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她近日才得知的消息便是一個契機。
在不知不覺之中,沈長居然已經被潛移默化成為一個擔得起事的男人了,他竟然還是摒棄了以往的漫不經心,開始認認真真地做生意。這一年多以來,從自己丈夫口中聽到的對他的贊賞,讓她本已經平靜下來的心情又泛起了漣漪。
他越對這個小兒子好,她越是心中怨憤,十分不甘。
在外人看來,她是端莊大方,不輸男子的沈家夫人,可是她也不過是一個普通女子,縱使與旁的女子有一點極為不同,但追根究底她仍舊只是一個女子。她把自己的青春年華給一個男人,全全心全意地幫著這個男人,可這男人卻到底是背叛了她。
在得知安萱生了一個怪胎的時候,她的心情是復雜的,驚愕的同時又夾雜了一絲連她都說不清道不明的痛快。這就是你沈策興的報應!你最疼愛的小兒子第一個嫡子竟然是個怪胎!
而隨后沈長的頹喪更是讓她頭大快!
她心中覺得,這便是老天爺給沈策興的報復,都沒有讓她出手,輕而易舉地就把沈長給擊垮了。
可是沒想到還有更大驚喜在后面等著她。
得知安萱曾經和一個秀才有段糾葛感情,甚至在出嫁前夕都還對這男人藕斷絲連,嫁了人后依然是對他念念不忘,她笑了。
這又是一報還一報嗎?當初他沈策興家有嬌妻不夠,卻仍舊想要在外去尋溫柔鄉,三心兩意;如今他和那女人的兒子卻是嘗到了她當初所受到的苦楚。愛的人卻念著旁的人,這種心理上的折磨,遠遠比身體上的折磨跟讓人痛快。
沈長說不定從此以后就一蹶不振了,再也扶不起來了。
她迫不及待地要告訴他這個消息,她知道沈長已經對安萱情根深種。他們兩人之間的往來糾葛她不會刻意去關注,卻仍舊有人說給她聽。最初的漠視,后來的爭吵再到安萱去圓光寺受了下人給的罪而對此產生的心疼,直至以后開始的琴瑟和諧······
他們怎么可以過得那般幸福?
但是她不能這樣貿然告訴他,她是沈家夫人,她面上該做足的還是要做足她不能讓人揪出她的把柄——-這沈府里邊,等著接棒替她管家的人太多了。
所以她找來了這兒,她找到李欣,要用興師問罪的態度,將這件事情在小范圍內鬧開。她要讓旁人來告訴沈長這個消息,她可以摘開自己。
可是沒想到,李欣卻對她說——
他從來沒有任何過錯就算是有錯,也只是,生錯了人家。
這句話,讓沈夫人靈臺頓時清明。
從小到大,沈長做過什么對她不利的事情嗎?
沒有。
那會兒他還小,三個哥哥都疼他,她這個名義上的母親在眾人面前少不得也會和顏悅色地對他關心。可是在人后,她是極其冷漠的她連多看他一眼都覺得憤怒。因為他小,他覺得委屈,總是會纏上來喚她“母親”軟軟的聲調撲閃的大眼睛,卻始終沒能喚起她心里的柔軟。
她這恨,一直恨了二十多年。
她還記得那一年,他犯了錯,她罰他跪著,被他三哥看到,跟她吵了起來。也就是那一次,他不是她親子的事情被他三哥知曉。
他三哥想來與他親厚,此事對他打擊甚大,他想不通與他前兩個哥哥不一樣,他做出了離鄉北上的決定,不再摻合家中諸事。她在慶幸的同時,卻沒有想到,從此以后,這個兒子與自己漸行漸遠與她的疏離越來越深。
而他,少年時期開始叛逆,為了爭取她的注意力,他做出許多事情出來,甚至公然挑釁她。
她卻一直對此不屑一顧,從來沒有想過要關心他一句什么。就算是他娶親,他也從不上心,娶個什么樣的姑娘回來,他一點兒都不在乎。若不是沈策興催促著,安家姑娘也不會成為沈家四太太。
這一環一環的,真的都是緣分嗎?
沈夫人端著茶,茶水的氳氣飄了上來,好似讓她的眼眶也微微染濕了。
夏嬤嬤低聲喚了她一句。
沈夫人蓋上茶蓋,擱下茶盞,忽然站起身,平靜地對李欣道:“生錯了人家,那也是他的錯。”
“沈夫人。”李欣筆直站著:“過往的事我們無法重新來過,可當初既然您已經選擇了認下他為您的兒子,不論什么原因,您身上便已經擔上了身為母親的責任。即便是不為他做什么,不在他心口添上一道傷疤,這您還是做得到的。”
李欣微微低了頭:“他不過是個,想要得到父母認同的孩子,即便年歲再大,這樣的愿望卻始終不能得到。沈夫人,您難道看不出來,他打從內心中親近您,渴望得到您的關注,渴望得到您的認同嗎?”
沈夫人拳頭微微握緊:“你說得沒錯。”她轉過身來,直視李欣:“你說得沒錯,人活在世上不能太良善,卻也不能不講良心。你只看到他的苦楚,又何曾看得到我的苦楚?”沈夫人深吸一口氣:“這件事無論如何他得知道,這是他身為一個男人應當有的權利,讓他糊涂過日子又有什么意義?”
“沈夫人……”
“你要是怕我說話太直接傷了他,你便讓你家老爺親口告訴他好了。總之這件事情,他必須得知道。三天,三天時間,他若是還不知道,那這件事情,就由我來告訴他。”
沈夫人跨步出門,青丫忙上前送著,一邊瞅李欣的臉色。
李欣呆滯地站了會兒,沈夫人已經走遠了。
關宅門外,沈夫人上了馬車,夏嬤嬤也鉆進馬車。馬蹄嗒嗒聲響了起來,夏嬤嬤看了看沈夫人怔忪的表情,還是忍不住問道:“夫人,以后的事兒……夫人打算怎么辦哪?”
沈夫人疲憊地支了支額頭,忽然低聲問夏嬤嬤:“阿雪啊,我是不是已經老了?怎么就覺得,心那么累呢?”
夏嬤嬤聽著心酸:“夫人可不老,人家都說夫人瞅著跟十年前都沒什么差別呢!”
沈夫人笑了笑,低嘆道:“李欣說的那番話,卻是說到我心坎兒里去了。‘他從來沒有任何過錯,就算是有錯,也只是,生錯了人家。,何止是他生錯了人家啊,我也是生錯了人家······”
“我要不是楚家姑娘,身上沒有那么大的責任,嫁個販夫走卒,嫁個山野村夫,都使得,都使得……”
沈夫人側靠在了車壁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覺得臉上還是很干,方才笑了聲說:“早就流干了淚了。”
夏嬤嬤鼻子微抽,替沈夫人心疼:“夫人要是覺得不甘,也就別聽李欣的話了,想怎么做,夫人就怎么做,不用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沈夫人搖了搖頭:“罷了,這個消息讓他知道,以后他的事,我再也不關注了。”
“莫要以為沈家真的有多了不得,在我楚家面前,他有的財富,也不過只相當于楚家的冰山一角。
我爭那些來做什么?我為此強迫著自己爭強好勝了三十年,我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沈夫人拉住夏嬤嬤的手:“阿雪,我忽然覺得我累了,就這樣吧……”
李欣很快找到了關文,將沈夫人的來意轉達了一遍,然后和關文商量,這事兒要怎么辦。
沈夫人的話里沒有轉圜的余地,這件事情她是定要讓沈四爺知曉的。李欣擔憂地看向關文:“與其讓沈夫人跟沈四爺說,倒不如阿文你跟沈四爺說。好歹你們走得近,他也一直服你······”
關文苦笑:“你以為這是商機或者商業消息嗎?隨隨便便的就能跟他分享?這件事牽扯的可不是那么簡單的。”
關文略坐正道:“沈夫人話里的意思,沈四爺對沈四太太已經是有感情了的,我也覺得的確是這樣。他從前濫情,是個不折不扣的紈绔子弟,花花少爺,可一旦動了情,便是真心實意,不會輕易改變。以前他房里有很多服侍他的女人,卻沒一個懷他的孩子的,乃至最近一兩年的,他還把那些個女人都給遣走了。這說明說明?”
關文攤了攤手:“他對沈四太太是真心的。要是得知沈四太太有這么一段過往,而且男方還是我的弟弟,更別說這事兒我早就知道……”
關文重重地嘆了口氣:“你讓我怎么說?”
李欣輕聲道:“婉轉地告訴他,或者……以另一個人的角度,把這件事當成一個故事闡述給他聽,然后再告訴他故事里的主角是他……會不會好接受一些?”
關文揉了揉額頭:“這件事先放在一邊吧,沈夫人不是給了你三天時間嗎?”
李欣點點頭,關文拍了下巴掌:“快刀斬亂麻,倒也爽快。咱們先把家人給叫在一起,正式把偏院里的人的事兒給說一說。我估摸著,他們差不多也該做出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