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打小就有皇帝親自教習武藝講解軍略,陳曦原本只是出于父親陳善昭對宋宜的夸贊,而隨意提問了兩句,可兩句過后,他得到的回答遠遠出乎他的預計,于是他一時興致盎然請教起了更多的實際案例,就連皇帝在此次北征回來給他講了幾次遭遇戰,以及他跟著定國公王誠在西北剿匪的一些經歷,他都拿出來向宋宜請教富貴榮華。這些實戰被宋宜用那些從古到今眾多有名的兵法一一印證,他自是眼睛越來越亮,到最后完全把妹妹的事情給丟到九霄云外了,就連今天上章家,是因為小舅舅章昶的婚事都給忘得干干凈凈。
而他這一忘記,外頭守著的兩個內侍又聽陳皎說皇太孫是在和宋宜說要緊話,這小郡主走了好一會兒也沒見追出來,自然全都信以為真。他們都是陳善昭繞了好些圈子放在兒子身邊的妥當人,如今生怕有人聽到里頭在說些什么話,一時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生怕有人覬覦偷聽,這專注的警戒勁兒就別提了。
于是,終于得以溜出來的陳皎高高興興地在章家大院里四處亂竄。她一身童子打扮,衣著雖不見十分華貴,但章家如今的下人也都是極有眼力的,注意到那身衣裳雖不是綾羅綢緞,但卻是松江三梭布,最最光潔細密,于是都當作她是哪家權貴抑或是宗室子弟,對于她四處亂逛都沒太在意。當章昶迎了新娘下轎進府的時候,陳皎也擠在人群當中,張頭探腦地看了好一陣子熱鬧。小臉上興奮得通紅。
興致勃勃的她就這么一路跟在那一對新人后頭,到了新房門口,好些婦人笑著圍了上來,簇擁著這對要去洞房合巹行禮的新人說著些什么吉祥話。她更是跟著一塊溜了進去。等到瞧著人在天地桌前拜了天地,又送入洞房預備合巹,她故技重施也想跟著進去看熱鬧。但這一回,卻被安國公世子夫人身邊一個⑴⑶8看書網 的丫頭擋住了。
安國公世子夫人上次給威寧侯顧家娶親的時候幫襯了一回,今日亦是自告奮勇當了章家的全福人,聞言也不禁回頭看了過來:“小公子是哪家的?”
這一句話頓時引來了好些疑惑的目光。而宋清盈一看到那張臉,頓時心里咯噔一下。她自然知道這位小郡主跟著皇太孫一塊來的,但有陳曦說了看著,她原本是極其放心的。當然打疊全副精神應付今日來賀的各家女眷,誰知道陳皎竟然會一個人跑到這兒來!這幸虧是自己看見了,否則若是有點什么閃失,她怎么對東宮交待?于是,幾乎不假思索的。她快步上前拉住了陳皎,隨即嗔道:“讓你好好跟著媽媽,你居然跑到這新房來了!”
就這么不痛不癢地訓誡了一句,她便含笑對其他人說道:“是我一個娘家外甥,孩子小,有些淘氣。”
聽到宋清盈這么說,得知是宋家的親戚,眾夫人自是釋然。見陳皎粉妝玉琢煞是可愛,一時也少不得又有人夸了幾句。因合巹時不宜有外人在場。其他人也就都笑著各自出去,而威寧侯夫人張琪落在最后,及至看見人都走了,她方才轉身來到了宋清盈面前富貴榮華。見陳皎還在那張望著洞房的情景,宋清盈則是滿面為難,她便頷首笑道:“我還道是誰。原來是今天小郡主也溜出來了。”
“張姨安好。”陳皎當然認得這位出入東宮雖不多,可母親卻素來極其親近的威寧侯夫人。她開口叫了一聲,笑得眉眼仿佛彎彎的月牙,“不是溜出來的,是爹娘讓大哥帶著我出來的。可大哥正和宋先生聊得高興,所以不耐煩我在旁邊跟著,我就出來四處逛逛。”
張琪也聽章晗無奈地提過女兒古靈精怪,此刻哪里會不知道怎么回事,當即對宋清盈說道:“嫂子,今天家里辦喜事,你迎來送往最是忙碌,把小郡主交給我吧!”
宋清盈正發愁素來沉穩的陳曦不知道為什么沒看住陳皎,而自己總不可能把這位身份尊貴的小郡主一直帶在身邊,否則陳皎不自在不說,那些夫人們都最是精明不過,萬一認出來也是麻煩,此刻一聽張琪這話,她頓時大為歡喜:“那敢情好,就有勞妹妹了。”
見陳皎果然喜出望外,她少不得又拉著人的手叮囑了幾句,等到了外頭,見今天跟著張琪在內宅的是一個媽媽和兩個丫頭,她不禁心頭稍安,又謝過之后方才去外頭招呼那些誥命夫人們。
大舅母一走,陳皎頓時又神氣了起來,軟磨硬泡地讓張琪帶著自己去看一眼新娘子。忖度了一會新房之中合巹所用的時間,張琪便笑著說道:“這時候還不到放人進去的時辰,咱們在外頭逛一會兒再來。今天是你小舅舅人生中的最大喜事,你總不會希望讓他回頭惱了你吧?”
被這一說,陳皎躊躇片刻,終究還是答應了下來。拉著張琪的手出了新房,她冷不丁記起這位張姨還有個比自己小一丁點兒的女兒顧儀,帶進宮過一兩回,可這一年多來卻老不見人,她不禁笑瞇瞇地說道:“張姨下次來東宮看我娘,把儀妹妹也一塊帶來陪我一塊玩好不好?我已經有一個大哥兩個弟弟了,卻沒有一個妹妹,三叔那兒倒是還有皖妹妹,可人才一丁點大,又不大回京,二叔那里的兩個妹妹連個大名還沒有,更別提帶進宮讓我瞧瞧了。”
見陳皎說著這話,那明媚的眉眼都糾結到一塊去了,看上去真的對此悶悶不樂,想起女兒雖懂事,但如今丈夫畢竟是東府之主,西府那兒在顧銘這一代就是子嗣旺盛,如今到了下一代也都是左一個兒子右一個兒子,就連最后娶妻的顧鐘,妻子過門后不久竟也是身懷六甲生了個大胖小子。而自己至今只有顧儀一個女兒。雖則東府上頭沒有長輩壓著,顧長風對自己這個冒牌的外甥女也頗為顧惜,就連王夫人也沒多說什么,但她自己終究過意不去。
以她的出身和經歷。能夠得到顧銘這樣的丈夫就已經是三世修來的福氣,若是再這么貪心下去,不顧東府人丁凋零。她被人當做妒婦不要緊,顧銘這個威寧侯卻怎么辦?
“張姨,張姨?”陳皎看見張琪的眼睛里頭仿佛泛著水光,最后竟是突然滾落下了眼淚,她先是一呆,隨即便回頭對張琪背后的丫頭仆婦說道,“我有話要對張姨說。你們在這兒等著!”
凝香如今已經成了張琪身邊最得力的管事媽媽,盡管尚未有資格見到陳皎,可剛剛聽見兩人說話她就明白了,這會兒對兩個丫頭使了個眼色便笑著屈膝行禮答應了下來。而陳皎不由分說拉了張琪到不會有人看見的墻角僻靜處,讓張琪背對著人。這才悄悄從懷里遞了一塊帕子過去:“要是我不會說話,讓張姨你想起了什么傷心事,我在這兒給你賠禮了。可讓人看見終究不好看,張姨你擦一擦吧!”
見陳皎踮著腳把帕子塞在了自己手中,想起女兒亦是如此乖巧懂事,張琪只覺得又欣慰又難過。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接過帕子小心翼翼擦了擦眼角和面頰,卻也沒去思量這淚痕會不會影響面上妝容,當即含笑看著陳皎道:“小郡主言重了。是我自個兒想到了些事情,所以一時感傷。我和太子妃殿下當初形同姊妹,論理小郡主這小小的要求,我不該拒絕,儀兒在家其實大多數時候也是孤單單一個。只不過,如今外頭有些傳言……”
張琪正思量如何在一個七歲孩子面前說這種事。陳皎就挑了挑眉道:“是不是有人說我大哥將來選妃,儀妹妹恐怕是大熱門?”
這一句突如其來的話頓時讓張琪懵了。往日相見再加上今天陳皎那湊熱鬧似的溜了出來,讓她總覺得這不過是個年紀尚小的孩子,可這會兒的話分明讓她想起了從前看事情總是一針見血的章晗,一時竟有些恍惚。緊跟著,她方才苦笑道:“小郡主這話,讓我怎么答才好?”
“張姨這就相當于答了我啦!”陳皎的嘴角微微一翹,這才笑瞇瞇地說道,“娘常常說,謠言止于智者,你越是戰戰兢兢反應過度,反而讓人得意了。再說,凡事還有我爹我娘呢!張姨要是不答應我,回頭可別怪我去對父皇母后說,選了儀妹妹來當我的伴讀!”
這不過是一句戲言,然而,張琪啞然失笑之后,卻不禁覺得腦袋有些暈眩,禁不住伸手在墻上扶了一把,隨即身上涌起一種說不出的難受。想到這幾日精神都不好,今日出門又有些懨懨的,她心里不禁猶疑了起來。而見張琪突然面色蒼白的樣子,陳皎一愣之下連忙出聲把那邊的凝香等人叫了過來,又形同主人似的快步到門口,隨手指了一個章家小廝開口叫道:“你……去書房請宋先生,就說這兒二少爺有要緊事請他來一趟!”
等到宋宜得了信匆匆趕來,在門口看到正在張望的是陳曦正心急火燎吩咐人去找的長寧郡主陳皎,他不禁愣了一愣,卻不防陳皎不由分說拽了他進屋。進了新房院子的西廂房,張琪面色蒼白歪坐在榻上,他頓時心里咯噔一下,隨即才聽到陳皎低聲說道:“宋先生,爹娘都說過你精通岐黃之術,今天是小舅舅大喜的日子,若請大夫太顯眼,所以我只能請你來給威寧侯夫人瞧瞧!”
宋宜點了點頭,也來不及多想,立時上了前去。只是把手在張琪的腕脈上輕輕一搭,片刻工夫,他那沉重的臉色便一掃而空。收手看了一眼一旁滿面緊張憂切的凝香和兩個丫頭,他便捋著胡須笑道:“并無大礙,倒是要恭喜威寧侯夫人了。”
一句恭喜說得張琪先是一呆,旋即便是難以名狀的狂喜,而陳皎立時眉開眼笑地一合掌道:“哎呀,小舅舅今天新婚大喜,張姨又喜結珠胎,這真的是雙喜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