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善昭得知王凌早產生下一子,母子均平安的時候,他也忍不住舒了一口大氣。撇開他章晗和王凌的情分不論,若是王凌有個三長兩短,貴為燕王的陳善睿必然要迎娶繼妃,那時候那些原本尋找不到機會的軍中將領,恐怕會趨之若鶩,情勢如何就很難說了。從這一層意思來說,他甚至覺得孩子若有失還在小事,大人卻一定要保住。現如今母子全都平安,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好消息了!
而傅氏回宮之后,他特意到坤寧宮去再次詢問了事情原由,得知傅氏讓章晗暫留燕王府陪一陪王凌,他便覺察到了不對勁。畢竟,就算是早產,陳善睿喜得貴子這樣高興的時刻,別說妻子正在坐蓐,違反規矩進去陪著說說話也很自然,為何非得要章晗相陪?于是,他少不得打發了路寬去燕王府所在的中城兵馬司,等這天午后,他便得到了確切消息。
前一天晚上杜中去見過陳善睿,逗留了很久,大約是在陳善睿急急忙忙命人去太醫院請御醫,隨即又叩宮報信的時候才狼狽離開了燕王府。不但如此,就在今天早上,杜中急急忙忙地出了外金川門上船,因為他是奉旨留京的官員,又有符信在身,所以誰都沒攔著他!
“事有反常即為妖,應該是杜中又去蠱惑了四弟,結果四弟妹覺察到,不知道做了些什么,以至于動了胎氣早產,而杜中更是見機不妙跑了……”喃喃自語了一句之后,想到自己第一時刻送去給父皇的密信。他雖是又坐下來寫信稟報陳善睿弄璋之喜的事,可甫一動筆,他仍是忍不住生出了一個念頭。現在,便只看父皇只是敲山震虎。還是真的打算大開殺戒了!陳曦雖說還小,但既然隨駕而行,希望他能做到些力所能及的事。皇長孫這三個字。不但是稱號是名分,亦是責任!
陳善昭此前報二王謀反的那封信正是八百里加急,抵達正逗留天津的皇帝手中時,只用了短短三天三夜。此次北巡不是往日帶兵打仗,每日至少日行百里以上,這一次皇帝貨真價實放慢了行程邊走邊看,時而讓龍舟行運河。自己帶著陳善恩陳曦和章昶以及一些近侍護衛微服私訪,看到了眾多即使當親王的時候都不曾看到的氣象。即便如此,因為龍舟所備充足,很多州縣都不停,這一路走得并不慢。而他有時候為了試試兒孫。甚至連夜馳馬趕往下一個州縣,結果卻發現陳善恩和陳曦也好,章昶也罷,在這種不算輕松的旅途中全都堅持了下來。
本以為到了北平就能好好重溫一下這座自己想了多年,卻在入主不多久之后便登上了夢寐以求皇位的福地,卻沒想到他正打算從天津出發之際,就得到了從大同和開封傳來的如此消息。相比之前送到京城的那份急報,這兩份呈到他手中的急報卻要更加詳盡,從周王和代王往日見過的人說過的話開始。幾乎鐵板釘釘地給兩人的謀反定了性。也正因為如此,上頭甚至說兩人打算兵襲行在,他思量再三竟沒有啟程奔赴近在咫尺的北京,而是索性在天津暫時停留了下來,直到陳善昭的親筆信送到。
此時此刻,捏著陳善昭那封足足寫了七八張信箋的親筆信。陳栐頓時陷入了沉思之中。告周王和代王謀反的急報一前一后抵達他手中,時間相差不到半天,但地點卻是一個從大同一個從開封,湊在一塊著實是太巧了。而這兩人亦是如今諸藩之中除卻淮王最有力的兩個,但再有力也已經沒了護衛,那急報說得緊急,可都司衙門那些軍官除非是全都愚蠢得昏頭了,否則怎么會跟從他們起事?
陳善昭信中有一番話說得已經極其透徹:“父皇信其有,則有;父皇信其無,則無。然則天下藩王今無護衛,三司雖將其高高供起,然徒有尊榮毫無實權,怨言必有,謀反情狀則存疑。父皇若至北平,可使一白衣使節至大同開封召代王周王,若肯入行在謝罪陳情,則處分一由父皇之意。再者,奏疏由大同開封入京,一路開封行數千里,以至于路人皆知,此情前所未有,望父皇明察秋毫。”
然而,陳栐自己從藩王起家,當初奉旨領北平都司和北平行都司時,兵力最盛達到了所轄不下七八萬,而且都是上過陣見過血的北地精銳。而他其他那些弟弟盡管不如他,如今又收了護衛,但和都司不少官員都有過不清不楚,哪怕他即位后這六年來把人來回調換打散,仍然并不確信能夠完全防止藩王和地方官尤其是都司軍官勾結。于是,思量再三之后,他突然開口對馬城吩咐道:“去,把善恩叫來。”
大哥要留京監國,三弟鎮守遼東,四弟妻子好容易有了身子,因而,陳善恩知道自己這一趟隨駕而行的機會有多難得,此刻奉詔而入,他赫然提起了全副精神。他不像陳善昭是名正言順的東宮太子,陳善嘉陳善睿亦是當年跟著父皇南征北戰的勇將,陳栐身邊的人大多都對他不假辭色,因而他雖對如今突然逗留天津有些不解,但卻不甚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此時此刻,他恭恭敬敬行過禮后起身,便垂手肅立在了那兒。
“朕叫你來,是有件事情要你知曉。”見陳善恩一副恭聆訓示的樣子,陳栐便指了指桌子上那兩份奏折,淡淡地說道,“山西大同和河南開封急報,道是代王以及周王謀反,你拿去看看。”
這樣的大事竟然會輪到自己發表意見,陳善恩只覺得走過去的時候,腳下步子都是飄的!他好容易才控制自己沉下心拿起奏折,迅速掃了一遍把要旨記在心中,這才畢恭畢敬把東西又放在了桌子上,隨即徐徐退回原位。快速消化了此事帶來的震撼,隨即又在心里反反復復斟酌了利弊,試著揣摩了一下父皇的想法,尤其是陳善昭這個長兄一貫的想法,他才打定了主意。
“父皇,恕兒臣直言。奏折上所述情狀雖說看似情勢緊急,但未有明證,而且代王周王全是父皇手足,縱使革除護衛,有所怨尤之心,但謀反之事何其重大,兼且有廢太子和秦庶人的前車之鑒在,他們一不比廢太子那時候尚有東宮的正統名分,二不比秦庶人多次北征功勞赫赫,憑什么敢讓人跟著他們一塊舉起反旗?而無人不能成事,無兵更不能成事,父皇若是肯,兒臣愿意親往大同和開封查看二王情狀!”
陳善恩文不成武不就,陳栐一貫對這個兒子并不留心,然而此時此刻,這一番擲地有聲的話卻不禁讓他對其刮目相看。然而心里雖贊賞,但他面上卻只是淡淡的,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隔了許久仍是不置可否地說道:“好,你下去吧!”
盡管這一番話沒有贏得半句贊賞,但陳善恩并不在意,照舊行過禮后就輕手輕腳地退下了。這時候,陳栐方才輕輕用手指敲擊著扶手,腦海中突然迸出了一個難以抑制的念頭,最后竟是鬼使神差地開口吩咐道:“去傳皇長孫過來!”
此次北巡已經算得上輕車簡從,因而陳曦大多數時間都和章昶一塊。小大人似的他也就是在混熟了的章昶面前,方才會丟下沉穩慎重,表現得稍稍像是一個孩童。然而,一聽到皇帝召見,他立刻換上了一副莊重肅穆的面孔。等到了祖父面前,他正要行禮,卻見陳栐招了招手,他猶豫片刻就直接走了上去,規規矩矩地叫了一聲皇爺爺。
一如從前那般考較了一番課業,又詢問了陳曦馬術上頭的進益,得知章昶一直都陪侍在側,他便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隨即突然開口問道:“晨旭,朕考考你,倘若你和你弟弟青鳶都大了,你登上了皇位,有人告他謀反,你第一反應如何?”
盡管陳曦少年老成,然而,祖父皇帝的這么一個問題頓時把他給問得懵了。遲疑好一會兒,他方才開口說道:“皇爺爺,這個……”
“朕說了你是如果。再說,你父親是儲君,異日天子,你是他的嫡長子,自然也是異日天子,不用怕,只管照實答朕!”
“既然皇爺爺這么說,那么孫兒就大膽說了……第一件事便是先拿下那個告密的人!”
見祖父仿佛有些吃驚,陳曦便坦然說道:“雖說我和青鳶并不是從小一塊長大,但父親和母親都是仁善方正的人,青鳶耳濡目染,絕不會大逆不道。所以,先把告密的人拿下,審問清楚情由。然后,我會派一個人去見青鳶,如果他能夠主動來見我陳情,那么便說明心中坦蕩,抑或是頂多有些小怨言小疏失,而不是懷著逆心。而如果他不敢來見我,甚至扣留人,意存抗拒,那么,即便我很難過,也要派人去將他拘管起來,然后讓有司斷明他是否有罪!”
倘若不是皇帝知道陳曦一舉一動都是在眼皮子底下,就連章昶也并沒有接到外人的送信,應不知道二王謀反事,他幾乎要懷疑陳曦這幾乎和陳善昭如出一轍的答案是不是早有預備!盯著自己的長孫看了許久,他方才微微笑道:“好,好,小小年紀便有如此氣度,朕沒白教養你這么多年!去吧,這一趟北巡之后,朕就為你加冠!”
等到陳曦退下,他便再次召來了馬城:“傳令下去,明日啟程赴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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