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只有韋大娘、李欣和阿妹三人,韋行知在外邊兒招待關文。
韋大娘這話李欣可真是不好接,她也不知道韋大娘是在敲打阿妹呢,還是只是有感而發,便也只能尷尬地笑笑,道:“大娘放寬心,大娘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韋大娘似是不信李欣的話,只是搖頭嘆氣的。雖然如此,但她對阿妹的態度也并不是十分冷淡,比起那種吆喝兒媳婦兒做這做那的婆母,韋大娘算得上是通情達理了。
李欣對韋大娘的印象向來不錯,也不想因為韋行知和阿妹之間出現的摩擦而跟韋大娘生疏了,陪著韋大娘聊了好一會兒的天。
只是每說上一會兒,韋大娘就會羨慕地看看李欣的肚子,然后便又把目光挪到阿妹身上去,臉上的笑便帶了些苦出來。
韋大娘是真急了。
也許是這次的意外給她提了個醒兒,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年歲大了,指不定那一天忽然就醒不過來了。這輩子吃過的苦受過的罪那些都不提了,她唯一想實現的,就是能在死前看到韋家后繼有人。阿妹嫁過來也一兩年了,肚子一直沒動靜,由不得她不心急。
她若是連韋家的孫輩都沒看上一眼就過去了,下了陰曹地府,她沒法兒跟自己的丈夫和列祖列宗交代。
阿妹只是一徑沉默,忙完韋大娘屋里的灑掃等事兒,便輕聲說道:“家里還擱著些衣裳要洗,我先去洗衣裳去。”
說著便對李欣略點了個頭,退了出去。
想起關文三十生辰的時候韋行知罵阿妹,再看阿妹這副逆來順受的模樣,李欣心里就憋屈。
她不由就想起自己當初剛嫁給關文的情景。
同樣那時候她也是告誡自己,萬事“忍”為先,關家不是只有關文一個人,親爹兄妹的,人口不算少,關系也復雜,她顧及的地方太多,又加上她本身性子就不是那種爭強好勝的人,所以忍忍也沒什么,過一段日子就好了。
可阿妹嫁到韋家來時日也不算短了,韋家人口也簡單。人少的家庭,怎么相處起來依舊是那么復雜?
別的不提,就說夫妻倆。當初在關家,再是如何,關文對她大小聲那也是一只手都數得過來的次數。韋行知呢?在自己妻子娘家就能背人罵自己妻子,這算什么?
阿妹在韋家家中面對韋行知,難不成一直就是如此委曲求全的?
李欣越想越不得勁,和韋大娘聊天的時候口氣也略微硬了些,問道:“阿妹每天要做的活計也真多啊……”
韋大娘沒聽出李欣話中的意思,倒是真心點頭贊道:“阿妹是個好姑娘,嫁過來以后家務活兒都干得挺好的,家里上下被她料理地井井有條的,不需要我跟行知操心什么。”
韋大娘這般說,李欣倒是不好接話了。
“就是……”韋大娘卻頓了頓,看向李欣道:“你別多心,實在是阿妹她……肚子一直沒動靜,我這心里邊兒……”
李欣淡淡地笑了笑,說:“大娘,這孩子的事兒……也要隨緣。您就比方說我,前幾年嫁過來不也是肚子一直沒動靜?隔了兩三年的才懷上,生了悠悠以后我這不又有喜了嗎?阿妹這會兒肚子沒動靜,不代表以后……”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韋大娘擺擺斷李欣的話,道:“阿妹是個好的,我也歡喜有她這樣的兒媳婦兒。可是這孩子的問題,終歸是個大問題。行知也不小了,要是我哪天就這么去了,連個孫子都沒抱上……”
李欣心里發悶,瞧韋大娘一臉憂愁之色,涌上喉頭的重話便怎么都說不出來。
韋大娘長吁短嘆了一會兒,到底是年紀大了,困意上來,沒一會兒便昏昏欲睡了過去。
李欣站起身出去,小心掩上了門。
她尋到在水井旁洗衣服的阿妹,端了條小凳坐在阿妹身邊。
“婆母睡了?”阿妹低聲問李欣道。
李欣點了點頭,視線從阿妹的臉一直下移,挪到阿妹的手上,低嘆一聲說:“天兒漸冷了,這都深秋了,井水也寒,怎么不燒熱水來洗衣裳?”
阿妹笑了笑,道:“燒熱水還費一趟功夫,再說這也不算多冷,我能受得住。”
李欣便盯著她,好半晌才道:“你是女孩子,總要對自己好一些。這關系你身體的事,你怎么能馬虎?你是怕燒熱水費柴禾吧?那大嫂做主了,以后每個月給你一筆添點兒柴禾錢,要用水,都燒熱了再用。”
“大嫂……”阿妹驚訝地看向李欣。
李欣神情微冷,其中還夾雜著不悅與心疼,眸子里倒映著阿妹的影子。
“大嫂……”
阿妹又低聲叫了一句,慢慢垂下頭來:“大嫂別這樣說……以后我燒水就是了……”
“你在婆家,不是在娘家,你這會兒答應我了,回頭又忘了,我也沒地兒罵你去。”李欣輕吐了口氣:“阿妹,你怎么就那么懦呢?學學你五姐可好?學學你三姐可好?你三姐以前也是軟性子,如今不也硬氣起來了?”
阿妹沉默下來,片刻后才苦澀地道:“大嫂,五姐有傍身手藝,不用看誰臉色;三姐如今也生了兒子,還能幫襯三姐夫面館里的生意,在婆家自然也沒人再敢說她的閑話。可我既沒傍身手藝,又沒兒子,更沒協助夫君的能力……”
“那你就活該這般軟性子?任罵任人差使?”李欣真想伸了手指戳一戳阿妹的額:“你嫁人,就是給人當牛做馬的不成!”
阿妹默默地擰干了手上的衣裳,站了起來將衣裳抖開,然后晾在了院角。
如此反復幾次,才算是將手頭上的衣裳都晾好了,回過頭來重新在李欣身邊坐好。
她開口說道:“誰讓我肚子不爭氣,嫁過來這般久,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婆母沒給我臉色看已經算是我的福氣了。”
“那韋行知呢?”李欣生氣地問道:“他是你丈夫,他怎么說?”
阿妹遲疑了一下,方才回道:“他也挺好……”
“在我面前你也撒謊?”李欣打斷阿妹的話,道:“前兩天你大哥三十生辰,你為什么提早走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偌大的一個關宅,到底我是當家夫人,宅子里發生的事兒哪一樣瞞得過我的眼睛?”
阿妹頓時睜大了眼睛,看著李欣,有些無措:“大、大嫂……”
“你這副模樣,要我怎么說你好。”李欣嘆一聲氣:“人家都說‘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看到你我才算是明白這話是什么意思。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媳婦兒,你面對他的時候能不能別跟個丫鬟似的?就這般低聲下氣,話都不敢反駁一句。夫妻兩人相處是需要溝通,你一徑地唯唯諾諾的,這是在慣著他,以后他說什么就是什么,家里就沒你說話的權力了,你明不明白?”
阿妹又低垂了頭,手指互相捏著,一副做錯了事等著挨訓的模樣。
李欣很想扶額嘆氣。
韋行知是讀書人,莫不是也將教書先生那一套套用在了阿妹身上?教導她要“出嫁從夫”?
“你倒是說句話啊。”李欣無奈地嘆道:“他是不是就因為你肚子沒動靜,所以不待見你了?”
阿妹頓時眼中蓄了淚,淚珠兒在眼眶中打轉。
“說話!”李欣低喝一聲,阿妹一顫,方才戰戰兢兢地點了點頭。
可隨即她便像是找到宣泄對象似的,一把抱住李欣,埋在她懷里悶聲哭著。
阿妹對李欣一直有一種依賴。從李欣嫁進關家后,阿妹便一直跟在李欣身邊,就算是后來分家,阿妹也是跟了關文和李欣另立門戶的。李欣對她的教導,從內到外,可以說是將阿妹徹底改造了一番。
可是阿妹終究骨子里是這個時代三從四德的女子,李欣也從來沒有跟她說過“女兒當自強”的道理。
若是放在現代,遇到阿妹和韋行知這樣的問題,李欣說不定就會勸阿妹跟韋行知離了。一個男人就因為你嫁過來不足三年還沒懷孕就對你不滿,日常言辭當中還不乏謾罵,冷待你,這完全是家庭暴力中的冷暴力。女人繼續在這樣的家庭中生活,就算將來生了兒子,男人對你改觀了,但這男人的面目你總算是看穿了的,你還能心甘情愿地,一心一意跟這男人過日子?
李欣是絕對不會的。
可這是古代,綱理倫常像金科玉律一般存在的古代,女人的功能之一便是傳宗接代。
李欣若是勸阿妹跟韋行知和離,別人不說,就是關文,也絕對會對她有意見。
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
李欣心疼阿妹,可能怎么辦呢?眼睜睜看著阿妹繼續這般生活下去?
“大嫂,我也想要孩子,可是……可是沒有就是沒有,我也沒辦法啊……”阿妹難受地在李欣懷中飲泣:“他心里不痛快我能理解,我也急,可是……我就是沒辦法啊……”
李欣嘆息一聲,伸手摸著阿妹的頭,輕輕順著她的發,低聲撫慰道:“沒事兒,孩子的事兒慢慢來,你看我不也是嫁給你大哥兩三年后才有了悠悠嗎?指不定過不了多久你就有好消息……”
李欣勸慰的話才說了一半,隔得不遠的正廳那邊兒卻忽然傳來一聲“砰”的聲音,將李欣和阿妹都嚇了一跳。
“怎么回事?”李欣忙將帕子遞給阿妹,起身朝正廳快步走去。
還沒摸到正廳的門兒,李欣便聽到關文怒喝的聲音:“韋行知,你有膽的再給我說一遍!”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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