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在一條凳子上坐了下來,關明占著正北主位大咧咧地坐著,雙手撐在桌上,雙腿敞著,頭偏到了一邊。
關文拉了拉李欣說:“咱們回去吧。”
“慌什么。”李欣看了關文一眼:“家里都吃過了,你爹也不缺你這一頓,挨這兒吃,難道公爹還攆咱們出去?”說著笑看著關明道:“是吧公爹?”
關明一哽,自然不好說他不愿意兒子兒媳留下來吃一頓飯,老大不高興地別開目光,就是不往關文和李欣那邊瞅。
李欣當沒看見,嘴里又問關文道:“你給公爹送錢來,怎么不通知我一聲?”
關文一愣,李欣笑道:“這個月的錢大年三十兒的時候不是給過了,你糊涂了?”
關文訕笑著低了低頭說:“我這不是忘了……”
“沒事兒,我算了一下,接下來一年兩年的,我們都不用給公爹孝敬銀子了。”
“你啥意思!”關明這下坐不住了,鼓著眼瞪著李欣問:“你倆當初說得好好的,每個月一百個錢的孝敬,當著那么多鄉里鄉親的面兒,你要抵賴?”
“公爹這可是誤會了。”李欣仍舊不溫不火地笑著說道:“年前公爹說了的,那賣豬的錢要算一頭的錢給我們,如今公爹賣了豬,沒提錢的事兒,那必是公爹收了去算作是我們給的孝敬銀子了。公爹總不至于是要賴那一份賬所以掛口不談賣豬得的錢的事兒吧?”
李欣笑瞇瞇地看著關明,一字一句地把他堵得愣是說不出話來。
關文在一邊悄悄扯了扯李欣的袖子,李欣也不理,仍舊端了笑望著關明。
關止承今日倒像是有什么心事,一直低垂了頭沒言語,換了往日早就蹦起來反駁李欣了,這會兒卻是怏怏地半撐在桌上,頹喪著的那表情看起來就跟是失了戀似的。
李欣瞄了他兩眼,見他不跳起來跟她說“道理”。心情就顯得好了些,望著關明笑道:“公爹,你說是吧?接下來一兩年的,我和阿文也好輕松些。賣豬的錢就您拿著好了,我們那一份,全當是抵了今后一兩年的孝敬。公爹你看這樣可行?不然,公爹就把賣豬的錢給了我們,我們以后每個月還是按著一百個錢的孝敬給。這就看公爹你怎么選了。”
關明捂著胸口不住喘氣,看那樣子是氣得不輕。
今天李欣來本來是不打算氣他的,本來關文來也是再次勸說關明那河灘子的事兒。不過如果關明不同意。這事兒就做不了,李欣也清楚。鄉里的口舌是非多,關明要是跳腳出來硬說他們兩口子動了河灘子敗了他們老關家的風水,李欣還真叫一個說不清。
瞧關止承那樣,考舉人是絕對不行的。秀才功名讓他拿到已經是很不正道的了,舉人功名關止承還能靠著他考秀才那會兒的歪門邪道去活動?李欣想想都覺得不可能。
畢竟考取舉人功名跟考取秀才功名是兩種級別,關止承要能花錢活動,別人更可以花錢活動。
再說了。考取秀才的時候,關止承花了五十兩銀子,考取舉人。李欣可不覺得他花五十兩就能得逞了——即使那位還不知名姓的和關止承有些個貓膩的小姑娘愿意幫忙,再多拿些錢給關止承,也不會那么容易。再富裕的家庭,一個女孩子身上哪會有那么多的錢?
如今看著關止承,李欣心里就在不厚道地想,該不會是那女孩子認清楚了關止承的真面目,再也不與他往來了,所以他才這般頹唐?
李欣咧嘴笑了下,也不管關止承,對關明說:“對了公爹。那河灘子……”
“河灘子的事兒免談!”
關明這下子挺了胸脯,下巴都翹高了不少:“那是影響我老關家運勢的事兒,你要敢動,我打你出我關家門!”
李欣也不惱,笑瞇瞇地問道:“公爹口中說的,老關家的運勢。到底是什么運勢啊?公爹倒是說給我聽聽?”
關明哼了聲說:“婦道人家懂個屁!乖乖地相夫教子做家事去,爺們兒的事情你少管!”
“既然爺們兒的事情公爹讓我少管,又讓我相夫教子的……阿文方才說的那番話我也都聽到了,他說要開那河灘子,而且他開定了,我自然要聽阿文的。”
李欣笑了兩聲,不待關明說話又問:“對了公爹,晚晌吃什么?天兒都那般黑了,公爹平日里都熬到那么晚才吃飯的?”
關明顫了顫唇,他總不能告訴李欣說,今日是見著關文來了一直沒走,所以暗地里囑咐了四兒媳婦兒讓她晚些時候弄飯?
李欣站起身笑道:“公爹,我去幫幫月英的忙,阿文怕是肚子也餓了。哎,這段時間他忙活的事情多,飯量也大,怕是要讓四弟妹多弄些……”
說著便施施然地通過那條狹窄過道朝灶間去了,留得關明在那兒有話說不出來,臉漲得通紅卻愣是不知道怎么反駁。
關文一直沒吭聲坐著,這會兒倒是笑了兩聲,說:“那就謝謝爹留我和欣兒吃晚飯了。”
誰留你們吃晚飯了?是你們自己賴下來要吃一頓的!
關明心頭火氣大,哼了一聲沒答話。關文也不在意,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桌子,這會兒倒是抽了空問關止承道:“六弟最近學業如何?”
關止承跟沒聽到似的,蔫巴巴地垂著頭,關明沒好氣地道:“你六弟心里不爽快,半下午了你沒聽他吭一聲還看不出來?怎么當人家大哥的。”
關文也不氣,反倒還和聲和氣地問:“六弟什么事兒心里不爽快了?”
關明重重哼了聲,嘀咕道:“問那么多干啥,該問的時候不問……”
關文便也噤了聲,沒搭理他爹的話。
李欣在灶間自然也聽到了堂屋里邊零星半點兒的交談聲,心里更加揣測,關止承估計是真的跟那位“小白花”金主出現問題了。
她心里一陣好笑,前頭關文得知關止承去送給張子善幫忙活動的錢是從一個不知名姓的姑娘手里得來的,還聽了她的勸告,那一陣想要跟蹤關止承看看是哄騙了哪家姑娘。結果一直沒能付諸實踐。若是關止承真的和那位小白花姑娘談崩了,這事兒關文也可以放下了。
看關明和關止承父子還能怎么蹦跶。
李欣心情愉悅地在灶間燒火,胡月英尷尬地洗紅薯燒水煮晚晌飯。
李欣其實并沒有打算要在這兒吃一頓的,豬的事情她起初也沒想要說出來膈應關明。只是瞧他那樣。李欣就心里沒來由地起火。收了關文的錢當不知道,和顏悅色兩句就想把事情圓過去堵了關文回來,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兒!
等飯端上桌,李欣自動地扯了關文讓他坐在關明下手,自己站在一邊。關明抽了抽眼角,讓胡月英把蠟燭點亮些,撥一撥燈芯。
剛拿起筷子要吃飯。就聽關文說道:“爹,那河灘子的事兒……”
“不準!”
關明立馬拍了筷子瞪了眼,鼻孔翕動著,李欣微微別開眼——這般看要是看仔細了,怕是會看見關明的鼻毛。
關文皺了眉頭道:“爹,方才說了,這六弟的運勢跟那河灘子沒關系。”
“我說有關系就是有關系,你就是不能碰!”
關文隱忍道:“爹。你不要那么不講道理。河灘子的事情我都跟你說清楚了,要是真能做成營生,是可以得錢的。”
“反正我就是不同意。”
關明開始蠻不講理:“說到得錢。我倒是想問問你,你這分家了以后又起屋子又蓋那啥閣樓的,還裝了什么暖爐子……還搭了雞棚養了那好些雞,這些錢都哪兒來的?”
關文一愣,李欣在一邊嗤道:“公爹這話問得,你都說了是分家了,那哪來的錢,難不成都要跟公爹你說一聲?那既然這樣,公爹不妨也跟我們說說,當初六弟考秀才送上去的五十兩銀子是從哪兒得來的?”
李欣笑道:“五十兩銀子可不是筆小數目。夠咱們不做活計吃三兩年的了。公爹弄了錢,說給出去就給出去了,眼都不帶眨一下的,我也好奇,公爹是怎么弄到那么多錢的?”
說著還吹噓道:“公爹可真是神通廣大啊。”
一席話把關明說得氣也不是怒也不是,這會兒關止承倒是有了些反應。抬了頭,眼皮子耷拉著看了李欣一眼。
李欣話沒停,接著說:“那會兒阿文受重傷,醫館里邊兒花的錢,公爹你既然是有那么大本事,這錢……”
“你個婆娘唧唧歪歪盡扯過去那些個事兒做啥!現在不是在提那河灘子的事兒嗎!”
關明見李欣抖索地越來越多,終于是忍不住開了句腔,直想把話題給掰過來,不讓李欣繼續說下去。
李欣也不惱:“那就說那河灘子的事兒,公爹你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阿文話都說到這份上——”
關止承又耷拉了頭,筷子在碗里戳啊戳的。關明瞅了他一眼,見他沒反應,自己無奈地坐著生悶氣。
李欣道:“阿文說了,河灘子的運勢跟六弟沒關系。我也這么說,那河灘子本來就是分給我們的,和六弟又能扯什么皮。公爹可不要斷了我和阿文的財路,不然以后一個月的一百個錢的孝敬,我們也真是囊中羞澀拿不出來了。”
關明氣怒地道:“那要是出了問題怎么辦!”
“能出什么問題?”關文道:“我們本本分分做營生能出什么問題?”
關明被堵得無話可說,關止承又掛口不談一句,關全也不吭聲,只低頭夾菜吃飯,整個關家就沒他的同盟軍了。
關明忽然就覺得自己凄涼得很,猛地一拍桌子指著關文說:“你就作吧!你就作吧你!我倒是要看看你那河灘子能出個什么營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