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入盛家,避免了給皇帝做妾,避免了進入深宮禁苑,又順利圓房;在成婦禮上,公公婆婆都給了她體面。她所擔心的事都沒有出現,心情自然是大好的。橘香、橘紅是從小跟她頑慣的,在她們面前,就像單獨在薛老侯爺和薛老夫人面前一樣,東瑗有些小孩的稚氣與開朗。
放松了警惕,心情又愉悅,自然有年輕女的活潑,這是掩飾不了的。
可是她忘了作為主母的儀態,而且被新婚丈夫看見了,他會不會覺得她不夠端莊?
東瑗實在太患得患失,所以惴惴又看了眼盛修頤。
卻意外發現,他眼睛有淡淡笑紋。
她松了口氣,他并沒有板起臉來。
橘紅和橘香退了下去,盛修頤坐在東瑗對面的炕上。紫薇和紅蓮沏茶來,東瑗親自捧給他,態度恭敬溫順。
盛修頤瞧著她不免又柔和了幾分。
他品了口茶,就放下茶盞,問她:“剛剛說什么趣事?”說罷,還拉過身后銀紅色織金重錦引枕靠著,一副與她閑談的閑模樣。
東瑗想起他只是刑部小小五品郎中,又是新婚第一日,的確無甚么公務。閑談可以增進兩個人的了解,東瑗頓時笑了笑,把橘香說踩藕、捕魚的話,都告訴了盛修頤。
盛修頤瞧著她說話時眉梢飛揚的神采,不禁失神片刻。沒等東瑗發現,他已斂了情緒。
從前他以為自己并不是膚淺的人,不會被女的容貌魅惑。所以時常有人為了討好他的父親,給他送美婢。他瞧著,心半分都未動過。
可從昨晚到現在,不足十二個時辰,他頻頻被新婚妻的輕顰淺笑引得失了心魂,心口一陣陣悸動。不是他不受魅惑,只是他未曾遇到真正的美人。
盛修頤又想起了父親的話:“今日瞧來。薛氏有美貌,又機敏過人。是個不錯的,你且要小心。她若是留在你身邊,遲早要成為你的禍害。你仔細想,當初我們跟貴妃娘娘提過。要娶薛家十二姑娘的,貴妃娘娘也說給皇上聽了;太后娘娘給了皇上那么多人選,讓他賜婚薛氏東瑗,皇上最后卻選了你。只因你克妻,將來他要薛氏。只要傳出薛氏像陳氏一樣‘暴斃’,就可以把薛氏接走。薛氏美艷,男人都愛她,你切莫忘了,咱們的榮辱生死。遠遠比一個女人重要,不能因她得罪了皇上。.]大丈夫何患無妻?”
大丈夫何患無妻?
因為皇上看中了他的妻,他就要拱手相送。這就是他父親的處事原則嗎?盛修頤唇角就有了冷笑。
這么多年了。盛家早已在京都立穩了根基,可是父親的處理方式,一點也沒有變,依舊像剛剛來京都立足時那樣。
如果皇上要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當初就不會把薛氏賜婚給他!踐祚九五,是天下之主。若想學堯舜,做個萬世稱頌的明君,皇上的約束往往比普通人還要多。只要能找到制衡點,就能保住家族,亦保住妻。
當今圣上,是勵精圖治,想成就千萬偉業的。他念著薛氏,卻不肯為了薛氏放棄江山的。
東瑗正在跟盛修頤說橘香的話,抬眸就瞧見他唇角一閃而過的冷笑,心口一滯。她是不是說錯了什么?
再看時,盛修頤又恢復了平靜神色,好似剛剛的冷笑,只是東瑗的錯覺。
若不是東瑗運氣好,剛剛那個瞬間抬眸,否則根本就看不到他那瞬間即逝的表情變化。
這個男人,很會控制自己的情緒。
東瑗一瞬間不能確定,他是不是喜歡自己。
丈夫、公公、婆婆,好似只有婆婆比較和藹,喜怒現于形色;丈夫和公公的歡喜與厭惡,不能從他們的表情來判斷。
她嫁過來之前,祖母念著她是閨中姑娘,盛家很多隱晦沒有跟她提起。關于盛修頤,祖母對他的評價是:一事無成,庸才!
這樣善于隱藏情緒的男人,怎么會一事無成?
“……你沒有見過捉魚、踩藕吧?”盛修頤見她說得興致勃勃,卻是一知半解的囫圇吞棗,就問她。
東瑗頷首,又笑道:“您見過嗎?”
“嗯,我們小時候也踩藕。”盛修頤道。
“去莊上玩,跟著管事去的?”東瑗好奇。她想象不出,盛修頤小時候也是個調皮的。如今瞧著他這份沉穩內斂,還以為他自小就老成,跟東瑗的三堂兄一樣。
盛修頤揚眉:“不是,在老家。老宅不遠處就有荷塘,家里的長工時常打漁、采蓮,二叔三叔帶著我,也常去河里玩。”
老家?
東瑗還以為他是在盛京長大的。
盛家以前不是在京都嗎?怎么祖母從來沒提過盛家這些往事?
“那里很多河嗎?”東瑗試探著問。她是想知道盛家的老宅在哪里,又怕觸了忌諱,不敢直接問。
盛修頤看了她一眼,眼眸深邃,才道:“很多河,徽州是魚米之鄉。”
安徽境內的徽州?盛家竟然是徽州人?
盛修頤愿意說,那么盛家的往事應該不隱晦。提起徽州,他語氣里有幾縷掩藏不住的輕快。那里應該是他的榮耀,應該給過他很美好的童年,所以他愿意提起自己是徽州人,語氣很驕傲般。
東瑗順勢問道,“世爺小時候在徽州長大?”
盛修頤點頭:“我八歲那年才到京都來。”
東瑗笑:“我知道徽州。”
盛修頤見她口氣很大,不免動容,眼睛有淡笑,問她:“你知道?”
東瑗很肯定的點頭:“我知道徽商啊!”
盛修頤忍俊不禁,卻聽到她聲音柔婉,繼續道:“徽商性情堅毅,他們遠走千萬里,帶來經濟的繁茂。可我覺得,徽州女才最可敬。”
盛修頤斂了笑容。
“男人行商,女獨守家園。打理家業,教育女,孝順公婆。她們身上承擔著很多男人應該承擔的責任。世爺,娘是徽州女嗎?”她眼眸清澈。望著他。
這些話在平日里聽來,就是普通的夸贊之詞,毫無新意。
可她最后一句,娘是不是徽州女。讓盛修頤心中一動。他想起父親外出打仗的那些年,母親守著老宅的日。
現在瞧著他的母親溫和敦厚,殊不知她剛剛嫁到盛家時,性情怯懦,膽小怕事。可家里無丈夫主事。公婆年老昏聵,一個不敢大聲說話的女,逼著自己同惡奴爭吵,同鄰里相爭,只為盛家不受人欺凌。
這些辛苦。只有身為長的盛修頤清楚。
“娘是徽州女!”盛修頤堅毅道。
東瑗笑起來:“我母親也是安徽人,我外祖家桑梓之地在安慶府,離你們徽州府是不是很近?”
盛修頤又點頭:“我有個姨母嫁到安慶府。離徽州不遠。”
東瑗就纏著他說徽州和徽商的事。她對徽商的了解。很多是從后世的影視和籍里看來的。跳出了現在的認知,見識很深刻。盛修頤說起徽商和徽州,她總能接上一兩句,且說的很精辟深邃。讓盛修頤既感嘆又驚喜。
徽州是盛修頤的桑梓之地,他對那里有很美好的記憶。他很愿意談這個話題。而東瑗又能接上話,讓話題有了互動,兩人越說越起勁,不知不覺就到了午飯時辰。
盛修頤留在這里吃了午飯。
吃過飯,盛修頤起身,去了靜攝院的小房。
靜攝院四間正房,左右八間耳房,四間抱廈。盛修頤的房就在西邊第一間正房里,緊挨著內室。
東瑗有些犯困,她又不敢像在家一樣在屋里來回踱步消食、消困。正好去學規矩的薔薇和羅媽媽回來了。
知道盛修頤在房里,幾個人說話都輕聲悄語。
東瑗問薔薇和羅媽媽:“吃飯了嗎?”
薔薇和羅媽媽都說吃過了。
“大奶奶,咱們院里有個小廚房。”薔薇跟東瑗說道,“跟世夫人的小廚房差不多,有兩個媽媽、兩個小丫鬟、一個廚娘。”
東瑗笑了笑,她不用猜都知道。盛家雖不及薛府在京都根基深,卻是權臣人家,這些用度規矩一樣不少的。
可是這個小廚房,東瑗大約不會用。
薛府的世夫人榮氏也有個小廚房,除了熱水,還能撥些食材單獨開小灶,跟薛府老夫人的小廚房一樣的定制。可世夫人榮氏當家十幾年,都是公中吃飯,從未明面上用過小廚房做飯吃。
沒有成為內宅的最高當權者,就不要做令下嫉妒、令上猜忌的事。
見薔薇有些高興,東瑗正想潑她冷水,就聽到薔薇繼續道:“小廚房管事的崔媽媽,她娘家不是盛府的。她娘家侄女嫁給了咱們薛府后院管花園的秦媽媽的侄兒……”
不僅僅是東瑗,就連羅媽媽就忍不住笑起來。
“這樣犄角旮旯的關系,你都能尋出來!”東瑗笑得不行,又不敢大聲,怕被盛修頤聽到。
薔薇被她們笑得臉微紅:“崔媽媽愛說話,又是拿您屋里的月例,我就趁機想跟她親近,不成想,關系攀一攀,還真的攀上了!”
就是說,薔薇想打聽些盛府的事。因為崔媽媽是東瑗屋里的,自然不敢把薔薇向她打聽情況到處去說,薔薇才安心去攀關系、套話。
東瑗微斂了笑:“崔媽媽跟你說了些什么?”
薔薇看了眼房的方向,垂著眼簾沒有說話。
關于盛修頤的?
東瑗心頭一跳,沒有再問,想著等盛修頤走了再細說。
外邊的丫鬟進來道:“大奶奶,姨娘們和少爺小姐給大奶奶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