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如弦,死道邊;曲如鉤,反封侯。”王鵬反復回味著這句話,“你的意思是,田福根太直,不適合當村長?”
張冬海轉頭與東子相視一笑,才朝著王鵬點頭道:“不錯!不管是哪一級的官員,都得有一身能曲能直的真功夫,才能順利地把工作做下去,否則,”他無奈地搖搖頭,“工作還沒具體實行,恐怕就會胎死腹中啊!”
王鵬從沒想過這一點,他只覺得石泉未來的村長應該是將村民利益放在首位的人,其他都是次要的。再說了,一個小小的村官,又不是國家體制內的干部,哪需要在意這么多的道道。他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張冬海立刻就反對道:“就算是一個村官,他要把事情辦成,總是要各方面配合吧?不是一個人就能把所有事情辦了的,太直的人,往往不會顧及各方利益,無形中就容易得罪人,掣肘也就難免了。畢竟這社會,不可能人人耿直的,否則你也不用為這么個人選犯難了!”
王鵬聽這話有道理,不禁嘆道:“福根叔其實并不想參加這個競選,我拼命勸他同意了,現在回過頭來覺得他不合適,這事情……”
“其實,石泉兩大姓,這次田姓已經有了個支書,邱姓就算沒打算競選村長,也還是應該盡可能地扶個人出來坐這個位置,不然,讓田姓在石泉獨大,對你們今后的工作未必是好事。”柴榮也插嘴道。
王鵬點點頭說:“我也想過這問題,但田家強是老支書邱蘭官的女婿,為人又穩重守信,邱姓人還是挺給他面子的。加上邱姓這些年也沒什么人才……”王鵬突然停住看看另外三個人道,“我怎么把他給忘了?!”
“誰?”張冬海與柴榮同時問。
“村會計邱文海!”王鵬說,“這人平時不多話,很低調,是村小的代課教師出身。”
張冬海立刻指了指王鵬道:“這人我有印象!”
“你有印象?”柴榮奇道。
“是。”張冬海點下頭,“長風制藥的官司取證的時候,他曾提供過一個賬本,因為牽涉面比較廣,我和小鵬商量后一直沒有用到官司里,想等這個事情完結后交給紀委處理。”
此話一出,柴榮驚訝萬分,王鵬手上竟然還握著這樣的東西,一直以來卻是滴水不漏,可見是個心里很裝得住事的人。
王鵬與張冬海交換了一下眼神,說出自己的擔憂,“我就怕他參選,支持的人不多,上次被田張貴一鬧,很多人都以為他和邱明發一起貪了村里的征地款。”
一直沉默不語的東子這時站起來發了一圈煙后說:“既然這人是會計,應該很會算賬,你就不妨把今后石泉發展的這本賬跟他細算算,讓他拿出一個切實的藍圖來說服村民。”
王鵬摸了摸自己的頭道:“我在說服福根叔的時候,已經用過這招了,只怕他們倆會撞車。”
“沒關系。”張冬海搖搖手說,“田福根的耿直大家都是了解的,村民需要有這樣的人幫他們出頭是不假,但在各種利益面前,他們也不見得會百分百喜歡他的耿直。”
王鵬盤算來盤算去,覺得張冬海的說法是有道理的,從田家強當選支書一事上,他已經有些明白,各方關系平衡的重要性。正因為村長一職有民間性質,鄉里不可能用升遷這些事情來制約村長的工作,所以這個人選就比支書更敏感。而且,無論是洪向南還是陳東江,都為了避免將來擔責任,有意無意地將重擔卸到了王鵬身上,做好了便罷,做不好那可是要背黑鍋的。為保萬全,的確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田福根身上。
東子與張冬海走后,王鵬就回了石泉,只不過,他沒有先去找邱文海,而是去了邱蘭官家。
邱蘭官聽明王鵬的來意,一改往日的急脾氣,沉吟了很久才說:“二毛啊,不瞞你講,文海是勿錯,但我們與田本光是談好條件格,這次真勿會參加哩。”
王鵬一聽就急了,“老支書,這事你如果勿把好關,以后真難保田姓在村里獨大啊!雖然家強阿哥是你女婿,但伊一個人總抵勿過整個田姓伐?到那辰光,你后悔還來勿及哩!”
邱蘭官接過王鵬遞來的香煙,一下下地在桌上敲著,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無奈,“我老哩,木佬佬(注釋1)事體講上去都嘸用哩,更何況,前段時間我大兒子在縣里開車子撞煞人(注釋2),光賠償就是七八萬,都是田本光借鈔票給伊才解決格,人情要還格。”
“那要是我幫你把錢還給田本光,你能讓邱文海參加競選伐,老支書?”王鵬接著又加一句,“我不收你利息,而且這鈔票可以勿還給我,可以以你們邱姓的名義為村里翻建村小!”
“啥?”邱蘭官吃驚地張大了眼睛,“格閑話勿能夠瞎講啊!(注釋3)”
王鵬一直就覺得村小太破舊了,自從劉胖子將十萬塊錢給了他后,除拿給老娘兩萬塊用于老三、小妹讀書,其余的錢他有心要捐出來翻建村小。這錢由邱姓的名義捐出去,不但能幫邱文海這個村小代課教師出身的人樹立形象,也可同時遂了自己的心愿,至于名聲這東西他倒并不在乎。
但邱蘭官卻不同,雖然他是個老黨員,在維護宗族利益之外,黨性覺悟也比其他人是高些,但也沒到王鵬這樣輕描淡寫拿幾萬塊錢做人情的,那時候,能拿出這么多錢來的人,真是數不出幾個人來的,更何況還是捐出去。在看到王鵬肯定的點頭后,除了對王鵬這個后生的佩服,邱蘭官也感到了汗顏,自己竟連一個后生娃子都不如了。
“二毛,這事我答應了!”他咬了咬牙說,“我們邱姓一支也不能做這沒臉皮的事,錢我先借著,利息的情我承你了,至于捐錢這事就不必了!”
王鵬笑笑道:“老支書,翻建村小是我早有的想法,無非是以你們的名義捐出去罷了,你不用跟我客氣,怎么說都是為了石泉好!再說,文海阿叔要想被選上,也需要借這事樹樹形象,你說呢?”
邱蘭官抖著手吸了兩口煙,感嘆地說:“想不到,王鐵鎖這么木訥的人竟教了你這么一個好兒子,我真是慚愧吶!”
倆人商議一定,才一起去了邱文海家,將王鵬的想法跟他說了,同樣把這個一直冷眼看著邱明發、田張貴明里暗里中飽私囊的村會計給震著了。
邱文海是新三屆的高中生,恢復高考后雖沒能考上大學,但也算是村里有文化的人。盡管他被王鵬稱為“阿叔”,那也只是村里的輩分使然,其實倆人不過相差七八歲的樣子,所以在思想上,他很能明白王鵬這么做的真實意思。
“二毛,我明白,你這么做并不只是為了我個人,而是為了石泉的將來。”邱文海的神色很鄭重,“你放心,我要是當上了這個村長,一定把石泉人的未來放在第一位!”
當晚,邱蘭官就在自己家里召集邱姓族人開會,要大家支持邱文海出選村長,并提出以邱姓族人的名義,在邱文海任期內翻建村小。邱姓的人向來以邱蘭官馬首是瞻,既然他都發話了,而且翻建村小的錢又由邱蘭官負責,他們自然樂得白享這空得來的名聲,都紛紛同意支持邱文海。
只有落選的原支書邱明發冷不丁地說:“上次選舉,田張貴鬧了那么一出,只怕田姓的人都以為文海和我一起貪污了,到時候說不定還會鬧的。”
邱蘭官白了他一眼道:“有沒有做過,你們心里自己清楚,沒有做過的事,田姓也誣賴不了!”
邱明發冷哼了一聲接道:“阿叔,我看啊,你還是跟家強商量商量,勿要弄到最后連你自家屋里格人都勿支持文海。”
邱蘭官的火爆脾氣立刻竄了起來,一拍桌子怒道:“明發,你當阿叔是毛頭小伙子,隨你捏捏?在石泉,勿管是自家格宗姓,還是田姓,都是要給我一張老臉格!”
邱明發嘿嘿一笑道:“格樣最好,格樣最好!”
邱姓的人一散,邱蘭官真的讓老伴去把田家強找了來,要他找關系好的田姓人做做工作,還把王鵬晚飯前拿來的八萬塊錢給了田家強,讓他去還給田本光。
田家強對這個岳父一直是又敬又怕,心里雖然覺得對田本光難交代,但也不敢違拗邱蘭官,只好星期天一早就去找田本光還錢,被田本光一頓數落后,又回村去做田姓人的工作。
也虧得時間緊張,王鵬根本沒來得及向洪向南他們匯報這個變化,否則,這次海選恐怕還得有變化,當然這是后話。
動員會開完兩天后就是正式海選的日子,這天一大早,王鵬與韓亞芬以及其他十幾名鄉干部先行各自騎著自行車去了石泉布置會場;鄉派出所維持現場秩序的民警也一早開了兩輛警車到了石泉與他們匯合;洪向南、陳東江以及鄉人大主席桑震亞,陪著縣紀委書記龔學農以及縣民政局的監督干部,在海選開始前半小時也坐著小車先后到了石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