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王鵬對田張貴一事多有不甘,奈何他人微言輕,除了在心里一再的感嘆,也沒有別的辦法好想。
鄉里為了確保石泉重新開始的支部選舉不再出問題,要求王鵬與韓亞芬到村里每個黨員家里去走一圈摸摸底,順道也把鄉里的意思透透風。
21個黨員家里都走一圈,可不是一個輕松的活。石泉村比不得別的村,白天也會有許多人在家,由于沒有農活可做,除了在家織橫機的老弱婦女,其他人基本上都外出賺錢去了,不到晚上基本就見不到人。王鵬家就在石泉,倒沒多大問題,苦了韓亞芬每天要趕進趕出的不方便,王鵬便建議她暫時住在他家里,反正王慧和孫梅梅都不在,王帥高三學習緊張又住校了,家里正好多了一個屋子。
韓亞芬23歲,新婚剛半年,丈夫是縣中學的老師,她平時住在鄉集體宿舍,每周末才回去過兩晚,周一一早回來上班,算是鄉里時髦的周末夫妻中的一員。
王鵬邀請韓亞芬在家里暫住,她倒也不扭捏,總比一個人趕來趕去的方便許多,而且王鐵鎖夫婦很熱情,每天都有熱菜熱飯吃,可比食堂千篇一律的飯菜可口多了。
連著幾個白天,他們走訪了幾個在家的黨員,那晚吃過晚飯又去了華興華的家。說起這個華興華,正是當年跟王鵬要大背黃的華癩子的遠房堂兄,平時說話做事認死理,除非他自己認可的事,否則你跟他怎么說他都覺得是錯的,屬于絕對夾纏不清的那種人。王鵬一直搞不懂,華興華到底是因為怎樣的原因入的黨?
可巧,近幾年一直在縣城晃蕩的華癩子也回來串門,見到王鵬和韓亞芬一起走進來,就踢手踢腳地走過來,“哦喲,王二毛,現在混到鄉里去了,人模狗樣的!”他圍著王鵬和韓亞芬轉了兩圈,“今朝夜里是勿是月亮從西邊升起來啊,你跑到格里做啥來哩?”
王鵬嘿嘿一笑,“華叔,今天都已經初四了,月亮可不是就該從西邊起東邊落了嗎?”
韓亞芬在一旁聽了忍不住偷笑,華癩子有點不明所以地抬頭望月,“的,怎么真的是掛在西邊?”
華興華正拎了一瓶酒出來,要與華癩子在院子里對吊,聽得他們的對話,也忍不住嗔華癩子:“你這個人吶,平時叫你多學點東西,你偏勿聽!現在連這么粗顯格事體還要小輩來告訴你,難為情都勿曉得!”
“興華叔!”王鵬和韓亞芬朝華興華走過去,“這也怨不得華叔,估計村里也沒幾個人像興華叔一樣知道原因的!”
王鵬這話,一方面捧了華興華,另一方面也算是幫華癩子解了圍。華癩子果然立刻朝著他堂兄嚷嚷,“就是嘛,你以為都像你,樣樣都去學點三腳貓?”
華興華不理會華癩子,在木凳上坐下,用嘴巴將酒瓶蓋子咬開,然后朝著王鵬他們問:“兩位干部夜里來,勿會就是討論月亮哪邊升吧?”
王鵬也不客氣,徑直走過去拿了張凳子先讓韓亞芬坐了,然后自己也拿了一張坐下。“本來要白天來的,可是興華叔忙著賺錢,我們也不好意思打擾你去掙錢是吧?”說話間華興華已遞了一碗酒過來,王鵬伸手接了又說,“也沒什么大事,還不就是前些天田村長撕了票,得重新再選過嘛,我們想著來轉轉,聽聽興華叔在村支書人選上有沒有什么想法?”
“哎喲,二毛來了啊!”華興華剛喝了口酒想說話,他老婆趙玉妹端著兩碗菜走了出來,“看樣子,我還要去加兩個菜哦!”
“廢話!”華興華話頭被老婆打斷,沒好氣地斥責她,“多了兩個客人當然要加菜,啰哩啰嗦的!”
趙玉妹也不跟他辯,只招呼王鵬他們不要客氣,然后又進屋去忙了。
華癩子此時也坐了下來,轉著一對吊白眼,雙手搓著花生米,梗著脖子問王鵬:“這可稀奇了,村支書的人選來問我哥的意見?什么時候這個支書不是你們上邊的頭頭定的啊?!”
韓亞芬輕咳了一聲道:“華叔,這不是現在倡導黨內民主嘛。”
華興華頗有權威地朝堂兄弟瞪了一眼,用筷子朝王鵬點了點道:“二毛,憑良心講,只要是你開口講的事,興華叔肯定都支持!我管伊趙錢孫李啥人來當村支書,只要能讓我過上好日腳(注釋1),就可以!反正,又不可能是我華興華去當格個支書。”
華興華這話說得直白,乍聽上去有點不負責任,但其實也是大多數人最樸素的想法。因而,王鵬沒有像韓亞芬似的皺著眉,而是端起酒碗與華興華碰了碰,“興華叔,你相信我,我沒得說,先喝了這酒再聊!”接著就仰脖“咕咚咚”將一碗酒都喝了下去。
“王家格三個兒子就是爽氣!”華興華笑著也喝了酒。
王鵬抹抹嘴巴又繼續話題,他可不想等華興華喝多了再談事,那樣的話絕對是沒準頭的。“興華叔,你說的話很在理,問題是選出來的人如果得不到大家的認可,那也是白瞎啊。”
“格有啥難?”華興華手一揮,“放心,你興華叔格點黨員覺悟還是有格,只要是組織上看中格人,肯定舉雙手贊成!”
話說到這份上,似乎也沒法在這個話題上再談下去,王鵬只好和華氏兄弟又閑扯了一陣,才和韓亞芬一起告辭出來。
一個晚上,其實也走不了幾家。石泉村大多數男人晚上吃飯的時候都喜歡喝幾口小酒,這酒一入肚,說話就四五不著六的,王鵬和韓亞芬幾家走下來,自然是沒法跟那些個喝多了的聊。
連著十多天,總算是把所有人家都訪了一遍,包括田張貴家。通過摸底,他們了解到,大家青睞的人集中在田福根、田家強、邱奮平、邱蘭官幾個人身上。
說到邱蘭官,這人其實是邱明發之前連任了三屆的石泉村老支書,已七十多歲,但脾氣相當火爆。石泉村這21名黨員,有三分之二都是他發展培養的,因而在黨員中很有威信。王鵬他們去見他的時候,他倒是很客氣,表示一定支持鄉里的工作,會做好其他黨員的思想工作,保證這一次選舉能順利完成。
有了邱蘭官的這番保證,王鵬和韓亞芬心里輕松不少,就讓邱明發召集黨員們再開一次選前動員會,時間就定在重新選舉前三天的一個晚上。
晚飯后,21名黨員陸陸續續到了村小的教室,盡管王鵬事先讓邱明發通知的時候關照一聲,當晚讓大家克制克制不要喝酒,結果大部分人都是喝過酒來的,一個個臉龐緋紅,一張嘴就酒氣熏人。
韓亞芬才宣布了會議開始,臺下的華興華就敲了敲桌子大聲說:“小娘,我今朝倚老賣老,開會前你能不能先解釋一下,張貴撕票格事體到底怎么處理?”
華興華這個問題讓王鵬與韓亞芬措手不及,一時間都不知道怎么應對才好,倒是臺下的田張貴沒事人一樣斜眼看著他們,好像華興華說的是別個與他不相干的人。
其他的黨員這個時候也都喊的喊,拍桌子的拍桌子,要韓亞芬給個說法。這些人因為王鵬是石泉人,又為村里被污染出過大力,而韓亞芬是個年輕女人臉皮薄,所以都把矛頭對準韓亞芬,一時間搞得她很下不來臺。
“各位,冷靜點!”韓亞芬站在講臺前,無奈地扯著嗓子喊,“田張貴村長對他那天的做法已經有了深刻的認識,鄉里已經要求他在下一次的選舉大會上當眾檢討,希望大家念在同為石泉村人,給他一個改過的機會。”
邱蘭官在韓亞芬剛開始喊的時候,揮手阻止了大家的哄鬧,在聽完她的話后卻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吼道:“撕票毀了選舉,弄個檢討就完了,那以后選出來的人不合我們的意,我們是不是都這么搞?小娘13講話真是亂話廿三(注釋2),格種結果談還勿要談!”
“對,談還勿要談!”底下的人立刻紛紛跟著附和,教室里立即響起一片叫罵聲,混著拍桌子踢凳子的聲音,又是一片的混亂。
王鵬本身就對鄉里不處分田張貴有意見,所以這時候也找不出理由說服自己做大家的工作,韓亞芬連番被發生的意外搞得暈頭暈腦也完全沒有場面控制能力,邱蘭官見他們都沒有反應,站起來揚長而去,邱明發連喊了他幾聲都沒能叫住。
邱蘭官一走,其他人竟也陸續吵吵鬧鬧地散了,把王鵬、韓亞芬、邱明發三人晾在那里,最后邱明發也是搖頭嘆息著走了。
呆愣了好一陣,王鵬與韓亞芬才相視苦笑著關了教室的燈、鎖了門,往王家走。
“我看吶,這事再這么民主下去,多半搞到年底也沒個結果。”王鵬想了半天說。
韓亞芬滿臉委屈地接道:“這些人怎么都這樣,明明走訪的時候都說得好好的,一個個也都通情達理得很,怎么一開會就全變了腔調?!”
“呵呵,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王鵬笑了一下,“農村人都這樣。何況我們跟他們談的時候都是他們沒喝多少酒,或是滴酒未沾的時候,腦瓜子都清醒時說的話自然也講分寸。可你看這晚飯后開會,一個個都喝成了六七分醉,這心血上涌的,心里那點事你讓他們怎么壓下去?”
注釋:
1、日腳——俚語,日子的意思。
2、亂話廿三——俚語,胡說八道的意思。