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并沒有在苗寨逗留的太久。
劉光業死后,蠻州的大患和動亂的可能便宣告解除了。謝蠻相對于烏蠻和白蠻乃至嶺南道的貍僚來說,性情要溫和柔馴的多,楊帆趕到時蠻咐大亂才剛起了一個苗頭,隨即便被他以雷霆手段果斷平息,所以這里的亂子比起姚撲要小得多。
接下來,楊帆就該去嶺南了。
楊帆還在姚州的時候,嶺南道戰亂就已開始。
從劍南道到黔中道,再到嶺南道,由西向東,朝廷的控制力量是逐步加強的,貍僚雖然團結,但是武裝力量比起朝廷兵馬卻弱小的多,楊帆雖還不清楚嶺南道目前的情況如何,但他估計最大的可能就是已塵埃落定。
“叛亂”很可能已經被平息,貍僚部落的力量是不足以對抗朝廷的,他們很可能已經投降,楊帆就算現在匆匆趕去,大柵也只能于滿目瘡痍、遍地血腥之中,看到萬國俊那張得意洋洋的臉,聽到他放肆的大笑。
但是戈南,楊帆一定要去,那里的戰斗雖然已經結束了,但是一場關系到遙遠的未來的戰役,卻剛剛拉開序幕…
這幾天,楊帆與胡元禮、孫宇軒分別會唔了多位謝蠻首領。
沒錯,七分別會唔。
按照楊帆的說法,他們有重要使命在身,馬上還要趕赴嶺南道巡視,不能在此地耽擱太久,所以安撫謝蠻的事情必須加快步伐,因此從遠遠近近各處山澤趕來的峒主、溪主、寨主們,以及黔中道的各地官員們,他們必須分別接見。
楊帆是正使,理所當然地承擔了最艱巨的任務,由他本人來接見那些滿腔怒氣的苗寨首領們,聽他們訴苦水、泄憤懣,并進行安撫。胡御史則負責接見各地來請見的官員,這些官員有流官、有土官,但是不管流官還是土官,因為有朝廷委任的官職在身,所以言談舉止還是比較客氣的。
至于孫宇軒,楊帆交給他的任務更簡單,雖然劉光業已經死了,從他們已經掌握的劉光業犯下的罪行,足以確定他被處死,是罪有應得,但是要上報朝廷的奏章,述是要詳細寫明劉光業在趕到蠻州后所做下的一切經過的。
這些事就交給了孫宇軒,由他隨時傳訊證人,整理口供。
三天后,一些住在更偏遠山區的謝蠻頭領還沒有趕到,楊帆就決定離開黔中道,趕赴嶺南道了。
楊帆決定把胡元禮留下繼續未盡的善后事宜,自己和孫宇軒趕往嶺南。
龍武衛的鐵騎候在苗寨下的小河旁,楊帆和孫宇軒作遠行裝束,在留守的胡元禮以及苗寨頭領們的陪同下沿著如蛇的小路漫步向山下走去。
青山翠綠1流水綜綜,遠行的人已整裝待發。
“各位首領,請留步吧!”
楊帆回身拱手,向眾苗寨首領含笑致意,同時交換了一個只能意會的眼神,眾苗寨頭領心領神會,紛紛還冇禮致意。
楊帆又對胡元禮道:‘1胡兄,黔中道未盡事宜,就勞煩胡兄了。我們此去嶺南事了,便與胡兄定在荊州會合吧。”
胡元禮微笑點頭:“楊郎中放心,此旬未了事宜,胡某一定處理妥當!”
楊帆點點頭,又向眾人抱拳一禮,回首對孫宇軒道:‘1孫兄,咱們走吧。”
孫宇軒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一雙眼睛在相送的人群里掃來掃去,似乎想找什么人,終至黯然一嘆,怏怏地點點頭,隨著楊帆默默轉身。
有侍衛牽來馬,楊帆一扳馬鞍,縱身上馬,矯健的很。孫宇軒卻似靴重千斤,他依依不舍地回頭望了一眼山坡上的幢幢苗樓,輕嘆一聲,這才抓緊馬鞍,抬起腳來。
就在這時,一縷歌聲在山間響起,聲音清脆的就像那山中翠竹制成的竹笛般悠揚,靈動的就似那飛上枝頭的百靈般曼妙:
“初相會來,惡吏手中哥護妹,鋼刀你為妹來擋,皮鞭你為妹來拖……”
孫宇軒差點一腳踏空把鼻子磕到馬鞍上去,他驚喜地回過身,循著那裊裊的歌聲尋找著她的人,他找到了,那是胡菲姑娘,不會錯,岡才一聽聲音就知道是她。
“初相會來,好比鯉魚會大江,鯉魚得會長江水,魚水恩愛意情長……”
孫宇軒看到了,一幢苗樓,一片青翠,青青衣衫的胡菲姑娘站在青青樹下,仿佛苗山上最美麗最鮮亮的一片葉子,清悅的歌喉正是由她而起。孫宇軒jī動地眺望著她的倩影,不知該如何是好。
山坡上靜了一會兒,胡菲姑娘歌聲又起:“采茶要采大山茶,采花要采杜鵑花。花開朵朵有人采,妹唱山歌無人答。”
她的歌聲里不覺有了些幽怨傷心的意味,孫宇軒急得直搓手,奈何卻不知該如何安撫表達,唱山歌,他實在是不會呀。
陪著父親來為欽差送行的胡家四兄弟擠眉弄眼地低語了幾句,年方十一的三弟被推了出來,站到了孫宇軒的旁邊,攏起嘴只替他唱道:“陽雀喜愛青山嶺,牛馬喜愛青草坪:蜜蜂愛花魚愛水,我愛阿妹口難開。”
山坡上胡菲姑娘的歌聲又帶了歡喜之意:“初進花園看海棠,好比范郎會孟姜:妹愿做個孟姜女,久留恩愛遠傳揚。”
“魚在灘頭會了伴,鳥在山中遇知音。要做江河不斷水,不做竹筍早空心。”
“要學青松青到底,不學桃花一時紅。女:妹是蠟燭一條心,再不分花與別人……,”
一場別開生面的對情歌在坡上山下此起彼伏地唱起來。
胡元禮和楊帆并肩站在一塊兒,手栓胡須,搖頭晃腦地聽了一陣,笑瞇瞇地對楊帆道:“楊郎中,我看,還是請孫郎中留在蠻州,由胡某陪你赴嶺南去吧。可好?”
楊帆頗有禪意地一笑,道:“甚好!吾也正有此意,君子當有成人之美嘛。”
“呵呵刺……。”
大唐的文官,少有愚腐者,兩人相視而笑。
“哥為妹來妹為哥,鳥為青山魚為河。春寒陽雀死在冷,要學鯉魚共條河……,”
越來越是纏綿火辣的情歌聲里,馬鈴聲聲,楊帆一行人的隊伍離開了苗寨,踏上了趕往嶺南道的山路。
山路崎嶇1一道九轉,長長的隊伍漸漸消失在青山深處,終不復見。
嶺南道,潘州府。
刺史府邸,如今已經做了欽差行轅。
萬國俊坐在上首,聽那手下倉惶報訊:“中丞,楊帆去姚州,黃景容死:去蠻咐,劉光業死。如今,他又奔著潘州來了。”
“砰!”
一只酒杯迎面飛來,正砸中他的鼻子,登時鼻血與酒水長流。
那人痛得眼淚都下來了,捂著鼻子莫名其妙地看著萬國俊。
萬國俊沉著臉色罵道:“你這意思,他來了潘咐,本欽差也得死?他是掃把星轉世還是瘟神下凡,有偌大威風!嗯?”
那人這才明白中丞為何發火,連忙辯解道:“小的意思是說,此人來意不善,中丞當謹慎才是。”
萬國俊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劉光業、黃景容,這班蠢材,一向瞧不起本中丞,以為本中丞只能躲到來俊臣身后出謀畫策,哼!蠢人就是蠢人,他們懂個屁!”
萬國俊不屑地起來,負手而行道:“黃景容之死,在于釀成姚州冇大亂,劉光業之死,在于蠻州大亂將生。
而嶺南呢?”
萬國俊如同一位偉大的帝王,把一只手緩緩一揮:“潘州亂了,卻被本官彈指間便平息了,就連這潘州刺史府,如今都作了本中丞的行轅。如今嶺南道海晏河清,盛世太平,他楊帆就是來了,能把本中丞怎么樣,又有什么借口對本官下手?”
萬國俊霍然轉身,把手一指,厲聲問道:“你敢反?”
兩側還坐了許多陪酒的地方官員和貍僚少數民族領袖,萬國俊所指正是一位戴著羽毛華冠的酋長,那人被他一指,唬得連連擺手搖頭。
萬國俊陡然又向左一指,指著另一位地方首領,椰瑜地道:“那就是你想反?”
那人嚇慌了,刺史大人的頭還懸在刺史府外的高竿上呢,萬國俊這一指快把他的苦膽嚇破了,趕緊表白道:“不不不,中丞誅除奸佞,還一方太平,我等對萬中丞欽佩之至、恭敬之至。我等皆為忠良,怎么會反?絕不敢反!”
萬國俊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本官于國于民,有功無過,誰敢殺我?誰能殺我?”
“我要殺了他!”
少年攥緊尖銳的石片,“嚓嚓”地磨著,用與他的年紀不相稱的冷靜,冷冷地說出了這句話。這少年從身高上看約有十四五歲,只比成人低了一頭,骨骼粗大,身材魁梧健壯。可是看他的容貌,卻又充滿稚氣,似乎只有十歲上下。
此人正是潘州刺史馮君衡的兒子馮元一,今年岡剛十歲,只因天生骨骼粗大,生長迅速,所以身高體貌遠較同齡人成熟。
馮元一一面說,一面在大石上磨著一塊尖利的石片,看樣子是想把它磨成石刀,他的雙手已經被磨出了鮮血,但他卻似毫無所覺。
在他旁邊蹲著一個八九歲的垂髻少女,容顏清秀,一雙點漆似的大眼睛,怯生生地道:“元一哥哥,他是欽差呢,你怎么能殺得了他。”
“我不管!他殺了我爹,我就一定要殺他!”
馮元一恨迷心竅,腦海中翻來覆去的,就只有這么一個念頭了。
這個時候,楊帆的隊伍已經進入潘州范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