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媽媽終究沒有去張昌邕面前搬弄這種沒意思的是非,而張昌邕見過楚媽媽和趙媽媽之后,得知張瑜割舍不下亡母不愿意前往京城,又聽兩人對章晗贊不絕口,他自然就陪著她們長吁短嘆了一陣。次日親自到別院來的時候,趁人不注意,他就對章晗贊許地點了點頭。
“不錯,也不枉夫人調教你這幾年,到底知道如何才能討人歡心。嗯,你陪瑜兒進京之前,我會讓你去見見你娘和你弟弟。”
“多謝干爹!”
章晗假作歡喜地屈膝行禮,心里卻是憋著一團說不出的火。
張昌邕卻以為她是真的歡喜,一時又得意了起來,又低聲說道:“另外,我聽說你娘當初曾經想把瑜兒配給淄王殿下,這婚事你到京城也設法打聽打聽,若是能促成了這事情,我成了淄王的岳父,你也會有享不盡的富貴榮華!”
直到張昌邕進了屋子去,章晗才狠狠地將手中帕子攥成了一團。
她的親生母親,她的親生弟弟,此時此刻,她原本已經該離開張家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和親人團聚,現如今卻不得不為自己為家人苦苦掙扎,這一切都是拜張家人所賜。如今張昌邕竟還用恩賜的口氣說這種話,不啻是在她的胸口狠狠扎了一刀!這個男人除了富貴榮華,妻子女兒全都可以棄之敝屣,他心里除了自己何嘗有過別人!
前一次推脫思念亡母不愿意離開歸德府,這一次張昌邕親自陪著楚媽媽和趙媽媽來勸,張琪起初賭氣不理,接下來便是好一陣子的哭泣流淚,直到最后章晗幫著一塊勸解,她才勉勉強強答應了下來。張昌邕眼見兩位媽媽赫然對張琪的身份深信不疑,心里不免放下了最大的一塊石頭,等張琪歇下,一行人到外頭坐的時候,他方才提到了最要緊的一件事。
“瑜兒自小身體孱弱,所以此次上京,除卻宋家的和幾個丫頭之外,我還打算讓晗兒陪著她一塊去。一來到陌生的地方,彼此有個照應;二來晗兒雖不是夫人所生,可也是夫人生前心愛的人,論理該去拜見一下太夫人。”
楚媽媽當即露出了笑容,又微微頷首道:“就算二姑老爺不說,小的也原本想提這件事的。臨行之前太夫人就說過,想見見二姑太太信中那位美人胚子玲瓏心肝的晗姑娘,看看究竟是什么樣的人,竟讓二姑太太這樣贊不絕口。可巧二姑老爺也這么打算,那便再好不過了。”
楚媽媽和趙媽媽畢竟是侯府來的,這會兒都坐在小杌子上,而宋媽媽卻是侍立在章晗身側。乍然聽到那位太夫人竟然本就打算讓章晗一塊進京,她不禁暗自大凜。
她可不像鄭媽媽那樣顧夫人說什么就是什么。就算宮中顧淑妃所出的淄王和張瑜年紀差不多,就算顧淑妃顧念姊妹情深,可總沒有把自家兒子往火坑里推的道理,再說了,兩家侯府嫡出的小姐也不是沒有,當王妃的好事怎會輪到張瑜這么個病懨懨的外人?現如今她出了這一招瞞天過海的主意,張琪嫁得太好她反而危險,此番到京城還得好好籌劃,探一探太夫人的真正打算。至于章晗,這個禍害一定要想個法子除了!
宋媽媽卻沒注意到,章晗坐在那里看似專心致志地聽著別人說話,眼角余光卻一直都沒放過她。一看到宋媽媽嘴角流露出一絲譏誚的笑容,她就立刻察覺到了,再想想張昌邕和楚媽媽這一番交談,宋媽媽曾經提過她的父兄全都捏在顧家人手中,她哪會真的認為人家對自己有什么好意,心里越發警惕了起來。直到張昌邕開口說話,她才一下子恍然回神。
“再過三四日,天氣就漸漸該涼快了,到那時候就選個好日子動身吧。晗兒,明日我讓人送你回家辭別你的母親和弟弟。你去了京城之后,我會讓人好好照應他們的。”
說是送回家,但次日一大清早,章晗帶著芳草和碧茵上了馬車之后,她就知道那馬車并不是朝自己家里去的。果然,馬車徑直出了城,沿著一條她依稀有些印象的小道前行了許久,最后進了張家的另一處莊園,直到二門口方才停下。她才剛踩著車蹬子扶著芳草的手下車,就看見一個小小的人影一陣風似的撲了過來。
“姐!”
章晗才剛一愣就被人緊緊抱住了,但看清了那個小家伙正是幼弟章昶,她僵硬的身子很快就軟了下來。顫抖著伸出手去摩挲著那個滾圓的腦袋,她的眼淚不由自主地簌簌落了下來,下意識地把人抱緊了在懷里。等到好容易止住了眼淚,她一抬起頭,便看見了十余步遠處那個正死死盯著自己的中年婦人,一時間連挪動步子都忘了。
在府衙的多少個日日夜夜,她都盼望著過年。不是為了過年有什么好吃食好衣裳,而是因為過年能夠回家住上三天,能夠見著母親和弟弟,能夠吃到母親親手包的芝麻湯圓,穿上母親親手做的粗布小襖,這竟是比在張家的任何錦衣玉食富貴榮華都來得珍貴。
她輕輕拍著弟弟的肩膀,等人好容易才不舍地放開了手,她方才一步步緩緩地挪上前去,腳下仿佛有千鈞一般重。直到了近前,她卻沒有去拉母親伸出來的手,而是雙膝一軟就這么跪在了地上,一連磕了三個頭。
“娘,我回來看你了……不孝女兒回來看你了!”
“晗兒……我的孩子……”章劉氏聽到那不孝二字,心里只若刀割一般,原本就含在眼眶中打轉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幾乎是一把將女兒拉起來攬在了懷中,直到見幼子章昶拉著章晗的手,也在那使勁抹著眼淚,她方才驚覺過來,連忙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強笑著說道,“好了好了,難得你回來,別在這哭哭啼啼讓人笑話了,娘給你做了衣裳鞋襪,快來試一試合不合適,昶兒還特意多寫了兩張大字,要給你看呢!”
“嗯,我正想穿娘您做的鞋呢!”章晗接過碧茵遞來帕子擦了擦眼角,旋即點了點頭,卻又摩挲了一下小弟的腦袋,含笑點了點頭,“也想看看我留給小弟的課業有沒有進益。”
一家三口就這么相攜著回了房。知道張昌邕自忖莊子內外都是自己人,母親和弟弟這一對婦孺怎么也跑不掉,所以今天才沒派宋媽媽跟了來,章晗明白機會難得,便打發了碧茵和芳草在外頭守著,隨即蹲下身子對章昶說道:“姐姐有要緊事對娘說,小弟守在這兒別讓任何人進來,只要你做得到,日后姐姐就能回來和娘還有你團聚,知不知道?”
“嗯,姐你放心!”
見章昶死命點了點頭,章晗笑著摸了摸他的額頭,隨即就拉著章劉氏進了里屋。待到母女依偎著坐下,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直截了當地問道:“娘,你們怎會到這里來?”
“是張大人派人去接我們的,我原本推說住慣了舊房子,可他們硬說是城內進來治安不靖,我也拗不過,就帶著昶兒搬了過來。”章劉氏見章晗面色不好,她立時就反應了過來,“莫非是張家出了什么事?”
“干娘過世了。”見章劉氏面色大變,隨即就露出了一絲喜色,但很快又強自壓抑了下來,章晗不想對母親說太多讓她擔憂操心,便含含糊糊地說,“可京城兩家侯府來人,要接姐姐上京,因為干爹不放心,要我陪著一塊去……”
“什么!”章劉氏本想著顧夫人不在,便能接了女兒回來團聚,聽聞這消息簡直如同晴空霹靂一般,震得她動彈不得。老半晌,她才一把抱住章晗的肩膀,聲音顫抖地說道,“怎會如此,那你……那你幾時回來?”
“不知道。”狠狠心說出了這三個讓母親大失所望的字,章晗才握著母親的手說道,“娘,我不在您身邊,您一定要好好照顧好自個,還有昶弟……若是爹和大哥有信來,就對他們說我一切都好,別讓他們擔心……”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當年怕他們隨軍征戰一去不回,這才答應了顧夫人把你送進府衙!”章劉氏只覺得心如刀絞,當下便緊緊按著了章晗的臂膀,竟是泣不成聲,“都是娘不好,都是娘害了你……晗兒,這些年我每次做夢都夢見你在喚娘,娘真是后悔極了……”
“娘,您別這么說,如今的因果都在當初的城隍廟,要怪也只有怪我自己多事。”章晗一口打斷了母親的話,旋即方才一根根掰開了母親的手指,面對面地看著那雙淚眼婆娑的眸子好一陣,她才輕聲說道,“娘,接下來我說的話,您千萬一字一句記好。我進了京城之后,若是哪天有人拿著我的信物來見您,您一定要相信他的話,一定要按照他的話去做,千萬別猶豫,也別問為什么。”
說到這里,她從懷中取出了一枚玉釵,蹲下身來將接口處在地上重重磕了幾下,見兩股玉釵從中斷開成了兩截,她便將其中一截用手帕裹了遞到了章劉氏手中。
“娘,這支玉鳳釵,咱們一人一半,日后就憑著此物說話。”
章劉氏見自己那半截玉釵上還留著雕工精美的鳳紋,忍不住開口說道:“晗兒,你……”
“這是我攢了多年,從首飾鋪子里買來,原本想送給娘賀您今年四十生辰的。其他那些首飾都是張家的東西,而娘送給我的銀簪我砸它不斷,也不舍得砸,便只能用它做信物。”章晗握緊了章劉氏攥著那半截玉釵的手,含著淚笑道,“什么時候這兩只斷釵能夠再次合在一起,就是咱們一家團圓的日子!”
母女重逢,仿佛有說不完的話,等坐了許久出屋子,章晗見章昶正站在堂屋門簾后頭全神貫注地往外瞧,她忍不住心里一陣酸楚,出口叫了一聲小弟。章昶回頭一看,旋即就大喜過望地跑了回來,抱著她的胳膊叫了一聲姐。
“姐姐要出一趟遠門,娘就靠你照顧了。”見章昶滿臉的震驚,眼睛隨即漸漸紅了,她便摩挲著小家伙的前額,強忍眼淚說道,“男兒有淚不輕彈,你要記住,男子漢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淚,娘就只有你這么個依靠了!”
“姐,你放心!”章昶使勁拿衣袖擦了擦眼睛,這才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和娘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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