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城在使館內呆的氣悶,決定出去看看,也許能找到什么機會。
負責使團的參贊極力反對,在蘇城寫了保證書以后,才勉強同意。不過,他還是從武館處派遣了一名工作人員給蘇城,并介紹道:“戚曉昆是國內派來的軍人,專職保護使館和使館內人員的安全,你們人生地不熟的,路上最好聽戚曉昆的,如果他認為有危險的地方,你們不能去,到哪里,他有最終的決定權。”
參贊在大使館里的權責很大,一番話說下來,也是官威十足。
蘇城也不能耍xing子,笑笑道:“我們就在使館區附近溜達一圈。”
“外面不安寧,一定要注意安全,尤其是不能發表不當的言論,更不要干涉俄羅斯人的工作生活,以及集會,尤其注意外國記者。”參贊如是叮囑再三,才允許蘇城出門。
其實,如果不是蘇城有duli的任務和直接來自上層的命令,參贊肯定是不會讓他出去的。國內來的代表團隨員,全都乖乖的留在了使館內,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他們說話的功夫,來自光通銀行的司空冠,興致勃勃的要求參與。司空冠是光通銀行的副總經理,享受正廳級的待遇,也是此行銀行專家中的老資格。
他有一名助理,加上蘇城的保衛古洪軍,隊伍立刻膨脹成了5個人。
戚曉昆急忙拉著他們出去,實在擔心人數再多,控制不來。
從大使館要到了車,戚曉昆自覺地做了司機,順著掉光了葉子的林蔭道,一路向前。蘇城雙手插在口袋里,像是游客似的,左右張望著。
附近的人很少,大約是使館區的緣故,不時的還能見到掛著外交牌照的汽車經過。偶爾也有人騎著自行車,匆匆前行。
司空冠也不是第一次來蘇聯了,貼著窗戶道:“這里的蘇聯人少了點,好像沒什么變化似的。”
蘇城也道:“我們就是來找不安定因素的,小戚,換一條路。”
戚曉昆不言語的一擺車頭,就滑進了另一條支路。
這樣走了幾分鐘,耳邊果然傳來陣陣的口號聲,到了跟前,卻是幾百人的小規模集會,領導者拿著大喇叭,不知在發表什么演講,聽眾堵住十字路口,不是的發出歡呼聲,有情緒激動的,還會跳起來高呼什么口號。
如果只看他們的話,會讓人覺得蘇聯解體仿佛是一件極得民心的事。然而,路邊的地攤和超過百人的長隊,卻證明了蘇聯果然陷入了經濟崩潰的節奏。
擺地攤的多是一些中年人和老年人,他們出售小的飾品,小家電,以及賣的最多的,舊衣褲。排隊的則是購買面包等食品的民眾,俄羅斯又開始執行供給制了,據說一些加盟共和國的限量低于戰后的痛苦時期,不能不說是一種諷刺。
車被攔在了十字路口的地方,蘇城拍拍戚曉昆的肩膀,溫言問:“能下去看看嗎?”
戚曉昆面露難色,道:“人有點多,而且,這是政治集會。”
“我只想看地攤,拿喇叭的人說什么,我又聽不懂。”
“5分鐘,而且不能發表政治言論。”戚曉昆經常做保衛工作,知道以服務的心態來做保衛很重要,也就沒有強力阻止。
灰色的伏爾加滑行了幾百米才停下,沿街的蘇聯人好奇的看向這邊,但并沒有離開的意圖。
到80年代末,伏爾加在中國仍然算是不錯的轎車,許多領導仍然乘坐。在蘇聯,伏爾加轎車一度進入了普通人的生活,不過,隨著解體的步伐加快,蘇聯人見到的伏爾加就越來越少了,不是車少了,而是供應汽車使用的汽油配給少了,高昂的生活成本,也讓開車變成了極度奢侈的事情。
蘇城隨意的走到一個地攤前,瀏覽了一圈。
賣的全是舊衣服。
旁邊幾個地攤也是一樣的情況,不用說,是這些人把家里的衣服拿出來賣了。
再前面一點,也有如收音機、錄音機一類的小電器,以及縫紉機之類的舊貨,有的說不定超過10年歷史了,上面磨損的痕跡很嚴重。除此之外,小孩的玩具,首飾配件,皮質的公文包,乃至于藥品,都在地攤上出售。
“這個多少錢。”蘇城指著一件皮大衣問。
擺地攤的是個白胡子老漢,似乎覺得他是外國人,很自然的伸出一根手指,道:“100美元。”
蘇城微微點頭,用中文道:“這個價錢買一件厚皮衣,也算得上便宜了。”
戚曉昆笑了一下,用俄語大聲喝問幾句,然后回道:“10美元賣給你。”
蘇城愣了一下,順勢掏出了10美元。
老漢樂滋滋的舉起綠鈔,仔細看了好幾遍,確定無誤以后,就毫不在意的將皮衣丟給了蘇城。
戚曉昆在旁道:“要是用盧布的話,大概要好幾十美元,用外匯就簡單多了。很多地方還允許以物易物,你看前面,一瓶普通的白酒,就能換一件衣服了。”
“這樣一來,衣服豈不是沒有銷路了?”
“怎么會,賣衣服的人多,是因為衣服最好賣。而且,這里算是莫斯科比較富裕的地區了,再開20分鐘的車,那里人為了生活,估計早就把衣服賣完了。”戚曉昆緩了一口氣,又道:“蘇聯經濟停滯已經不是一兩年的事了,他們以前都是偷偷賣,蘇聯解體以后,就明目張膽的賣了。”
“這些是二手販子?”蘇城忽然意識到什么。
“當然。他們用面包、罐頭換居民的舊貨,再把舊貨賣給有需要的人,里里外外,總能混個溫飽。現在不一樣了,我剛到蘇聯的時候,拿國內的工資和使館的補助,都不敢到外面去吃飯,那時候一盧布要換2.7美元,現在2美元能換好幾百盧布。”
“以后能換幾千盧布了。”蘇城隨口說了一句。
司空冠不安的道:“這么說,蘇聯的經濟已經崩潰了。咱們如果貸款給他們,能還得上嗎?”
“蘇聯的經濟早就崩潰了。”蘇城淡然的道:“如果不是經濟崩潰,蘇聯哪能這么快的倒臺,蘇共與其說是被解散的,不如說是被人用腳選下臺的。蘇聯人已經不好過幾年了。”
“至少,解體以前,盧布還能用,現在就不行了。”戚曉昆盡可能的提供信息道:“我聽說,有人趁著消息還沒傳開的時候,用盧布在偏僻鄉下換了一些東西。不過,大多數人的儲蓄,算是泡湯了。”
一些富裕的蘇聯人,儲蓄往往有數萬盧布,也就是十多萬美元,并不比普通的美國中產階級家庭的財產少。但在這場解體的風潮中,他們也是最先受到傷害的。
這是一個很冷酷又很有趣的循環。為了minzhu和ziyou而期望蘇聯解體的民眾,主要就是高層官僚和自詡為jing英的國家中產階級。但是,當“ziyou”和“minzhu”來臨的時候,首先變的一貧如洗,并淪為社會下層的,又是這些國家中產階級。這就像是農民起義,為了活下去而起義的農民軍,正是讓更多的農民活不下去的劊子手。
歷史的循環,總是用人的生命做諷刺的素材。
司空冠發愁的看向四周,然后道:“我在飛機上的時候,看了蘇聯的用電量和發電量,最近幾年,蘇聯每年的發電量和用電量,都會減少10以上。1991年的數據還沒有出來,但看前三季度,減少15是肯定的。這比資本主義國家的金融危機嚴重多了,是國家失去控制的表象。咱們貸款給蘇聯人,他們如果十年二十年都不能恢復,我們怎么辦?”
“10年以內,俄羅斯的工業生產確實很難恢復,二十年也許都不行。但是,富裕的途徑不是只有工業生產一條路。”
“對一個國家來說,還能是什么?”
“開采資源,俄羅斯的石油和天然氣相當豐富,只要他們出口資源,很容易就能賺到足夠的外匯,然后用來歸還我們。實在不行,就讓他們用石油和天然氣抵債好了。”
“就算他們的石油產量能達到蘇聯時期的最高數量,要積累重建的外匯,估計還是不夠。賣石油,蘇聯早就在做了。”司空冠的想法是以現實情況來分析,最正常的想法。
在90年代初以前,石油價格的最高值就是海灣戰爭時的幾個小時,其他時間,原油經常xing的保持在每桶20美元的區間。而且,蘇聯原油的價格,還經常比中東原油的價格低。可以說,石油雖然帶給了蘇聯不少的外匯,但并不像是后世那樣,仿佛源源不斷的金河流淌。
蘇聯zhèngfu自70年代以來,就長期依靠出售石油,來平衡預算開支。他們最大的一項開支,就是向國外購買糧食,石油外匯中的大部分,都消耗在了這上面。
司空冠想當然的認為,石油價格還會長期保持在30美元以下,足以給予俄羅斯等國家一些資金上的補助,但依靠石油活過來,甚至重建國家,他是不會同意的。
蘇城也不爭辯,只道:“有石油的國家,總歸不會窮死,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咱們現在的任務,是先想辦法,把錢貸給俄羅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