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慶堂說:“我們向許市長匯報過,但他說家具廠的事已經交由您負責,讓我們直接向您匯報,”
王鵬心想,好嘛,我上午讓你們來,你們一直拖到下午才來見我,其實這邊是與許延松商量對策去了,
他略一沉思后說:“這些外商對過去與民營企業談判中涉及到的問題,都能夠接受嗎,譬如這個職工養老和醫療欠賬的問題,”
尤宏生沒明白王鵬問這個問題的真實用意,只當他是同意他們的想法,立刻臉帶興奮地說:“他們基本都表示沒問題,而且也愿意接受企業原有的職工,”
王鵬心里冷哼,在過去的三年當中,家具廠以一紙改制批復,已經先后從企業分流出去近五百名職工,現在留在企業中的在職干部職工不過幾十名,負擔較之改制之初輕了幾十倍都不止,
王鵬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與他們作深入探討,話鋒一轉突然說:“我聽說,廠里前幾年搞了一個新產品研發中心,有不少設計作品都得過大獎,這個研發中心還在嗎,”
尤宏生他們三個都是一愣,不知道王鵬是從哪里了解到這個研發中心的,而且怎么突然會說到這個上面,
“是有過這么個研發中心,”尤宏生說,“不過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現在人都差不多跑光了,”
“差不多跑光就是沒全跑光,對吧,”王鵬問,
“對也沒用啊,這和企業轉讓應該沒什么關系吧,王副市長,”董天放問,
王鵬這才說,“把設計人員、銷售人員重新組織起來,從企業自救開始,先把廠子重新搞活,”
聽到這話,尤宏生、董天放的臉都變了,董天放直接露出了輕蔑的表情,“王副市長,你當這是小孩子過家家鬧著玩啊,企業自救要是這么容易,我們還會兩年放不出工資,你就別拿我們開玩笑了,”
“你在我臉上看到一點開玩笑的表情嗎,”王鵬問董天放,
“王副市長,這真的不可能,”尤宏生說,“就算能拿出像樣的設計來,投入生產也是要錢的,但是現在企業連工資都發不出來,哪來的錢搞生產,”
“向銀行貸款,”王鵬淡淡地說,
“貸款,”董天放大聲說,“我可以說,現在全東江都找不到一家肯貸款給我們的銀行,你知不知道,我們已經欠了銀行、財政、民政各部門近億元了,他們要讓法院把我們廠拍賣了都不為過,”
“是啊,王副市長,這個真的沒法弄了,你也知道,銀行都是垂直管理,這么大的窟窿填不滿,他們不追著我們直接以債權人身份申請拍賣,夠客氣的啦,再讓他們往無底洞里扔錢,無疑是癡人說夢話,”尤宏生說,
王鵬聽陳子風說過,東江家具廠欠銀行幾千萬,但沒想有近億元,如果再加上其他欠賬,那可真的是數目驚人了,
心驚歸心驚,但表面上王鵬還是不動聲色地說:“我知道,家具廠改制這三年,你們工作壓力都很大,但是,正因為壓力大,才更顯出政府、企業干部的重要性嘛,這樣吧,資金的事,我來想辦法,你們先負責把廠里的職工重新如回來,最主要的是把研發中心先運作起來,”
趙慶堂一直沒有說話,董天放此時已是黑著臉瞪著王鵬,只有尤宏生一個人喃喃應著王鵬:“我們試試吧,不過,王市長,外商的談判怎么辦,”
王鵬看他一眼說:“同時進行吧,你們把相關的資料先給我看看,然后再商議具體的會談時間,”
董天放原以為王鵬不打算談判了,突然聽他說談判繼續進行,語帶不滿的說:“這不多事嗎,既然要談判,還搞什么恢復生產,”
王鵬眼光從董天放臉上轉到趙慶堂臉上,再落到尤宏生臉上,眼神已經從先前的和善變得堅定,而堅定中又透著不容懷疑的威嚴,他看了他們三個一圈后,才緩緩地說:“這個事情就這么定了,我希望一個月能看到產品設計圖,”
從董天放辦公室出來下了樓,王鵬上車前,已很久沒開口的趙慶堂突然問王鵬:“王市長,您真打算讓家具廠再向銀行貸款,”
“還有什么問題嗎,”王鵬反問,
趙慶堂笑笑說:“您是決策者,您覺得沒問題就行,”
王鵬看他一眼說:“這話聽上去很有情緒啊,”
“沒有,沒有,您不要誤會,”趙慶堂說著幫王鵬拉開車門,“王市長,我明天會把外商的資料給您送到辦公室,請上車,慢走,”
王鵬點點頭上了車,
“領導,我們還要跟著尤主任的車嗎,”余曉豐問剛上車的王鵬,
“直接回市委吧,”王鵬說著就靠在座椅上閉了眼,
從接到來東江的通知開始到踏入東江,王鵬的周圍就一直充斥著東江家具廠的各種信息,而其中絕大多數情況都是體現了家具廠改制過程中的非正常情況,
盡管如此,王鵬心里卻很清楚,連陳子風都一直找不到突破口,他更不可能一上任就找到所有問題的癥結,
既然如此,他就必須對參與東江家具廠改制的所有人,采取無罪、無過錯推斷,只從有利于企業發展的角度先去拯救這個企業,讓曾經為這個企業工作的干部職工找一條康莊大道,
要這么做,他首先要做的,就是融入其中,
但他又必須有自己的觀點,不能讓許延松的人覺得自己可以隨便揉搓,這與待在哪個地方辦公、乘什么樣的車子出行有著本質的區別,這關系到幾百號職工的生計和未來,他必須要采取不卑不亢的態度來與許延松等人周旋,
就在王鵬回市委的路上,另一輛車子里的趙慶堂早就用大哥大撥了許延松的電話,將剛剛發生的一切都向許延松作了詳細匯報,
“你覺得這小子在打什么主意,”許延樺征求趙慶堂的意見,
“王鵬在曲柳、梧桐甚至西藏,一直都是搞項目運作的高手,如果他只是想從家具廠分一杯羹,我覺得倒不妨拉他一同入股,”趙慶堂說,
“不行,”許延松堅決地說,“這個人和我們不是一條船上的人,不存在合作的可能性,除非我不想當官了,”
“那許市長,我覺得這事就不能掉以輕心了,萬一他真把企業重新搞起來了,就算他同意出售家具廠,但這個轉讓價格就不是這么回事了,他肯定要往上抬高,那我們先前做的所有努力就全抓瞎了,”趙慶堂說,
許延松卻冷笑道:“你以為貸款那么容易,那么多的欠賬,廠里已經沒有什么東西可以抵押,還搞什么,你回頭跟財政局高涵說一下,讓他出面給市里打個報告,提一下那個高息貸款的事,然后要求把那個抵押物交由法院拍賣了,讓王鵬難受得跳腳去,”
“好,我馬上和高局聯系,”趙慶堂這邊和許延松結束了通話,那邊又開始撥高涵的電話,
而趕回市委的王鵬對此是一無所知,
一回到辦公室,王鵬就找出名片夾,他清楚記得原來寧城工行的副行長劉惠強,兩年前在他援藏的時候,恰好調到了東江工行任行長,
電話撥過去,劉惠強一下就聽出是王鵬的聲音,極熱情地說要找日子給王鵬接見洗塵,一番寒暄之后,王鵬婉轉地提到家具廠貸款的問題,哪知劉惠強立刻就說:“哎喲,王市長,我還以為你要幫他們還錢呢,這都欠了兩千多萬了,四年沒還了,我們正準備打官司,就是知道你來了,想著給你留些面子,好歹我倆都從寧城過來,才沒這么做,所以,你就別為難我了,”
劉惠強話說得好聽,實際卻是讓王鵬大大地栽了個面子,卻有苦說不出,
正如尤宏生所說,銀行的垂直管理使得這些銀行行長們,平時就不太把地方政府放在眼里,不要說碰到家具廠這樣的爛攤子,現在當然是能避則避,
王鵬掛了電話,心里多少有點郁悶,但也知道眼下不是相強劉惠強的恰當時機,他還只是接觸了家具廠的一點皮毛,很難說找銀行貸款就是條對的路,
余曉豐這時敲門來叫王鵬去吃晚飯,王鵬看了看表站起來,與余曉豐一起去招待所吃飯,
走過餐廳就碰上了姜朝平,
“第一天上班怎么樣,”王鵬一邊吃著飯,一邊問姜朝平,
“盡管大氣候惡劣,但小環境還是有些干凈地方的,”姜朝平笑著調侃了一句,接著說,“得益于小環境的干凈,我今天有點收獲,”
“說來聽聽,什么收獲,”王鵬問,
“說是經貿委前些日子開會討論過,說是要把企業轉讓給外商,而所謂的外商是出口轉內銷的,”姜朝平說,
“有趣,”王鵬說,
“何止啊,你知道是怎么樣的外商要買家具廠嗎,知道經貿委擬定的轉讓價格是多少,知道家具廠在停產的狀況下,還向財政高息貸款嗎,”姜朝平扔了自己手里的勺子,把問題砸向王鵬,
王鵬皺眉問:“這些你都了解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