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
顧銘正目視顧振等人上馬疾馳離去,突然聽到這一聲,不禁愕然回頭。直到看見一輛馬車緩緩過來停在面前,不等車簾打起,他立時恍然大悟地苦笑道:“原來是晗妹妹。聽說你出去給瑜妹妹抓藥了,沒想到還是讓你瞧見了這丟臉的場面。”
“哪里,我也是正巧趕回來。多虧了有四哥在,否則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沒事,顧管事是爹爹最倚重的左膀右臂,他既然安排妥當了,那些家將怎么都不會放三哥進去的。他實在是喝酒喝得腦袋糊涂了,這才這么失心瘋地大鬧一場!”說到這里,顧銘又拱了拱手,這才開口說道,“我今日正好休沐回家,不好耽擱太久,事情既然辦完,我也該回去了。還請晗妹妹囑咐瑜妹妹多多保重身體,不要憂思太重,祖母和母親,還有兄弟姐妹和公主都很掛念她。”
“是。”
眼看顧銘帶著幾個隨從上馬離去,章晗目視著他那背影,再對比顧振,越發明白太夫人為何會做出那樣的選擇。威寧侯府除去半死不活的胡夫人和兩位小姐,就是顧振這個敗家子,而武寧侯府不但有戰功彪炳的顧長風,而且兒子至少有兩個是出息的,既如此,自然值得賭一賭!
“顧家四少爺真是有擔當的人!”芳草也張望著那背影嘟囔了一聲,待發現章晗扭頭看她,她方才連忙補救似的說道,“身為弟弟,面對三少爺這個哥哥本就弱勢,如今侯爺又被下了獄,他卻還能這樣寸步不讓地和襲了爵的三少爺死頂。這份氣概擔當真是難得!”
“你說得沒錯……”
章晗喃喃自語了一句,想到顧銘身為護衛御前的勛衛散騎舍人。如今父親下獄的當口卻能休沐回家。之后更攬下了出門的事親自到這里送東西,而顧振卻到這時候還得意忘形,跑到這里來大吵大鬧,她原本心里那三分信心頓時變成了五分。
“晗妹妹。你總算是回來了!”
站在二門口的張琪見章晗和芳草進來,忍不住急急忙忙地迎了上來。抓住章晗的手就連聲說道:“顧管事出了門,你又不在,若不是四哥正好來了。我都不知道該怎么應付那家伙好!幾個家將剛剛死死攔著他。一個個都挨了馬鞭,他也實在是太囂張跋扈了!”
章晗的臉色頓時有些古怪:“四表哥不是說沒見過你嗎?”
張琪一聽這話,臉上不由得一紅。直到拉著章晗的手回到了內院東廂房里,她方才又指著榻上兩個大包袱,還有地上的兩個箱籠說:“這是外祖母和二舅母讓四哥捎來的東西。說是昨晚上我們走得匆忙,來不及整理出來。所以今天四哥一回家,就立時讓他送來了。包袱里頭是幾件才給我們新做的衣裳。箱籠里是新被子鋪蓋帳子還有些其他的雜物。四哥說是沉甸甸的東西,幾個丫頭都搬不動,又不放心別人進內院,親自扛著東西送了進來……都說一筆寫不出兩個顧字,為什么三哥和四哥就是這么天差地別的性子!”
見張琪說著又惱了,章晗少不得勸解了她兩句。見她很快緩轉了過來,卻對顧銘贊口不絕,她忍不住打趣道:“剛剛芳草在外頭也說四哥是有氣概有擔當。若是顧家這一趟真的能平安度過難關,你們兩個倒是挺般配的。”
此話一出,張琪頓時臉色漲得通紅,站起身就氣急敗壞地說道:“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拿我開玩笑,我不理你了!”
原本只是隨口一句玩笑,見張琪摔下簾子就進了里屋,章晗先是一陣愕然,隨即就忍不住笑了起來。當初在歸德府張家,張琪唯唯諾諾,恨不得自己變成隱形人,如今到了京城,那性子終于有些改觀了,否則那會兒也不敢大膽在太夫人面前挑明心意。就是今天這狀似發怒實則羞澀,也是從前沒有過的。盡管她尚不知道自己的路在何方,可仍然覺得一絲輕松。
想著想著,她就站起身來跟進了里間,見張琪背對自己坐在妝臺前,卻是微微有些發怔,她便走上前去雙手按在其肩膀上,這才笑吟吟地問道:“怎么,是被我剛剛說中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沒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又不是外人。”
“四哥人是很好……可我……可我配不上他。”
張琪咬著嘴唇,老半晌才低聲接著說道,“我每天早上醒來,都覺得如今這日子是一場夢,只要夢醒了,我就依舊還是那個沒有人看得上的卑微……”
她硬生生吞下了那庶女兩個字,隨即突然反身緊緊抓住了章晗的手:“那次四哥從六安侯府接太夫人和咱們回來的時候,到了寧安閣穿堂,見我緊張得臉色煞白,他就悄悄安慰我,說天塌了也有高個子擋著,別怕,顧家不是六安侯府。剛剛他又對我說一切都會好的,讓我安安心心在這兒住著,別覺得委屈……”
“這不就行了?”章晗笑著摩挲著她的臉頰,隨即柔聲說道,“別說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傻話,你記著,只要沒了宋媽媽,日后老爺怎么也不可能自曝其短把這樁事情揭穿,櫻草不是個多嘴的人,只要拿捏住了她,這事情就會永遠嚴嚴實實地瞞下去!時時刻刻都要挺起胸膛來,別自己瞧不起自己!”
“姐姐……”
盡管已經告誡過自己無數次不要露出這個稱呼,可此時此刻,張琪仍是忍不住緊緊攥著章晗的手,喃喃自語地叫了一聲。直到外間傳來了芳草輕輕的咳嗽聲,她才慌忙松開手背轉身去,使勁用手帕擦著臉上的眼淚。
“大小姐,晗姑娘,顧管事回來了。”
“我這就去。”
章晗笑著拍了拍張琪的肩膀,隨即快步出了門去。等到了外間,她臉上的輕松之色就無影無蹤。出了屋子,她就讓碧茵在這兒伺候,隨即就對芳草吩咐道:“你跟我去見見顧管事。”
二門口,顧泉來來回回踱著步子,面上既有焦慮,也有慍怒。他怎么都沒想到,就在自己離開的時候,竟然真的有人跑到這兒來找麻煩,而且不是別人,竟是威寧侯顧振!老侯爺顧長興他雖說沒跟過,可也知道那是頂天立地的豪杰,竟然生出這么個不識大體的兒子來,這當口不是讓人看笑話么?幸好有四少爺顧銘把人擋了回去,可即便如此,已經落在那些眼線眼里了。另外,今天京師上下明顯戒備比平時森嚴,也不知道那位章姑娘是否辦成了事情。
“顧管事。”
聽到這聲音,顧泉抬頭一看,見是章晗帶著芳草走了出來,他連忙停下步子恭恭敬敬地行禮。雖則是大庭廣眾之下,可四下里都有家將看著,他覺得比屋子里說話更妥當些,待直起腰之后就開口說道:“家具器物都已經置辦得差不多了,一家家具行正好有現成的,回頭就會送來,此外還有些高幾桌椅之類的東西,也都得了。”
“有勞顧管事了。”太夫人究竟對自己吩咐了什么,就連顧泉也不知,因而章晗沉吟片刻,讓芳草退遠了幾步,她就沉聲說道,“太夫人說的那件事,因為大街上四下里都有不少官兵守衛,我用了別的法子。”
這是什么意思?
盡管顧泉聞言愕然,可不該問的不多問素來是他的行事宗旨。因而,沉聲答應之后,他就疾步退了下去,而章晗本待說遇到了趙王世子陳善昭,可人既是走了,她思來想去,覺得此事還是不說更好,索性也就按下了此事。待回頭看見芳草若有所思看著顧泉的背影,她不禁輕啐道:“你剛剛沖著四哥贊有氣概有擔當,這會兒又盯著顧管事干什么?”
“沒有沒有。”芳草慌忙收回了目光,眼見章晗扔下她不管徑直往里走去,她這才趕忙轉身追上,這才訕訕地說道,“不是櫻草老惦記著這位顧管事么,我這才多看兩眼。也就是人長得俊些,兩只眼睛一張嘴。我在想那一晚上他一巴掌打昏宋媽媽的樣子可怕極了,想不到櫻草居然喜歡這種厲害的人,真要是嫁了這等郎君,給他一瞪就嚇死了!”
“你呀……”
章晗這才啞然失笑,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伸出手指在芳草額頭上輕輕一點,這才淡淡地說道:“這有什么好奇怪的,男人強些,女人才會覺得可靠!”
“那姑娘呢,姑娘覺得異日的姑爺是怎樣才好?”
見芳草無遮無攔徑直這么問了一句,章晗有心板著臉訓她兩句,可想想這都是沒影的事,她忍不住嘆息了一聲:“世上不如意者十之,如果想怎樣就怎樣就好了。如今少想一些,他日也就能少些失望……”
說完這話,她不再理會怔怔的芳草,重新緩步往里走去。倘若沒有在顧夫人膝下那幾年,興許如今這年紀,她已經定親了,正在準備嫁衣,正在準備未來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小日子,正在憧憬那個尚未謀面,但必然是父母精心挑選的丈夫……可現如今,她只有讓自己變得更能干,更有用,更讓人需要,這才可能讓自己不至于成為一顆被輕易舍棄的棋子!
而哪怕是今天的事,也遠遠不能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