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岳氏腦袋轉了一圈,嘴里又嘟嘟囔囔地念叨了些什么,然后抬起頭來對李厚仲道:“老二,乖,聽娘的。你這媳婦兒不好,就給你生了一個兒子一個閨女,你瞅你大嫂,攏共生了四個兒子兩個閨女,子孫福氣旺得很。你這媳婦兒誤了你的福氣,不好不好,換一個換一個……”
說著就又嘀嘀咕咕去了。
劉氏望著李岳氏絲毫不客氣:“婆母,李老二可是三個兒子一個閨女,說我就生了一個兒子一個閨女,那你另外兩個孫子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啊!”
李岳氏只是埋著頭搖頭晃腦不知道念叨啥,半清醒半迷糊的。
屋里李欣這一輩的就只有她大哥李斐和她兩個人,這好歹是李厚仲的家,旁人見李厚伯他們兄弟妯娌的聚一起也不好摻和進來。李大郎身為長子自然要出來說一份話,況且他這會兒身份不同了,說話自然也硬氣一些。
“阿嬤,娘要起屋子影響不了李家的運勢,道士都看過的,你不信娘總要信道士。”李大郎輕聲勸道:“你重孫子漸漸大了,老跟你孫子孫媳婦兒的住一屋不好,起個大屋子,腰背也能挺得更加直些,咱們老李家的腰桿兒也就更直。”
李岳氏砸吧砸吧嘴,含糊不清地嘟囔道:“就是不給起,讓老二把他媳婦兒趕出去……”
劉氏冷笑連連,看了眼臉色陰沉的李厚仲說:“你瞅見了,你娘就是這樣跟我不對付,讓你休我呢。”
劉氏瞥向李岳氏:“婆母。你腦子這會兒到底靈不靈光,我又沒做啥傷天害理的事兒,七出沒一條犯的,三不去里面兒我倒是跟李老二同甘共苦著過來的。這些年他不大下地勞作,我也沒說撇了他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見過不喜歡兒媳婦兒的,像婆母你這樣攛掇著兒子休兒媳婦兒的倒是少見——你真當你棺材本厚厚的。拿得出一大筆來給你二兒子再娶一個?”
李厚伯往后一仰,對李岳氏說道:“娘,起屋子的事兒你別跟二弟妹犟著,這要起不起,也是二弟他們家自己個兒的事兒。”
“大哥這話說得實在,我不問李老二親哥親弟要錢起屋子,一筆賬一筆賬都明白著算。不欠任何人情。”劉氏抬著下巴說道:“當初分家的時候大哥三弟你們得了大頭的,李老二吃了虧他也沒說啥,守著點兒薄地皮,一間破屋子,可以說是幾乎什么都沒有就分家出來單過的。這些年我們也過過來了。如今條件好了,吃得飽穿的暖,兒子有出息女兒有好歸宿的,那也是我們自家的事情,賺得的錢是我們自己的,跟別人可沒關系。”
李厚伯頓時臉上訕訕的。
劉氏這話就相當于撇開了李厚仲和她的責任,真要給老太太做壽,那也是你李老大的事情——當初你分得的是大頭,老太太私房什么的不都被你攬了去的。要擺譜裝闊問著他們要錢,一句話,沒門兒!
“說這個沒別的意思,俗話都說了,親兄弟還得明算賬。大哥你說我這話說得對不對?”劉氏看向李厚伯,李厚伯不自然地應了聲:“那老話咋說的。自然就是那個理……”
劉氏便滿意道:“賺的錢是自家歸自家的,遭了禍事那也是自家歸自家的事情。上次三弟你那邊不也是,你侄女婿受了傷,侄女兒借到你頭上不也被你趕出門兒了的,禍事兒你不想拉拔到自己身上,我們這也理解。”
李厚叔立馬回頭瞪了眼金氏——那次的事兒,就算是多多少少掏一點兒出來給侄女兒讓她應個急,也不會讓他這會兒跟二哥家交了惡……真他娘的敗家婆娘!
劉氏面上倒是淡淡的,又說:“大哥那邊兒,雖說提這個你們也傷心,但我也提一提。金娃子沒了的那段時間,我們二房是咋做的,大哥大嫂你們也看在眼里,喪葬的事兒我可是從頭跟到尾,沒半點兒拖沓。珠丫頭的事兒,我也讓斐子盡心盡力跟著你們家銀娃子去辦的——在這之間李老二和我可是還跟大哥因為大哥說錯了話兒生了氣的。我們這樣,是對得住你們的吧?”
朱氏便抹了抹淚,無聲地點了點頭,說:“二弟妹是實在人。”
“大嫂認這一點兒就好。”
劉氏微微嘆了口氣,道:“我今兒也把話說這兒,屋子我是要起的,我自家覺得讓家人住這老破屋子,太窄巴,還耽誤我兒子孫子的前程,我起大些,后半輩子我也住得舒心些。家里這會兒有豬有牛有雞的,地方太小了,有的時候都轉不大過彎兒來。”
劉氏看向李厚伯道:“大哥對我們家起屋子沒啥意見吧?”
李厚伯臉色有些僵,含糊地回道:“那也要看娘的意思不是……”
“老太太糊涂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這會兒說的話神神叨叨的,哪一句能聽哪一句不能聽,誰分辨地清楚?”說著劉氏就朝李岳氏那邊點了點下巴:“你瞅老太太那樣,是不是又不大清醒了?”
李厚伯往李岳氏那邊一看,她這會兒越發把自己縮成一團,背弓著,花白的頭發里邊兒有些短茬的凌亂地支了出來,額頭上幾道褶皺的杠,肌膚松弛,眼睛渾濁,嘴巴還嘬了起來,遠看著就像個老鼠的模樣。
李欣站得便有些遠,李岳氏這副模樣落在她眼里,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
年輕時不管怎么樣,到老了不也就這樣一副樣子?好些的,臨活到頭的時候頭腦還清醒著,但可能也已經是蓬頭歷齒,幾乎也說不出什么囫圇話來了。差些的,就像李岳氏這樣的,腦筋已經不大清楚了。活著也是糊涂地活著——不過是熬那個日子。
她就忍不住在想,自己將來也要面對爹娘的亡故,再過些念頭,關文和她也要走這條路。一年一年的時間過去。誰不會最終走那一條路呢?
這一輩子汲汲營營的,死的時候能帶走什么……
李厚伯轉回臉來,默不作聲。
劉氏就說:“大哥不說話我就當大哥你默認了。老太太這會兒思維不清楚,家里的事兒不也一直是大哥大嫂你們拿主意,老太太能有什么說頭,給她吃什么穿什么,她不也就是吃什么穿什么,平時吃飯睡覺洗澡啥的都要人伺候著,哪能把她說的那些個糊涂話當了真。”
李厚伯徹底不能反駁了。
劉氏又道:“起屋子的事兒就這么說定了。這本來就是我們自家拿主意的事兒,其實犯不著拿這個麻煩大哥三弟你們的。但既然婆母說這要影響老李家的運勢,你們擔心你們會受影響,我也找了道士看了,說沒問題。王道士大嫂你知道的吧?給金娃子除靈。寫金丹簿的那個。”
朱氏便點點頭。
“王道士喪葬這塊兒活計干得不錯的,看風水也挺有一手,大嫂你也該知道的。我這就是請他看的風水,還讓他尋個空給我擬擬動工的日期。這些都說好了的。”
朱氏便也默聲不說話了。
劉氏就壓根沒問過李厚叔啥意見,李厚叔自然也不好說他有什么意見——前頭他二嫂明明白白說他不幫侄女兒,躲禍事兒呢!
劉氏又說道:“那至于老太太辦壽的事兒,我也把話撂這兒,我反正是不同意辦的。”
“你這可不大好……”
李厚伯剛說了一句就被劉氏打斷:“大哥你先聽我說完。”
李厚伯瞪了劉氏一眼,又看向他那個從劉氏說起話來就一直沒吭聲的二弟。心里頭一肚子的火。
被媳婦兒拿捏住的那樣兒!
劉氏說道:“老太太就這個德行了,每天都渾渾噩噩的,誰知道哪天她會不會又跟今兒似的犯了渾,當著大家的面兒說些不著調的話?要真給她做壽,壽宴當天她鬧笑話,丟臉的不還是大哥你們?”
劉氏頓了頓又說:“這是其一。其二呢。老太太這壽又不是整壽,犯不著大張旗鼓地操辦。要按照大哥你說的那個標準要大辦一場,那些隔得遠的只曉得整壽的時候才來的親戚暫且不說,單就是那筆開銷,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李厚伯便道:“這個我們三兄弟……”
“這個可賴不著李老二去。”劉氏挑了挑眉,話說得非常明白:“我前頭不也說了,當初分家的時候李老二可是基本算是啥都沒拿,好不容易攢下一點兒錢,就只等著起屋子了。大哥你說是老太太做個不是整壽的壽宴重要,還是我們一大家子住的地方重要?起了屋子我們家可一點兒存留都沒了,哦,倒也不對,還有一些棺材本兒……大哥你是要我跟李老二把給自己留的棺材本兒給掏出來?”
李欣頓時眉梢一挑——她娘學到她教的這招了?
李厚伯自然不好答這話,避重就輕地說:“哪就只剩了棺材本兒了……”
“可不就是只剩了棺材本兒了嘛。”劉氏嘆了口氣:“家里哪兒不花銷的?山子要找私塾先生給他啟蒙了,這會兒又多了一張嘴要吃飯,斐子當了村長四處要去活動,對對,還有銘子,他這要考秀才,束脩不說了,書啊筆墨紙硯啥的都要給他備地齊齊的,這哪哪兒不花錢?”
劉氏就看向李厚仲:“你說是不是?”
李厚仲只能點頭說:“是。”
劉氏便看向李厚伯:“大哥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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