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楊郎中的千金?”
楊帆看她幾眼,瞧她鴨蛋清兒似的小臉蛋兒,眉目清秀,眸如點漆,這是一個很漂亮很可愛的小姑娘,再想到楊明笙那副凹目鷹鼻,帶些胡人血統的樣子,楊帆不禁暗想:“恐怕那些大嬸大娘們的猜測不是空穴來風,這小姑娘的長相跟她爹還真是不太一樣。”
楊帆擰著衣服上的水,問道:“那你在這兒干什么?”
小姑娘道:“阿爺(口語:父親)被壞人打傷了,我想去看看他,可阿爺不讓我進房間,我很不開心。”
楊帆安慰道:“或許……你爹是怕自己的樣子嚇到你吧。”
小姑娘默默地搖搖頭,小小年紀,居然一臉憂傷:“阿爺對我不好,從小就不好。阿娘去看他,阿爺也不許她進去,其實……我從小就很少看見阿爺,他總是忙他自己的事情,捧著一大堆厚厚的書,看得津津有味……”
小丫頭抿了抿嘴唇,忽然壓低聲音,神秘地道:“我聽人說,我不是阿爺的親生女兒呢。”
楊帆愣在那兒,一時不知該如何答對她。小姑娘看看他,又輕輕嘆口氣,百無聊賴地托起下巴,粉腮被她的小手托起,顯得憨態可掬:“大家都是這樣,背地里起勁兒地說你,你真想問問他們時,就一個個嘻嘻哈哈,什么話都不肯說了。”
楊帆看著這個似乎不太成熟,比起她的年紀,似乎又太成熟的女孩兒,輕聲問道:“令尊對你不好,旁人又說你不是令尊的親生女兒,那么他受了傷,你擔不擔心他,會不會恨那個害他的人?”
“當然會啊!”
小姑娘的眼簾忽閃忽閃的,認真地答道:“不管阿爺是不是我的親生父親,我總是他養大的呀,我不擔心他又去擔心誰呢?壞人害了阿爺,我當然要恨那個大壞蛋啦!”
楊帆沉默了一下,重重地點點頭,道:“是啊,就算沒有生育之恩,還有養育之恩呢。做人,恩,要報!仇,要還!”
“嗯!”
小姑娘用力點頭,向他甜甜地笑道:“雖然你的本事不怎么樣,不過你說話很對喔!我叫楊雪蓮,你呢?”
楊帆笑了笑,輕聲答道:“我姓楊,我叫……楊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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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帆回到前宅五梅亭的時候,馬橋正把飯菜擺到幾案上去,他挺會來事的,哄得劉管事開心,陪在他身邊做事,活兒清閑,吃的也比其他坊丁好些。看見楊帆一副落湯雞似的模樣,馬橋趕緊迎上來,驚訝地問道:“這才多大功夫,你怎么成了這副樣子?”
楊帆嘆口氣道:“唉!我到后宅送飯去,刑部的那幾位差官見我佩著刀,非要跟我較量較量武藝。”說著從腰間摘下樸刀,拔出刀來把刀鞘一倒,“嘩”地一下,腳底下又是一汪清水。
劉管事持箸正要夾菜,聽到這句話把筷子往案上重重地一擱,怒聲道:“哼!這些小人,這是知道我家阿郎大勢已去,才敢如此放肆!在我楊府,居然還惹出這樣是非,要不是阿郎現在需要靜養,老夫一定……”
他語氣一頓,看看楊帆,又嘆口氣道:“你這孩子,也是太過老實。不惹事生非固然是好的,可也不能由著人欺負呀。”
楊帆靦腆地笑笑,還適時的撓了撓頭,一副憨態可掬的鄉下孩子模樣。
劉管事恨鐵不成鋼地瞪他一眼道:“你這孩子,真是叫人又心疼又生氣。這都深秋時分了,你這樣濕淋淋的還不著了風寒么,可有帶來換洗衣裳,去換了衫子再吃飯吧。”
楊帆道:“小的年輕,身子壯,不礙的!”
馬橋卻清楚,他是根本沒有衣服換,便道:“走,我剛好多帶了一套換洗的衣裳,咱們回去換換!”
馬橋拉著楊帆回了柴房,取出自己的換洗衣裳給他換上,除了稍顯肥大,倒也還算合身,兩個人又回到五梅亭,劉管事已經快吃飽了,看見他們回來,招呼道:“快坐下吃東西吧,再擱一會兒就涼了。”
楊帆和馬橋道了謝,在幾案兩邊分別坐下去,剛剛拈起筷子,一個家丁就急急地趕進來,稟報道:“劉管事,右奉宸衛中郎將蔡東成大將軍,前來探望咱家阿郎。”
“哦?”
劉管事剛剛吃完,聽了急忙放下筷子,站起身來道:“我去相迎,你快報與阿郎知道。”
劉管事匆匆擦了擦手,起身向外便走,口中喃喃自語道:“奇怪!平素與阿郎來往的官員里并沒有什么武將啊,這位將軍聞訊即來,倒與我家阿郎很熟悉似的。”
楊帆的耳朵微微動了動,把劉管事這句話一字不漏地聽進耳去。
一會兒,劉管事回來了,笑容可掬地引著一位客人,馬橋和楊帆正坐在五梅亭里吃東西,這亭子無窗,也是八面通透的,將路上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兩人都好奇地向那位大將軍看去,雖然就活在天子腳下的洛陽城,這么大的官兒他們還是頭一回看見呢。
劉管事微微欠著身,引著那位將軍正走在樹蔭下,兩行大榆樹,從正廳一直到前門,筆直的兩行,中間是砌著石板的一條整齊路面,樹蔭茂密,陽光透過樹蔭斑斕地灑到路面上,因為微風搖曳的緣故,枝條在空中婆娑起舞,陰影花了一地。
楊帆一眼看去,目光自下而上,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只黃牛皮的薄底戰靴,戰靴一腳踏來,一片樹葉翻卷著還未落地,正被他一腳踏在下面,靴再抬起時,落葉已粉身碎骨。戰靴抬起,再落下,踏出一種韻律的力感,楊帆的目芒不禁微微收縮了一下。
目光繼續上移,飛快的掠過粗壯結實的身軀,直接落到他的臉上,這是一個赤紅臉膛的魁偉大漢,穿著一身奉宸衛的武官袍服,戰盔挾在他的肋下,頭發挽起,自額頭往上,烏黑的頭發緊緊地繃著他的面皮,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劉管事欠身肅手,向這魁偉大漢做出一個請的動作,大漢稍稍一轉,便踏上了拐向后宅的道路,轉身之際,濃黑如戟的粗眉下,兩道銳利的眼神向這邊亭閣里掃了一眼,目光從楊帆和馬橋身上一掠而過,未做片刻停留。
在這位奉宸衛中郎將的眼睛里,坐在五梅亭里的楊帆和馬橋,與他一眼掃過的石桌石凳、亭柱盆景、完全沒有任何區別。當他轉身折向后宅時,可以清楚地看見他胸口的袍服被賁起的肌肉繃得緊緊的,手臂甩動間袖上皮護腕的鉚釘在陽光下揮出一道道金黃色的光線。
“喝!好大的威風!”
馬橋情不自禁地贊嘆了一聲。
“好大的煞氣!”
楊帆在心里默默地追加了一句。
到郎中府來的所有客人,都是他懷疑的對象,而武將尤其如此。方才劉管事自言自語的那句話,已經透露了很多信息:這些年來,楊明笙結交的官員大多是文官,少有武將與他來往,這位蔡中郎將更是從不曾登過門,而楊明笙剛剛出事,他就來了!
雖然,他是奉宸衛的中郎將,而非龍武軍,但是……安知今日的奉宸衛中郎將,不是當年的龍武軍一校尉?
楊帆微微地瞇起了眼睛。
“鏗鏗鏗……”
腳步聲鏗鏘,跟在蔡郎將背后的,還有四名軍將,蔡東成向后宅甬道一拐,他們正好并排而來,這是四個千牛備身,奉宸衛中共有十二千牛備身,亦屬高級武官,他們就是其中之四。
四人并列而行,左首一人燕頷豹髭,虎背熊腰,第二人猿臂長軀,如同一頭敏捷的獵豹,
第三人尖頜隆額,雙頰微陷,看著精瘦,但是一雙斜飛入鬢的劍眉,甚有英氣。第四個人,相比這三個人體態略胖,卻也絲毫沒有臃腫遲鈍的感覺。
尤其叫人驚奇的是,這四個人一舉手,一投足,都形如一人,橫看豎看,猶如一人三影,甚至就連他們的眼神每一次移動,都準確地落在同一個點上。
他們既身在行伍,或許當初確曾下過一番苦功練習隊列之法,但是現在他們所表現的,卻不僅僅是行列的整齊。更何況,在這里他們根本不需要刻意的整齊,他們每個人都是在走自己的路,并沒有刻意地去配合他人,但是不管他們怎么走,不管他們腳下是快是慢,都始終如同一人。
甚至當他們沿那道路折向后宅的時候,內圈的人放慢了步子,縮小了步距,外圈的人邁大了步子,加快了速度,都是那么的自然,看不出一絲刻意,如同一堵肉屏風,或者說……一面銅墻鐵壁。
他們單獨拿出任何一個人來,都不如中郎將蔡東成赫赫威風,可是當四個人走在一起時,似乎連蔡東成都被他們比了下去,那種渾然一體,給人的感覺是無懈可擊。
楊帆暗自思忖:“這四個人,一定相交多年,且擅長聯手合擊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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