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啟恒來我宮中用膳,正伺候他喝茶時,江守全進來問道:“皇上,可還像之前那樣,將折子抬進來批閱?”
啟恒冷冷的盯著他,江守全一個哆嗦,雙腿就軟了。我笑道:“江公公真是糊涂了,哪有大晚上不睡覺批折子的道理,還不下去。”
江守全額頭冒汗,忙道:“是是是,奴才糊涂,奴才糊涂。”忙不迭的退出去讓人把折子抬回延英殿去。
我對啟恒笑道:“伺候慣了的老人也有不靈光的時候,倒是皇上大度,沒跟他們計較。”
啟恒抿了一口茶,面色有所緩和,說:“他是老糊涂了,下次再當不好差,回家養老去吧!”
江守全在門口躬身應著,聽皇上說了下次,他忙跪下說下次再也不敢了。我微笑不語,還有下次就好。江守全也是個明白人,抬頭對我投來感激的一瞥。
啟恒便同我討論起茶來,我這兒都是茶味淡的銀針和碧螺春,他是喝慣了濃茶的,說到杭州,道:“啟憫前幾天從杭州回來,給朕帶了些虎跑泉的水來,朕泡了一回龍井,果然不負盛名。”
我愣了一下,問:“瑯琊郡王去杭州了嗎?臣妾卻不知道。”
他看我一眼,說:“他是外臣,如今又搬出宮,住進王府里了,你是內眷,不知道自是常事。”
我點點頭,沉默了下來。一時室內陷入沉悶,我無意瞥到他正看著我,忙對他笑笑,說:“郡王可真是小氣,帶來那么好的水只知道孝敬大哥,卻不知道孝敬我這嫂子。”
他露出笑顏,道:“本來帶的就不多,后宮又那么多人,若只是單單帶給你,算個什么?不過,以后就有機會了。”不等我開口,他便問:“你喜歡哪個宮殿?”
我疑惑的看著他,他淡淡道:“哦,皇后要有自己的寢宮,所以問問。”
我怔愣了好一會兒,輕聲問道:“皇上,真的決定了嗎?”
他低首飲茶,“嗯”了一聲。
我在心中嘆了口氣,他果然早有定論了!我自不會傻到當面拒絕他,玩笑著問:“廢后不是同皇上一起住在紫宸殿中的么?怎么輪到臣妾,就要另辟宮室了呢?”
他并沒有多說,只道:“皇后本就該有自己的寢宮。”
“既然如此,那就不拘哪里吧。”我無所謂的說道。
他忽然一笑,拇指指腹摩挲著茶蓋,似笑非笑的看我一眼,道:“睡吧。”
一宿安枕,早上醒來我只覺渾身酸痛,而他卻精神奕奕的,邊穿衣邊從鏡中看著我說:“你再睡會兒吧,以后都不必早起了。”
我疲憊的笑笑,怎么可能不用早起?反而覺得會比從前更累吧?要每日整裝,正經危坐的接受晨昏定省!也不理他,自顧自背轉身去睡了。
他心中打定了注意,便開始著手為我立后路上鏟除荊棘,一連好幾天,用大大小小的罪責貶斥了中書令的幾個門生,又以同樣的手法,提拔了幾個舉薦我為后的父親的門生,朝中一時風向大轉,就連和妃的父親,審時度勢,知道和妃封后已不可能,又想和妃與我交好,便開始支持我來。
中書令稱病不朝,皇上當時便冷了臉色,說:“既然病了,就好好養病吧!”然后叫了太醫令前去問診,太醫令回來說中書令病重,沒個兩三個月是好不了的。皇上又說:“要這么久,那這段日子就由中書侍郎暫代職務吧!”
中書侍郎魏永嚴大喜,當堂叩謝隆恩,他一直被中書令壓制,如今終于吐氣揚眉了。
聽說,中書令在家氣得吐血,真的病了。
更有那妙人魏永嚴,對人說是托了我的福,剛拿到銅印第一天,就擬了一道立后旨意呈上,皇上當場批復,魏永嚴更加覺得皇上對自己的器重,親自捧了圣旨前往門下省,和妃之父看了圣旨也立即批復了,從門下轉入尚書省,速度更快!等到圣旨公布,竟用了短短四日功夫!
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來了,太史局的人占卜了一下,覺得端午節剛好可以行冊封禮。只是日子太過倉促,六局的人只怕要日趕夜趕才能趕出冊封用的儀制來了。
而我忙于應付的,則是后宮諸人的阿諛奉承,從前的瑤光宮只有和妃和雅妃常來,如今從我早上醒來到晚上睡覺,都有人來拜訪,我不勝其煩,幸好此時教導我皇后禮節的姑姑們來了,打發了拜訪之人,開始學習皇后禮儀。
嘴角豎紋深刻繃緊了臉的老姑姑看著我頭上的金簪搖頭:“不行,要再加,再加!”
我的脖子已經直不起來了,可是剛要低下頭,那老姑姑就會出言阻止:“娘娘不可以低頭!娘娘以后就是皇后,皇后是什么?是中宮,與皇上出同車,入同坐,是后宮的表率,是天下的國母!”
只要我做的有一點不對,哪怕是流露出半分不耐的表情,她都要把這段話重復一邊。
春分看著不忍,小聲安慰我道:“娘娘別擔心,過了冊封禮就不用戴這么重的鳳冠了。”
我不能動,只能對她善意的笑笑。
那老姑姑卻正色對春分道:“你以后就是娘娘身邊的最高尚宮了,凌駕于六局之上,為四品女官,怎么這么不知輕重?以后娘娘統御后宮,而六局的事務則要經過你到達娘娘手中,看來,你也要好好接受一下教導了。孫姑姑,這個丫頭就交給你了!”
在她們面前,連春分都成了“丫頭”了,不過想想她們是服侍過太后的人,我也不便說什么,只能苦笑。
春分又是震驚又是羞愧的被帶走,她原本是我身邊最得力的人,從未被人給過臉色看。不過,我們以后要面對的情況只會更兇險,如果現在不好好學,以后被人為難,如何度過難關呢?
就當是磨礪吧!
我深吸一口氣,按照指導抬頭、挺胸、收腹……
白天學禮儀,晚上則要背誦在冊封禮那日我需要說的話,一天只能睡兩三個時辰,也不能與皇上見面。
幾日之后,教導姑姑看到我疲憊的臉色,蹙眉道:“娘娘的氣色太差了,去請尚食局的人來,我要為娘娘開膳食單補身體。”
她這也會?我不由咋舌,開始每日按照她的食療單子進食,身體的疲憊果然慢慢減少,心境也平復下來。
這下子,我不由對她刮目相看了。
除了這些,還要安排挪宮事宜,我的寢宮被安排在紫宸殿旁最大最輝煌的承歡殿。
“承歡殿是當年文德皇后住過的,文德皇后崇尚節儉,原本的承歡殿也十分簡約,只是太宗皇上登基之后,重新休憩了一番,才有今日模樣。”教導姑姑簡單的說了一番,然后看了我一眼,又道,“承歡殿自文德皇后仙去,太宗皇帝的皇后,先帝的皇后都不曾入住過,前皇后自不必說,娘娘是個有福之人。”
我面帶微笑,道:“承萬姑姑吉言了。”
萬姑姑點頭道:“娘娘已有了幾分皇后的樣子,望娘娘再接再厲。”
我又苦笑,她卻立即蹙眉:“奴婢真不該夸贊娘娘。”
我真是哭笑不得。
五月初三的晚上,尚服局才送來金冠、遂服袆衣、翟章和珠履等。在萬姑姑的指導下試穿,一層,兩層,三層,四層,五層……我有些喘不過氣來,好在萬姑姑說就到此為止,新服到了那一日再穿。
我長長舒了口氣,試穿珠履,雙腳穿進去并不覺得什么,只是當我站起來時,忽覺腳底刺痛,驚呼一聲倒地,幸虧周圍全是人,七手八腳的將我扶住。脫下珠履一看,一根繡花針穿過厚厚的鞋底刺了出來,剛好扎在我的腳底,滲出的血染紅了我的白綾襪。
所有人的愣住,尚服局的人更是驚駭無比,跪在地上不敢則聲。
萬姑姑卻陷入了沉默,看著我。這是在試探我的處事方法嗎?
我叫來春分,只說了一個字:“查。”我也在試探春分,看她能不能勝任我身邊權力最大的女官一職。
春分不光查了,還是悄悄的查的。第二日中午給了我一個名字,我看了一眼,道:“先送去宮正司,等吉日一過,杖斃。”
不管這個人是有心還是無意,她都必須死!
我做為皇后的第一步立威,就從她開始!
萬姑姑在一旁輕輕頷首,對我道:“明日就是吉日,奴婢不能再伺候娘娘了,奴婢在宮中幾十年,閱人無數,娘娘可謂洪福無量,更好的還在后頭呢!”
我微笑:“多謝姑姑吉言,谷雨,看賞,送姑姑出去。”
谷雨如蒙大赦,送瘟神似的把幾人送了出去。
晚上安寢前,啟恒卻來了。
我從容接駕,他把我扶起來,上下看看我,說:“今晚要好好休息,明日會很累。”
“是,請皇上也早些回去休息。”
他的手指輕輕劃過我的眉眼、面頰、下顎。對我說了一句話,我不由露出會心一笑。
我知道,過了今夜,我就不再是紀芙虞,不再是阿嬈,而是皇后紀氏。
(這是今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