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要到正月十五了,這元宵節一過,整個大年就算是要收尾了。
李欣這幾天忙著收拾屋子,灑水掃塵。關文也沒閑著,和老關頭一起去架起了雞棚子。相對而言阿妹和揚兒就要閑得多,姑侄兩個一個坐著做針線,一個在院子里跑來跑去攆雞,倒也是一片溫馨景象。
看著揚兒玩兒得開心,李欣又不禁想起王道士說的話。
兩三年什么的,她想應該也沒那么準。要是真的如了王道士算的,她命中要等到二十三四的時候才能有孩子,那歲數也差不多正好。到那時候揚兒心性也定了,需要她操勞的也少了。自己生了娃,揚兒這個大哥哥也能幫著帶帶。
阿妹停了針,抬起頭來沖李欣笑道:“大嫂,那同心結掛在床頭了沒?”
阿妹做的同心中國結也做好了,昨兒拿給李欣的,硬是要李欣掛到她和關文的床頭。李欣拗不過她,紅著臉照做了,結果昨晚上關文自然又上演了一番餓狼撲食,氣得李欣跳腳,早起都不想理他。
聽她這樣問,李欣又微微紅了臉,輕咳一聲點了點頭,趕緊轉移話題道:“數好了沒,公雞母雞各有多少?”
阿妹忙伸了頭去瞅院里悠閑踱步的雞,小手一點一點的,說道:“數了兩遍了,公雞五只,其余全是母雞。”然后又添了句:“還算上那只老母雞。”
老母雞如今仍舊在下蛋,李欣也不動它。看這二十來只雞長得很不錯,也沒走丟也沒死的,倒是挺奇跡的。
李欣笑了笑說:“母雞多好,等都長大了,母雞下蛋,每日蛋總夠吃了。”
阿妹也抿唇笑了笑,又擔憂地問:“可是吃的也多……”
“那有什么,林子大著呢。它們住久了也知道那是它們的窩,放出去讓它們覓食,晚了自己知道回來。”李欣笑了笑,“我們少給丟點兒吃的就行。不廢糧食。”
阿妹這點了頭,嘴角淺淺勾起:“等二哥那邊的屋子起了,養了豬,雞糞能喂給豬吃。”
李欣跟阿妹說過雞糞喂豬的事情,阿妹便記住了,這會兒還反過來著重點了一下。
這倒是提醒了李欣。
忙完一上晌,下晌關文躺著午睡。李欣坐在床邊問他:“你二弟的婚事兒是什么個章程?說定日子了沒有?”
管我呢忙了一上午倒也不怎么困,瞇了眼回道:“大年過了就著手辦。怎么了?”
“沒事兒。”李欣想了想說:“你說你二弟是打算先把杏兒娶進門,然后跟你爹談了分家的事兒,再開始起屋子呢,還是先分家再起了屋子娶杏兒?”
關文道:“總是要先把杏兒娶過門了,然后再起屋子啊。”關文撐了手肘在一側,道:“不然二弟睡哪兒?老屋那邊二弟總要住著的。”
“你爹現在不反對二弟跟杏兒的事兒了?小康他也……”李欣斟酌了一下措辭:“小康你爹也接受了?”
“爺爺都出面了,爹能不答應?”關文笑了笑。拉了李欣的手說:“先睡了吧,別想那么多。”
“哪睡得著,我事兒還多著呢。你睡吧。”
李欣推了推關文,見他躺下了,拍了拍被子就出去了,到柴房上的閣樓繼續研究她的護膚品。
一碰這些東西,她就會想到沈家,然后就想起她娘跟她說的那位似乎是和馬俊才有些糾葛不清的沈家少爺,還有薛謙,還有沈三爺,以及阿秀。無形之中她似乎被扯進了一張網里邊兒,理也理不順關系。
定了定神。李欣擺脫了腦子里的胡思亂想,專心做起自己的事來。
正月十五很快就來了。
阿秀正月十四的晚晌回來的,這回也有馬車的聲音。她挎著小包袱從坡下上來,李欣抱著揚兒就等在坡口。
見到李欣阿秀微微有些不自在,天黑倒也看不清楚她的臉,只瞧見她略低了頭道:“大嫂。我回來了。”
李欣“嗯”了聲,往坡下望了望,看見一團模糊的影子漸漸走遠,咔嚓咔嚓的,是車轱轆滾動發出的聲音。
“進屋吧,外面有些冷。”
李欣說了一句,放了揚兒下來,拍拍他的屁股讓他去堂屋,自己伸手去接阿秀的包袱。
阿秀老老實實地任由李欣接了包袱過去,低聲問道:“大嫂,大哥他們呢?”
“爺爺在堂屋坐著和你大哥說話,阿妹在灶間。”李欣頓了下道:“我出來喂雞,這才聽到坡下邊兒的聲響。”
阿秀似乎吐了口氣,李欣沉默了片刻問:“沈家三爺派人送你回來的?”
阿秀哽了一下,最終還是老實地點頭。又想起黑暗中李欣可能看不見她的動作,便低低地“嗯”了聲。
李欣嘆了口氣,倒也沒多說什么,只道:“沒吃晚晌飯吧,進堂屋去,一會兒飯就好了。”
阿秀也不多說什么,應了一聲進堂屋,
揚兒嘴快,已經把他五姑回家來了的事兒說了,阿秀一進來就聽見老關頭哈哈笑道:“小五回來了啊!醫館做事兒還順遂不?”
“挺好的爺爺。”阿秀笑著回答一句,叫了關文一聲大哥。
關文點頭道:“還想著怕是你十五午晌才回來,沒想到十四就回來了。”
“醫館里也沒多少事兒,今兒我的事兒忙完了就回來了。”
“以后別這樣了,女孩子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關文不贊同地囑咐了一聲,阿秀頓了頓,這才點點頭道:“知道的大哥。”
當晚這頓飯吃得挺香,老關頭和關文、阿妹都很高興阿秀回來,只李欣有些心不在焉的,吃飯速度也減慢了。
老關頭在那兒滔滔不絕地跟阿秀說王道士怎么怎么夸獎屋子風水好啊什么的,說得很帶勁。阿秀看似很認真地聽著,實則一直偷偷瞟李欣。
來回幾次的,連關文都看出不對了。
“阿秀,你老盯你大嫂看干嘛?”
“啊?”
阿秀驚呼一聲,忙擺手說道:“沒什么沒什么。我想找大嫂問點兒問題呢!”
“問什么?”關文追問了句,又驀地頓住道:“我還是不問了,你們女人家之間,能說什么。”關文以為阿秀擔心她自己的婚事。想問李欣相看人家有沒有點兒進展,是以他也不多問了。
阿秀自然順著關文的話下來,又和老關頭寒暄了兩句,笑道:“我跟大嫂說說悄悄話。”
阿妹眨了眨眼:“五姐,我也不能聽?”
“小姑娘聽什么。”
阿秀笑了一句,起身拉了李欣低聲道:“大嫂,我跟你說點事兒。”
李欣隨著阿秀進了她的屋子。屋里沒有燒炭,有些個冷。
本來吳師傅改造閣樓的時候,給阿秀和阿妹分別隔開了屋子的,只是阿秀回來住的時間少,她也不想去住本來沒人住的屋子,嫌冷得慌,便都是跟阿妹擠一間。這間屬于阿秀的屋子雖然也時常打掃著,干干凈凈的。可少了人氣,終究有些讓人覺得冷清。
阿秀引了李欣坐到床邊,伸手反插了門閂。
李欣嘆了口氣。道:“阿秀,你莫要告訴大嫂,你打定了主意要跟沈家三爺……”接下去的話李欣說不出口,只是道:“我已經跟杏兒說了,讓她從羅家和錢家的渠道打聽打聽。你不要做會讓你后悔的事情。”
阿秀緩緩坐到李欣邊上,似是思量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大嫂,不是你的想的那樣……”
“那是什么?”
“是……”阿秀舔了舔唇,像是口有些干。
“沈家夫人找我了。”
“什么!”
李欣驚呼一聲,忙按住自己的嘴問道:“沈家夫人找你?是因為沈家三爺?”
阿秀艱難地點了點頭,然后略微啞了聲音。又放出了一個炸得李欣眼花耳鳴的消息炸彈:“沈家夫人問我愿不愿意給三爺做妾。”
“阿秀!”李欣這回連驚訝都稱不上了,竟是很憤怒地道:“你現在跟我說這個,莫不是,莫不是你應了沈家夫人?是不是!”
“大嫂!不是的!”阿秀忙伸手拉了李欣的袖子,要去捂她的嘴。
李欣撥開她的手,好不容易才平復了自己的心情。胸口直起伏。
“那你說,你怎么答的?”
“我……”阿秀低喘了兩口氣道:“我說我要,考慮考慮……”
“這還有什么考慮的!”
李欣頓時忍不住罵她道:“你需要考慮什么?我跟你說過什么?不管如何,做妾是絕對不可以的!阿秀你腦子糊涂了啊!當時你就該跟沈夫人表達明白你的意思,說你不愿意做人家的妾。別的不說,沈夫人那種宅門商場都有手段的女人,縱使會因為你拒了她而生氣,可是她以后絕對不會繼續糾纏你,明白你不愿意做妾以后,還會讓三爺也跟你保持距離。你現在這樣……”
李欣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說:“你現在這樣,好一點兒叫做深思熟慮,沈夫人便會以為你有心計,要計較一二。差一點兒的,說你是在欲擒故縱,甩臉子給沈夫人,以后沈夫人如何見得你!”
阿秀苦澀地笑了笑道:“大嫂,不然那個時候我該怎么答沈夫人?說我不愿意,我又不甘心……”
“你有什么不甘心的?”李欣長長嘆了口氣:“你走之前我跟你說的話你都忘了?做妾,便是給人當牛做馬,不說其他的,若是以后三爺娶了妻,你要每日晨昏定省去伺候人,要是生了孩子,得管別的女人叫娘,管你叫姨娘,宅院子里頭污臟多了去了,你有那本事懷上孩子,也不一定有那本事生出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阿秀任由李欣說她,待李欣停了下來她才道:“大嫂,我不是傻子,這些我都知道的,跟著文大夫去宅院里邊兒給那些個主子爺、貴婦什么的人看病,那些個齷齪事兒……我也見到過的。沈家人復雜,我也知道,只是……”
阿秀嘆了口氣,握了李欣的手說:“大嫂,三爺這輩子都不娶妻的……”
“胡說八道!”
李欣瞪眼道:“沈家三爺的親事屢屢出岔子,這個我都知道。好幾人未婚妻,失貞的失貞,病的病,丟的丟,退婚的退婚,三爺那不吉利的名聲肯定都傳出來了。”
“大嫂……”
“我不是說他那名聲不好,這些個事兒說起來跟他也沒關系,賴不到他身上。可是你現在在鎮上應該也知道。”
李欣握了阿秀的肩膀說道:“沈家其他人的情況我不了解,但是沈家當家老爺,就是沈家三爺他爹,沈策興,身邊兒可是只有沈夫人一個妻子。沈家大爺和二爺在外當官老爺,身邊也只有一個妻子。現在輪到三爺了,沈夫人讓你當妾,你白白比人矮了一頭,你明白嗎?那四爺是個紈绔,說不準他屋里通房丫頭一大堆,將來你要跟那些個不入流的人打交道……你這是在糟蹋自個兒!”
李欣緩了緩,稍微平靜了下語氣說道:“阿秀,聽大嫂的,這事兒應不得。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這會兒沈夫人和三爺跟你說,三爺將來不娶妻,這做不得數的。三爺沒有妻室,下邊只有庶子,沒有嫡子,但凡是有些地位的人家都不允許這樣的事情出現。你自己想想清楚。”
阿秀默然不語,李欣見她那樣子有些不忍心,可還是說道:“咱們平民小戶的,犯不上跟那大戶人家扯上什么關系。村里嚼舌根的人多了去了,到時候會如何說你?你現如今在村里人心目中是個大夫,委屈自己去做妾,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了,哪兒值得?做人正頭娘子,又有醫術在身,誰都恭敬你一分。做了妾,不管里頭因由是什么,終歸是會被人看扁瞧不起的。”
阿秀仍舊有些怏怏的,李欣不得不再下一劑狠藥:“你就算不替自己想,也要替阿妹想一想。你做了人家的妾,阿妹以后要怎么辦?別人說起她來,會添一句,‘瞧,那就是那家學醫的結果做了人家妾的姑娘的妹妹’。這般說法你可覺得難聽?”
“大嫂……”阿秀干澀地開口道:“你說的這些,我都想過,我只是……”
“只是不甘心?”
李欣嘆了口氣:“阿秀啊,這世上的事情,有可為有可不為,做妾,除非是逼不得已沒辦法,否則便是自甘墮落。一切理由都是枉然的。別說我,你大哥絕對不可能同意你做人家的妾。這事兒,你回去后還是趕緊回了沈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