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標的會議室很大,大桌子被拆開搬走了,留下的是一張一張的小桌椅。
每張小桌子上,都放著一疊牛皮紙袋,用來封好寫好的標書。
各船廠的競標代表,就坐在小課桌前,像是等待考試的學生似的,將自己的標書填寫完畢,塞入牛皮紙袋中,等待結果。
船東代表們坐在會議室的另一端,有點像是監考老師,當然,形象歸形象,競標代表們還是可以隨意說話詢問的,交頭接耳也沒有問題。
這種情形,恍然讓蘇城回憶起自己補考的考場。
他左右看看,就見榮尚國坐在右側的椅子上,昏昏欲睡。
“榮總。”蘇城坐到了榮尚國的前方,側著身體,嘴唇微動道:“我可能要提高訂單數量了。”
“哦?提高到多少?”
“目標是10艘,看情況了。”
榮尚國抬起了頭,眼中的嗜睡不見了,聲音低沉的說道:“各自競標,各擔責任,合作生產是我們確定的原則。蘇董若是能做到10艘船,我沒有意見。”
蘇城點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就自行決定了。”
“當然,”榮尚國說著暫停了一下,又問:“蘇董為何要提高訂單數量?”
蘇城笑笑,道:“韓國的船業集團心很大啊。我覺得,刺激他們一下比較好。”
榮尚國奇怪的問:“哪家船業集團?”
“現代重工。”
“你們不是……”榮尚國轉瞬醒悟過來,道:“韓國重工的態度有變?”
“現代重工是個家族企業,如今看來也是派系林立。”蘇城點到即止,又笑道:“大華要是忍氣吞聲的話,不知會傳出什么話去,10艘船的訂單,不多不少剛剛好。”
對企業內的派系斗爭,榮尚國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他無奈的搖搖手,道:“看來哪里都有這種麻煩事,10艘船的訂單也不好拿啊。”
“我們會再縮短一點時間。”蘇城說到這里就不說了。畢竟是在競標的過程中,讓誰聽去了底牌都不好。
榮尚國愣了一下,只能點頭,心里暗自嘀咕:9個半月還要縮短?大華難道以為自己在造獨木舟?
蘇城自然也有壓力。9個月造一艘靈巧型貨輪,即使是用工廠生產的方式,壓力也很大,說不得要借調更多的海上鉆井平臺的工人過來。
和大華船業相比,大華的海上石油裝備部的水平要高的多,完全是世界級的,而且擁有產能巨大的生產車間,若非本身的工作量太大,光憑他們,蘇城就敢用9個月來競標。
雖然會盡量減少借調的人數,但大華的海上石油裝備部,確實給了蘇城很大的底氣。
萬不得已,無法完成的時候,有這數千名熟練工人兜著,大華船業受到的損傷就不會太大。
考慮好了風險,想好了止損措施以后。蘇城再填寫標書的時候,非常輕松。
第一位接受標書的就是東道主,新加坡航運集團。
他們的標書里面,包含了5艘船。一艘7萬噸的油輪,3艘2萬到5萬噸的靈巧型的船舶,還有一艘小客輪。
蘇城先在油輪和客輪上打了叉,大華暫時只生產貨輪。無論是分段造船法所用的分段,還是巨型總段造船法所用的總段,都像是拼接船只的積木,有一定的規格,不同的船只和船東要求,都是相對于確定的積木做出微調。散裝貨輪是大華目前準備最充分的型號,尤其是靈巧型貨輪,更是分段車間和總段車間的主攻對象,此時都有做好的分段等著用了。
3艘靈巧型的船舶,蘇城在4.8萬噸的那艘船后面寫下了300日。這艘船的要求比較高,有可燃重油等要求,雖然可以通過采購的方式達成,但技術要求高了,時間自然用的多,即使競爭不到,蘇城也不覺得可惜。
另外兩艘靈巧型的貨輪,是一模一樣的兩艘2.8萬噸的船只。
蘇城毫不猶豫的寫上了260天,等于比9個月的時間還短了。
這樣的靈巧型貨輪,正是大華船業目前最擅長的,大規模的生產,能最大成都上的減少壓力。
將標書中必填的內容填好了,蘇城重新檢查一遍,就簽上自己的名字,將之裝入牛皮紙袋中封好。
自有人來收取,同樣掛上封條,再送到后面去檢查。
那里會有新加坡航運集團的律師核查合同與合同修改項,若是符合要求,才會按照時間和價格排序,繼而找到中標者。
在場的有幾十個船舶制造商,后室里面,律師和新加坡航運集團的高管,用了20分鐘左右,才完成了全部工作,將中標者寫在報告里。
正在等待的蘇城,很快就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2艘2.8萬噸的靈巧型貨輪全中標了。
蘇城意料之中的笑了笑。別人的競標價格也許更低,但在時間上,260天確實是極限了。
臺上的主持人念出大華實業的名字的時候,就見面前的白板上寫出了競標成功的船舶和船舶制造公司的名字,以及它們的競標條件。
260日的競標條件,明顯刺痛了一些人的眼球。
旁邊的4.8萬噸貨輪的競標時間是280日,也沒有讓人輕松多少。
要說起來,真正吃驚的是榮尚國,他也想競標這艘4.8萬噸的貨輪。卻是完全沒有料到,時間如此之緊。
“接下來,是馬拉西亞的馬丹航運公司的標的。”臺上的主持人沒有給大家討論的時間,緊接著將又一疊競標文件散發了下來。
這次的競標采取暗標的形式,但競標是以船東為單位,一家家的進行的。競標成功的標志也并非是低價,而是船東方面的認可。
因此,船東在乎時間的,就以時間為標桿,在乎價格的就以價格做標桿,兩者都在乎的,就自己列式分析。一切以船東的判斷依據為依據。
這種方式偶爾會出現貓膩,主要看船東所在公司的管理情況。
若是對船東的公司或者國家不放心,船舶制造公司完全可以不競標。當然,他們也可以積極的去做這些船東代表的工作。
場內功夫和場外功夫,在這樣的場合都算數,只是付出的多少而已。對于售價上億的船只來說,一些公司不屑與那些名聲不好的公司打交道,一些公司則喜歡和那些名聲不好的公司打交道。
此外,國家和地方法律往往也是跨國公司考慮的問題。
大華就沒這么麻煩了。蘇城像是一切中國企業主那樣,采取通吃的架勢,只管東西能不能造出來,有沒有盈利,才不在乎政治問題。
這要感謝國內的商業環境,給了企業參與國際競標的自由度。
作為一個發展中國家,相對落后的企業要想競標已經很難了,若是再挑三揀四,那就是等著落后挨打的節奏,又何談發展。
蘇城在馬丹航運公司的標的上,又選了兩艘3萬噸左右的船。在寫時間的時候,稍稍猶豫了一下,一艘2.8萬噸的照舊選擇了260天,另一艘3.2萬噸的選擇了280天。同時,他又把3.2萬噸的價格稍微下浮了一些。
一刻鐘后,結果出籠。
大華船業中標一艘船,3.2萬噸的船卻是交給了現代重工,同樣的260天和更低的價格。
坐在前排的裴忠勇,向后得意的看了一眼。
蘇城笑了笑。在掌握巨型總段造船法以前,9個月就是船廠的極限了,韓國船廠也不例外。他們也許能通過超長的加班,優良的設計,以及先進的設備提高速度,但只要有任何瑕疵,時間就會延長。作為一種工藝和工程操作,船只制造其實是有極限的。
50年代的造船廠,70年代的造船廠和90年代的造船廠,在造船的時間和成本上,都有本質的區別。
大華只準備收下10張訂單,同樣的9個月極限,所承受的壓力和現代重工是絕對不同的。
現代重工可是想要拿下20個以上的訂單。
這種情況下,意味著他們要同時開建20艘船。即使現代重工有好幾個船廠,也是非常困難的事。
以往的訂單在這種時候會變成負擔。
通常來說,遠期訂單的價格會比較低,用來保證船廠的最低利潤,就像是船廠的底薪似的。近期訂單的價格較高,利潤也高,是船廠盈利的主要手段。
現代重工在過去幾年里,接手了大量的遠期訂單。說是遠期,總要在幾年內完成的。
如果他們大量壓縮近期訂單的時間,意味著要抽調更多的工人和設備,占用更多的船塢和船臺。遠期訂單不免受到影響。
蘇城摸了摸下巴,不受影響的穩定競標。
遇到型號相同的2萬或3萬噸級的船,他就用260天左右競標下來。裴忠勇只搶了一艘,就不做這樣的事了。
他們的設計,使得自己在制造4萬噸左右的船只的時候比較有優勢,2萬噸的船舶,利潤太低。
雙方一來一回,半天就過去了。
32艘船已有18艘競標完成。
大華得到了里面的5艘船,現代重工得到了7艘,剩下的5艘被其他船廠競走。
榮尚國則一無所獲。
在時間全線縮減的情況下,他做的準備明顯不足。
眼看著下一輪競標就要開始,榮尚國挺了一下腰,想對蘇城說什么。
蘇城腰間的BP機忽然震動了起來。
他立刻拿起來看,只見上面寫著一行繁體字:8月為極限。大華自身限制為6艘。
“大華自身限制為6艘。”蘇城又讀了一遍這句話,“嘩”的站起來,道:“請求暫停,我要打個電話。”
“休息10分鐘。”主持人敲了一下小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