風的帶動下緩緩轉動,風車的主軸上纏著一大圈繩子,隨著風車的轉動,繩子又纏繞了一圈,繩子上每間隔一米,就用紅色的漆料涂抹出一個記號,很容易就計算出風車在單位時間內到底把繩子收回了多少米。
“五十七”。李泰嘴里念叨著一個新的數字,從口袋里伸出手,用鉛筆哆哆嗦嗦的在一個小本子上記錄下了這個數字。在一柱香的時間內,負重情況下,這個簡易的風車共收回繩子五十七米。
讓護衛抽掉風車上的擋桿,失去固定的繩子就迅速的滑落下去,風車沒了繩子的牽絆,轉動的越發靈活,轉動的速度也越來越快,頃刻間就被山谷里的寒風吹拂的搖頭晃腦起來,木架子傳來咯吱咯吱的響動,這樣的力度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把木架子徹底的搖散架。
“材料是個大問題,鐵做的風車風吹不動。加工也成問題,木制的結構強度不足,受不了風車強大的動能,這如何是好,風車的槳葉越大兜的風就越多,提起的重物就越重,這里面還是有跡可循的。只可惜我還是不明白,到底如何才能把力的損耗減到最小。”一說起這些,李泰似乎忘記了寒冷。手插在口袋里不停的在地上亂轉,如同一頭拉磨的老驢。
“該死的云燁,你好端端的跑到軍營里去干什么。還跑去了草原,萬一被該死的突厥人砍成幾塊,你讓我找誰去問這些問題?你就是一個小文人,當什么武侯啊,還出征,你很能打么?就是牽一條狗,在草原上它的戰斗力也比你強吧?打仗關你屁事,不好好的躲在書院教書,逞什么英雄啊。”
看著逐漸垮塌的木架子,李泰的怨念就更加的強烈了。
“王爺。架子塌了,今天的實驗做不成了,咱們回去吧,小的擔心您的身體扛不住這里的寒風,萬一生病了。娘娘會把小的剁了喂狗的。”強壯的護衛生怕李泰又出什么鬼主意,趁著架子倒了,趕緊勸李泰回去,這里實在是太冷了。
李泰倒是從善如流,聽到自己護衛頭領的話立刻就鉆進軟轎內,兩個轎夫抬起軟轎一溜煙的就跑下山去了。護衛頭領活動一下全身,用手使勁的搓幾下早就凍木的臉頰,跟著軟轎,小步的跑了起來,王爺自從來到書院,他的工作量加大了好多,以前王爺躲在書齋里,只要讀起書,一整天都不帶換地方的,自己一天清閑的要命,不但有空喝兩杯,甚至有時間去平安坊會一會自己的相好,那才是人過的日子,哪像現在,過得連狗都不如,前些日子要背著石頭往山頂上爬,然后再把石頭從山頂上扔下來,好不容易盼到不背石頭的一天,準備好好歇幾天,養一養勞累的身體,誰知道現在又要在寒風里 看風車扯繩子,有時還要掛上木桶。
他不明白王爺到底要干什么,說是小孩的游戲又不大像,最后一次扔石頭他眼看著兩百斤的石頭被一把大傘,晃晃悠悠的帶到山里去了,山腳下站了好多人,書院里的大儒,還有好多的學生前來觀禮,石頭被風帶走了,山腳下驚呼聲一片,從王爺洋洋自得的表情中,這件事好像很了不起。
后來王爺讓一個護衛背上大傘從山崖上跳下去,說是想看看人是如何從高空中墜落卻不傷分毫的,那個侍衛跪在地上的把頭都磕破了,才讓王爺改變了主意,用一頭豬來代替人。那頭豬被從山崖扔了下去,剛開始還在慘嚎,結果沒用多長時間,那頭豬就停止了嚎叫,似乎在欣賞空中的美景,從一里地以外找見那頭豬的時候,它拖著大傘正在用鼻子拱草地找蚯蚓吃。豬沒死,人如果掛在大傘上也一定不會摔死,那個被選中的護衛捶胸頓足的后悔,如果他膽子大一點,跳完以后他的官職一定會升一升的,大好的機會白白從眼前溜掉了。
李泰越來越討厭自己無窮無盡的雜事,封地上似乎從來就沒有平安過,總有煩心的事一樁接一樁的侵擾他。
坐在案幾后面,拿起一封要求減租的公文,他胡亂批了幾個字就丟到一邊去了,十四歲的他,滿腦子都是那些奇怪的字符,對于普通的事物,有一種從心底升起的厭煩。
王府的屬官,著作郎蕭德言、秘書郎顧、記室參軍蔣亞卿、功曹參軍謝偃等人總是一起來給李泰添麻煩,一會要求魏王殿下須作皇室之表率,為封地百姓謀福利。一會要求魏王殿下應該多與陛下溝通,好固恩寵,甚至要求他應當經常去皇宮里拜見皇后娘娘,最不濟也要多多結交朝廷重臣,好在陛下心中留下精明干練的評價。
作為皇子,李泰又不是傻子,哪里會看不出這些人的目的,不就是強烈支持自己和大哥李承乾爭一爭太子的大位么。以前還有幻想,晚上睡著了也偶爾做一做自己成為皇帝的美夢。
如今這種奢望在他的心里幾乎留不下痕跡,自己的父皇那一天不是三更眠,五更起,案幾上也總有批復不完的奏折,今天為蝗災擔憂。明天又為往日的屬下造反傷心。唉,這種提起刀砍人,放下刀謀算的帝王生涯,真的是自己想要的?父皇把給我的封地加了又加,現在已經已經到了極致。每回看到三哥李恪羨慕的神色,為什么自己就得意不起來呢?
降落傘把豬帶跑了,為什我會欣喜若狂?黃鼠毫厘不差的從自己畫的白圈里鉆出來時。為什么自己的心會跳的如此狂野?雷電繚繞下的云燁為什么讓自己羨慕的如癡如醉?甚至把地圖用橫豎線標示出來這么枯燥的工作都讓自己沉醉?我是皇子,不是天生就該為皇帝位整個你死我活的么 強迫自己靜下心來,重新撿起那些本章。一一研判。
“有麒麟現于楚州?”翻檢到楚州刺史的本章居然看到了這句話,李泰大怒,混帳東西。又來騙本王,上次說是有花開并蒂之桃樹,說是千古祥瑞,自己下令褒獎。結果被云燁笑話了整整半年,還給自己起了一個并蒂花的外號,在學子中廣為流傳,什么花開并蒂,那種東西云燁在果園里找了不下二十朵,這回還來?還是什么麒麟,那東西全身冒火。有騰云駕霧的本事,你們是怎么捉到的?不會又是在騙本王吧。
自從看到云燁把雷電玩弄于股掌之上,李泰就徹底不信這些玩意了,云燁說是一種自然現象,兩片不同的云彩相遇。就會有雷電產生,雖然還不曉得他說的陰陽兩種電子是什么東西,但是李泰認為這樣的解釋比起雷公電母在云彩之上用錘子敲鏨子,甩開膀子敲大鑔靠譜多了。
云燁解釋煩了,就說有一天他也造一個熱氣球,把自己帶上到云彩里面去看看就知道了。全是水汽,和茶壺里冒出來的熱氣沒什么兩樣。
現實比傳說殘酷的多,也無趣得多,沒有長翅膀的人,也沒有揮揮大鑔就能發出閃電的女子。李泰已經可以想象到時候送來的麒麟如果不是一頭渾身沾滿金片的肥豬,就算是楚州刺史用心了。
得趕緊斥責,聽說云燁已經到了關內,用不了幾天就回來了,要是讓他知道,還不得笑死,上次叫我“并蒂花”已是嘴下留情,這回要是知道有這回事,還不知道會給自己起什么外號呢。
為了自己的名譽,李泰在楚州刺史的本章上批復了大大的四個字:“一派胡言”!
案幾上的本章似乎越批閱,秘書郎顧送來的就越多,看到笑瞇瞇的秘書郎,李泰有仰天長嘆的沖動,他們就是這樣子,一看到李泰開始工作,就極度的興奮,似乎他們的榮華富貴就可以唾手可得。
“二月初十,有胡人攜昆侖奴登岸,作價百貫,那昆侖奴身高九尺,力大如牛,全身黝黑,有銅環穿掛于鼻耳,甚為奇特,特獻于上,聊博魏王一笑。”這是揚州刺史的本章,軍國大事需要交給皇帝處理,到了他這里就全是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一個黑人而已,用得著花一百貫買下來嗎?聽不懂人話,寫不了人言,吃的比別人多,干的比別人少,只能當玩物,那個叫非洲的地方,滿地跑的都是這種人,光著身子在草原上和獅子捉迷藏,還經常被獅子,鱷魚之類的野獸叨去一個兩個的打牙祭。哪里值得一百貫?這混蛋明顯是在用公帑媚上。
母后穿的裙子都不拖地了,腳背都露出來,就是為了少用衣料,為天下做表率,好省下幾個銅錢,這些家伙還有沒有人性?一百貫牛都可以買十幾頭了,讓他把一百貫自己掏錢補上。
喊過秘書郎顧,把自己的決定告訴了他,讓他擬文書斥責,沒想到顧支支吾吾的不肯寫。
李泰大怒,正要斥責,卻見顧拱手說:“王爺心懷天下百姓疾苦,下官萬分敬服,只是揚州刺史周大可乃是封疆大吏,此事雖然做得不妥,卻也是一片好心,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魏王以后用他的地方還多,還是給他存些顏面為好。”
顧是難得的人才,寫文章倚馬可待,李泰十分的欣賞,原以為他出身寒門,會看不慣這些官場上的齷齪事,沒想到這一番和稀泥的話能從他嘴里說出來,難道說,為了多一個盟友,哪怕他是奸佞也要為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