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飛機,王克嶺興致勃勃的邀請蘇城等入住釣魚臺國賓館。那樣子就好像一個中國人邀請美國人去國會山一樣,全是炫耀。
蘇城樂呵呵的任他炫耀。若非臺塑,他要住進釣魚臺國賓館并不容易。改革開放以前是完全不行的,十幾座小樓只針對外國元首和重要客人,例如赫魯曉夫、尼克松、金正日一類的權勢人物,才是釣魚國臺賓館的正經客人。如基辛格、鮑威爾一流就只能住進5、6、7號小樓,即使18號樓空著也不會放他們進去。
改革開放以后,釣魚國臺賓館開始做市場化轉型,但對客人仍然又一定的要求……在蘇城看來,所謂的要求主要就是級別了,國內非得部級以上單位才能開介紹信進來開會,國外的外賓少說得有一個世界五百強的身份……臺塑自然在釣魚國臺賓館的客人范疇內。所以,王克嶺才能用5萬美元一天的價格訂到一棟小樓,給大華實業集團一行人。
人家拿出了5萬美元,蘇城也就安心的承受炫耀了!
大華實業集團的隨員有近20人,既有陳祖年、李琳、鐘志根等管理層,也有劉秋、詹春榮等研究員,他們打小就從新聞里聽“釣魚國臺賓館”這個名詞——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釣魚國臺賓館”是一個政治符號,如今,大家走進了這個政治符號,不禁心潮起伏,情感外溢。
鐘志根站到客廳正中,打量著四周的陳設,與自己在國外見過的豪宅和宮殿暗暗比較。
李琳也迫不及待的去會議廳參觀,想象中國和外國領導人在這里開會的情形。
陳祖年抓著自己用了十多年,寫著“上海”二字的公文包,首先坐在沙發上,然后緩緩的烤到沙發背上,好像在嘗試某種炙熱的溫度似的,等了幾秒鐘,他又慢慢的做出二郎腿的架勢,輕輕的點了一根煙,嘆道:“沒想到年過半百了,能住到釣魚臺國賓館里。”
“濟柴要能做到中國100強,你們也可以來這里開會。”
“真的?”
“真的。”蘇城隨口做出承諾。
陳祖年開始盤算世界100強是什么程度。
蘇城將一排鑰匙放在茶幾上,笑道:“每人都有一間房,拿到哪個鑰匙就去哪個房間。貴賓大臥室里面有大客廳和迷你吧,以及對應的小會客室。普通的貴賓隨員套間也有小客廳和浴室。抽到大臥室的算是運氣。大家選好房間,收拾一下,一刻鐘以后在一樓的會議廳開會。”
釣魚國臺賓館里全是數十間房的別墅,專用來招待外交代表團,大華實業集團的這點人手,根本住不滿房間。
年輕的研究員詹春榮歡呼一聲,率先搶走一把鑰匙,看了一眼就往樓上沖。他是大華實驗室新收納的大牛一名,雖然是剛畢業的碩士研究生,但蘇城知道,用不了十年,他就能寫出“名著”:《石油工程巖石力學》——又一本能殺死99的大學畢業生的專著。
在蘇城的記憶里,這本書證明了詹春榮的價值。讓他從一名申請副教授都有點困難的小講師,一躍成為世界級的巖石工程學家,最終被美國公司高薪聘任,常年工作在采油一線。他后來的主要成果集中在復雜地應力條件下的井壁圍巖、套管、水泥環等等鉆井工作。雖然聽起來有點懸乎,實際上卻很簡單,詹春榮的研究成果,能夠打出更深更長的大位移井、水平井等等高難度油井,這也是大華迫切需要的研究者。
在著作大爆發之前,連詹春榮自己也不確定自己的價值,大華實驗室則與他簽訂了超長時間的合同,把他加入到了紅利分成計劃當中,并且提供了大量巖石力學的機會給他,其中就有難得的驗證性鉆井——在別的公司或學校,都不可能有如此好的條件,大華實業的做法,使得詹春榮快速走上大牛平臺,處于快速上升通道中。
這樣的研究員在大華實驗室有30人之多。聽起來不多,其實足以讓任何一個研究機構汗顏,因為他們每一個都能主導單獨的實驗室。可以說是蘇城最大的依仗,配合現代企業的管理,在國內相對充沛的資金,大華才能在釣魚國臺賓館里開會。
與之相比,臺塑的優勢在于規模,他們也一直很善于利用自己的規模。
就在去年,臺塑在臺灣投資了200多億元臺幣,憑一己之力將島內GDP拉起了好幾個百分點。如果70億美元的投資落戶中國,同樣能拉起中國大陸好幾個點的GDP,在上下游產生巨大的需求,并且每年制造出更大龐大的邊際效益。
利用這種龐大到能夠影響政治的經濟影響力,王永慶揮起臺灣砸大陸,揮起大陸砸臺灣,自己住在美國左右逢源,玩的不亦樂乎。
大家心知肚明,但越是如此,他在大陸得到的接待規格就越高。
蘇城等人作為客人,也被告知要等待兩天才能約見王永慶,在此之前,則有國家能源部、中石油等好幾個單位的面談,說的全是海滄計劃的重要性。
言下之意,是讓大華不要弄巧成拙,搞壞了與臺塑的關系。
蘇城接待了兩家,干脆稱病不見了。他也懶得向這些官僚解釋臺塑的意圖,或者說,官僚們了解臺塑的意圖,只是不愿意承認或面對罷了。
即使是對高層來說,這也是一個難解的題目。他們舍不得放棄海滄計劃,可他們又無法落實海滄計劃。
對于了解歷史的蘇城來說,事情則簡單了許多。
原有的老辦法注定不能讓海滄計劃施行,既然如此,那就用一些新的辦法好了。
落實海滄計劃當然好,落實海滄計劃不能施行也不錯。免得浪費許多的人力物力。
這種念頭,讓蘇城見到王永慶的時候,態度相當之從容,與其他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一個干瘦的老頭兒罷了,有什么可擔心的,蘇城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
他見面,握手,寒暄都像是面對陳祖年一樣,雖然陳祖年比王永慶小20歲,但在蘇城看來,有什么區別?
看著蘇城落座,王克嶺上上下下的打量蘇城,在石化業界,他們見到的多是畢恭畢敬的商人,與蘇城的態度行為截然不同。
中方陪同主要官員有兩人,一個是曾經見過的發改委毛主任,一個是年輕些的外交部官員糜力輝。
糜力輝精力充沛,精神抖擻,精英姿態,輕輕咳嗽定下基調道:“蘇董,王老前輩是我們尊敬的愛國人士,這次見面,主要是王老想要聽聽你對海滄計劃的建議和設想,統一思想,共同發展。”
蘇城聽著他的語氣,就看向毛主任。
毛主任像是個人類版的倒霉熊似的,卷著嘴當泥菩薩不說話。蘇城于是有了計較,按照既定策略單刀直入道:“說到對海滄計劃的建議和設想,我希望盡快實施。不是一個兩個小工廠,而是大乙烯工廠和煉油項目快速實施,如果可能的話,在24個月里完成。只有這樣,我們的甲醇項目才不會受到影響,產生損失”
大乙烯比大甲醇復雜多了,24個月是一個不寬松的數字,如果是國內的會戰方式也許能完成,但若是由朝九晚五的建筑工人來做這個事,那就得從現在開始進行了。換言之,蘇城要求臺塑立刻開始建設大乙烯。
王永慶眼瞼微動,像是睜著眼睛睡覺的人。
王克嶺代為回答道:“蘇董,海滄計劃是臺塑的計劃。所以,海滄計劃需要由臺塑主導。我們有一系列的問題需要解決,具體的時間點也是其中之一,所以,24個月完成海滄計劃是我們無法確定的。相反,大華若是能夠和臺塑保持一致,對計劃的早日實施有很大的好處。”
“你們在等什么?”蘇城盡量將對話拉回到自己的渠道中來。這次見面非常難得,王永慶長居美國,每年回臺的時間都不多,就連臺灣政客如立法委員陳水扁都要在美國見他。以蘇城目前的身份,也許到海滄計劃結束都不能再見王永慶一面。
這次談話的出現,可以看作是大陸上層的一次破冰試探,是蘇城通過一次次的增產刺激贏回來的,但是,也就是這么一次機會了。假如平淡的結束,或者按照臺塑的思路來進行,蘇城就浪費了這次機會.
王克嶺果然一滯,說:“我們在等待談判結果,大陸方面的回應。”
“如果大陸方面給予回應,例如說,你們提出的所有條件都被通過,你們是否承諾不更改條件。”在這樣的場合,蘇城幾乎每句話都是準備好的。臺塑第一次提出的條件,經過近兩年的時間的討論,大陸方面確實是全數同意了,但王永慶出于占領市場或者其他說不清楚的目的,又修改了條件,要求將以前100外銷的乙烯制品,改為100內銷。使得一個出口外向型的海滄計劃,變成了又一個版本的市場換技術。于是,計劃再次拖延了一年時間。
如果不是第二次拖延的話,海滄計劃說不定是能實現的。蘇城猜想,從承諾的100外銷轉向100內銷,盡管只是一字之差,卻不應該是一個沖動的決定。因為這代表著兩種不同的戰略。
他將注意力轉向王永慶。
王克嶺一無所覺的笑了兩聲,輕松的說道:“如果雙方的要求互相契合……”
這時候,王永慶伸出一只軟綿綿的手,阻止王克嶺繼續說下去。
裝菩薩的毛主任不禁坐了起來。
王永慶竟然阻止王克嶺回到這么簡單的一個是非問題,顯然出乎大家的意料。
驚訝之余,毛主任自然要想到非此即彼的另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